時機已然成熟,林菱戴著冪籬下了馬車。
因腰牌一事,役卒知道馬車上的是貴人,便堆起笑臉湊上來問好。
“您有什么吩咐?”役卒討好地問。
他知道,貴人身份高貴,他若能得青睞,不說日后能不能高升,就是脫了這押送流犯的苦差,也是好的。
雖然能從流犯身上榨些油水,但是比起留在衙內不用四處奔波就能吃好喝好來說,他還是喜歡留在城內做事。
“他死了。”林菱走到玉魄旁邊,用一種陳述的語氣。
役卒愣了愣,有些捉摸不透她這前言不搭后語的話:“還沒斷氣呢。”
林菱用腳尖踢了踢玉魄的頭,他沒什么反應,看來已經暈死過去。
“他死了。”林菱依然道,語氣平淡無波。
役卒不知道為什么貴人要這么說,雖然看起來的確像是死了,但是她又不是在問他,只是好像在說一句事實,他有些不解,但是依然小心翼翼道:“沒呢,還剩一口氣。”
“我說,”林菱抬頭,看向役卒,此時一陣寒風吹過,撩起一角冪籬,使垂下的白紗從中間叉開一條縫,露出林菱的一只眼睛,她的眼睛幽深,但泛著一層冷意,因許久以來身處高位而使她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屬于自己的氣勢,令和她對視的役卒打了個寒顫,“他死了。”
她的語氣篤定,不容人質疑,役卒頓時茅塞頓開,他忙改口,急切道:“對,死了,現在死了。”
林菱終于得到令自己滿意的回答,渾身氣壓也如冰雪初融,眼神也緩和下來,她點點頭:“我與此人有舊,他既死了,我不忍其亂葬于荒郊野外,已備好棺木。”
說完,已有人過來,將地上的玉魄抬起。
“我知你有押送之責,不過今日便是遲些也無礙,前方城池我已打點好,你去后與人換職即可。”林菱說到。
役卒一愣,隨后欣喜若狂,他極力壓下喜色,恭維著林菱:“大人心胸寬廣,姜氏乃戴罪之人,大人念舊予其棺木下葬,此善舉可不多見。”
林菱擺手。
她帶來的人手有十幾人,都是公主借給她的私衛,葬坑不到一個時辰便已挖好,玉魄已經命人送到之前運送棺木的馬車里,而棺木,便在眾目睽睽之下,放進了葬坑中。
沒人看到玉魄有沒有被放進棺木中,但是此刻并沒有一人敢置喙。
不過幾刻,新墳便壘了起來,林菱滿意地點頭,便要離去。
姜四夫人有些呆愣,她抬頭望著頭戴冪籬的林菱,她并不知道這是何人,但是她好像救了玉魄?
她跌跌撞撞地走過來,跪倒在林菱面前。
林菱眉頭一皺,心中清明,她有些貪得無厭了。
果然,她聽到姜四夫人道:“大人,您救救玉蘭。”
玉魄啊玉魄,我帶你一人走已是費盡心思,還得想盡辦法堵住眾人之口,以權壓迫,皆因這些人,并不能確定你是否在棺木中,雖然大家心中都有疑慮,甚至有的已經猜出了事實,但是他們沒有證據,他們沒法證明棺木之中,到底有沒有你。
而這證據,只有打開棺木才能證實,不過這些人哪敢呢,只要時間一長,棺木之中的那具尸體腐爛,就算后面有人挖墳開棺,也不能再證實了。
“救?你是說,我也為她備一副棺木?”林菱冷聲道,她此刻已生了些怒意,此番變故,若不出她所料,便有人效仿,“但她不是沒死么?”
姜四夫人訥訥,有些說不出話。
但其余姜氏族人,有幾個突然上前,也跪倒在她面前。
林菱眼神如刀,真以為她是菩薩心腸么?
她笑了一聲。
眾人聽見她笑,有些不明所以。
“我第一次得知,竟有人這么喜歡赴死,當日被斬之人少了你們,真是可惜,既然如此,”林菱招了招手,便有一私衛上前,她抽出私衛腰間的佩刀,看著跪倒在她面前的姜四夫人,“是什么讓你以為,我很好說話?”
刀抵在姜四夫人頸上,她看著她驚恐的神情。
其余跪下的人亦是戰戰兢兢。
除了婦人之外,亦有男性,她認出幾個,皆是其余幾房的兒孫。
她哼笑一聲,調轉步子走向另一個人。
沒有猶豫,刀直接抵進跪倒在地之人的后背。
此人一聲慘叫,但是林菱并未收刀,反而用力抵進。
只不過被骨頭卡住,再不好插進,她力氣又小,刀已是十分沉重,這番動作,讓她覺得有些反胃和疲憊。
公主私下殺過不少人,有些決策文書,還是她代筆,當人身處高位,殺人一事,根本不需自己親自動手,只需一道命令,底下自然有人代勞。
不過這是她第一次親自動手。
有些鮮血濺起來,臟了她的冪籬,令她頓感煩躁。
她不想多生事端,但是偏偏有人不長眼。
她抽刀拔了出來,刀身有血滴落,在場叩首的流犯都停下動作,畏懼又惱恨地看著她。
姜玉蘭癱軟在地,神色怔忡,姜氏罪人行刑時她還在牢獄當中,自然沒見過如此血腥的場面。
林菱踢了面前此人一腳,就踹翻了他,他臉色扭曲痛苦,雖然她沒有一刀殺了他,但是離死也不遠了。
流放途中,無藥可治,無人能醫,就是等死。
林菱將刀還給私衛。
她輕笑一聲:“我很仁慈嗎?還是說,你們都與我有舊?也能讓我為你們都備一份棺木?”
她這是赤裸裸的威脅。
求她,就是死。
“那你憑什么能救姜玉魄?”有人小聲嘀咕了一句。
她眉眼一厲,居然還有出頭鳥,看來是沒長腦子。
“我說了,姜玉魄死了,我與他有舊,備一副棺木又如何,況且,我已在眾目當中給他下了葬,而你,竟然污蔑我與流犯牽連,其心當誅。”林菱振振有詞。
“要是不信,開館驗尸,不過質疑我之人,先割了舌頭罷。”林菱抬手,便有私衛上前,揪出了那個嘀咕之人,在其驚恐的目光中,掰開他的嘴,長刀一揮,舌頭便落了地。
這下再無人敢質疑。
開棺驗尸一事,自然也無人敢提。
林菱心中譏諷,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非要刀子落到身上才知道疼,就是賤得慌。
今天不殺幾個人,難消她的怒氣。
“他,他,還有她,我看已經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你們,且去送送。”她指了幾個流犯,皆是求她之人。
私衛領命,便是抽刀向前,不過幾聲慘叫,幾人便沒了聲息。
此刻,鴉雀無聲,人人自危。
流犯雖然在路上也會死人,但是都是被年老或者年幼體弱之人,又受到役卒磋磨,或者運氣不好生了病好不了,才死的,但是本身并沒有判死罪,仍有一線生機能活到最后,而現在林菱確實直接送他們去死,想從林菱這里求生的人便徹底斷了希望。
林菱見如此,心中也放下心來,她轉身登上馬車,役卒回過神來,前去送她,馬車緩緩啟程,役卒恭敬又討好道:“大人慢行。”
死得幾個姜氏族人,役卒差了些流犯為其挖坑草草埋了,酬勞是多給一個包子,便有人搶著去做。
而玉魄那座墳邊,流犯們都默契地避開,隔了老遠的地方挖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