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你會原諒我的,今晚我有許多私人的事情要處理。我希望你能找到所有你想要的東西。”走到門口時他轉了身,稍微停頓了一會兒說道:“我建議你,我親愛的年輕的朋友,不,我要鄭重的警告你,如果你離開這幾個房間,一定不要在城堡的其他任何地方睡覺。它很古老,也有很多回憶,在不合適的地方睡覺的人會做噩夢的。小心一點!如果你感到困了,或是覺得困意快來臨了,就趕快回到你的臥室或這幾個房間,這樣你的睡眠才安全。但是,如果你在這個方面不小心的話,那么,”他以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結束了講話,來回搓著手好像在洗它們。我非常明白。我唯一的懷疑是,是否還有任何噩夢比現在正向我靠近的黑暗和神秘的網更可怕?
片刻之后
我保證我寫的每一個詞都是真實的,這毫無疑問。我不應該害怕在他不在的地方睡覺。我將十字架放在床頭,我想這樣我就可以不做夢了,它應該一直被放在那兒。
他離開后我就回到了我自己的房間。過了一小會兒,沒有聽見任何聲音,我走出房間登上石板樓梯,到了我能夠看到南面的那個房間。比起院子里那狹小的黑暗,廣闊的天空給我一種自由感,雖然那是我無法得到的。從窗戶望出去,我感到自己確實是在監獄里,我想要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即使是晚上的空氣。我開始覺得這個夜晚在和我低聲訴說,這使我的精神快要崩潰了。我凝視著自己的影子,腦子里充斥著各種可怕的想象。上帝會知道,在這個可惡的地方我完全有理由感到害怕!我向外仰望著蒼穹,沐浴在柔和的黃色月光里,月白如晝。遠處的山仿佛融化在了柔軟的月光里,還有峽谷天鵝絨般黑色的陰影里。單純的美景使我身心振奮,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祥和和撫慰。當我倚靠在窗戶上,我的目光被在我的下一層的一個東西吸引住了,在我的稍左一點,我猜想,以房間的次序來看,那里應該是伯爵房間的窗戶所在的位置。我所站的窗戶又高又陡,石頭窗框雖然久經風雨,依然完好,不過顯然年代已經很久遠了。我退到窗框后面,仔細地向外看。
我看到伯爵的頭伸出了窗戶,我沒看見他的臉,但是我能通過脖子和他的背部和手臂的動作認出他,而且無論如何我都不可能認錯這雙我觀察了很多次的手。一開始我感到有趣,甚至有點好笑,因為對于一個被囚禁起來的人來說,一點點小事就可以讓他覺得有趣和好笑。可那之后我的感覺完全被厭惡和恐懼所占據,因為我看見他整個人慢慢的從窗戶里出來,開始順著城堡的墻壁向下爬,臉朝下,他的張開的斗篷就像是一雙大翅膀,而下面就是萬丈深淵。一開始我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以為這是月光讓我看花了眼,是光影的錯覺。再仔細看,不可能是錯覺。我看見他用手指和腳趾攀住石板的邊緣,因為年代久遠,石灰已經脫落,他利用墻上的凸起物以相當快的速度向下移動,就像一只蜥蜴在墻上爬。
這是一種什么樣的人啊,這是一種什么樣的生物,在人的偽裝之下?我被對這個可怕的地方的恐懼所籠罩。我嚇壞了,完全的嚇壞了,沒有出路。我被恐懼感所包圍,不敢再往下想。
5月15日
我又一次看見伯爵像一只蜥蜴那樣爬了出去。他斜著向左下方爬了幾百英尺,然后消失在一個洞口或者窗戶里。當他的頭消失的時候,我探出身子想看個究竟,但是什么也沒看到。距離實在太遠了,沒有合適的觀察角度。我知道他已經離開城堡了,于是想利用這個機會去多發現一些我至今還不敢探究的東西。我回到房間,拿上一盞燈,試著打開所有的門。門全部被鎖著,正如我所想到的,并且鎖都很新。我走下石頭臺階,來到我最初進來的大廳。我發現可以向后拉門閂并把鎖鏈解開。但是門是鎖著的,鑰匙不見了!鑰匙一定在伯爵的房間里,我得去看看他的門是不是鎖著,說不定可以找到鑰匙然后逃跑。我繼續全面的檢查了一下每個樓梯和走廊,并試著打開它們旁邊的每扇門。大廳附近的一兩個小房間是開著的,但是里面什么也沒有,除了一些積滿灰塵和被蟲蛀了的舊家具。最后,我發現樓梯的頂端有一扇門,雖然看起來是鎖著的,但是如果使勁推會露出一點縫。我更用勁地向后推了一下,發現它實際上沒有鎖,之所以推不開是因為門的合葉有點脫落了,沉重的大門落在了地上。這是一個我可能再也碰不到的機會,所以我用盡全力把門推開進去了。我現在站在城堡的最右端,比我所知道的房間和我的下一層都要靠右。透過窗戶,我能看見一排房間一直延伸到城堡的南面,最末端的房間的窗戶朝向西邊和南邊,兩邊都異常堅固。城堡建在一塊大石頭的一角,所以它有三面都是不可攻破的,窗戶所在的位置不會被任何彈弓、石弩或者火槍所襲擊,因此造得非常輕巧和舒適,這對于一個需要被保護的地方是不可能的。西邊是一個大峽谷,遠方層巒疊嶂,陡峭的石塊上布滿荊棘,它們扎根于巖石的縫隙中。這里過去顯然是一位女士的房間,因為這里的家具比我看到的任何家具都要舒適。
窗戶沒有窗簾,黃色的月光透過鉆石般的玻璃窗傾瀉進來,幾乎能讓人看清楚顏色,同時溫柔的灑在那些本已厚重的灰塵上,掩蓋了時間和蟲蛀的痕跡。我的燈在明亮的月光中似乎沒什么用處,但是我樂意它在我身邊,因為這地方有一種可怕的孤獨感,讓我的心寒冷,讓我的神經脆弱。不過,這里要比單獨待在那些房間里強,我討厭伯爵出現在那里。在試著控制自己的膽怯后,我感到一種平靜來臨。現在,我坐在一張小櫟木桌子旁邊。過去,可能有一位美麗的淑女曾經坐在這里,花盡心思臉紅著寫著她那錯字連篇的情書,而我在我的日記里用速記文字寫下了,自從我上次合上日記以來發生的所有事情。現在是19世紀,然而,過去的年代仍在發揮著它的作用,這作用不能被所謂的“現代化”所扼殺,除非我的感覺欺騙了我。
之后5月16日
早上,上帝讓我的神志還清醒,因為我現在正受著理智的控制。安全和安全感的保證已經成為過去。我住在這里只盼望一件事,就是我不要瘋掉,或者是還沒有瘋掉。如果我的頭腦還認為潛藏在這個可惡的地方的所有丑惡的事情中,伯爵是最不可怕的一個,在他那里我還能找到安全,即使是只有我滿足他的要求之后,這個才會發生——這樣的想法一定是發瘋了。偉大的上帝!仁慈的上帝,讓我冷靜下來吧,因為不這樣的話我就要發瘋了。我開始對一些先前困擾我的事情有了新的認識。至今我都沒有弄明白莎士比亞的用意,當他讓哈姆雷特說“我的毒藥!快點,我的毒藥!我把它吃下去是對的”等等,現在,我的腦子亂極了,沖動必須結束,我用寫日記來排解。準確地記日記對安撫我的精神有幫助。
伯爵神秘的警告,當時嚇壞了我,不是我在想到它的時候感到害怕,而是因為今后他就控制了我,我會害怕他還會再說些什么!
當我記完了日記,并把日記本和鋼筆重新放回口袋后,我覺得有點困了。腦中出現伯爵的警告,但是我卻以違反它為樂。不僅僅是困意占據了我,還有固執。柔和的月光安撫著我,廣闊的天空給我的自由感使我神清氣爽。我決定今晚不回那個漆黑的鬧鬼的房間了,而是睡在這里。過去,曾有一位淑女靜靜地坐在這里,低聲歌唱,過著恬靜的生活;她的心在默默地為征戰沙場的丈夫感到悲傷。我從角落里拖出一個躺椅,這樣當我躺下時,可以看到東面和南面的美麗景色,我顧不得上面落的灰塵,靜靜的睡下了。我猜想自己一定睡著了,我希望如此,可是恐怕不是這樣,因為接下來發生的事情驚人的真實,即使我現在坐在這里沐浴著早上的充足的陽光,我也不能相信那些只是夢境。
我獨自一人待著。房間并沒有變化,自從我進來以后就一直是這樣。在明亮的月光下,我能看見地板的厚厚的灰塵上有我的腳印。在我對面的月光中有三個年輕的女人,通過她們的衣著和舉止可以看出她們是淑女。當我看到她們時,我想自己一定在做夢,她們在地板上沒有影子。她們走近我,看了我一會兒,然后互相低語。其中兩個人很黑,有著像伯爵一樣高高的鷹鉤鼻,和能刺透人心的大大的黑色眼睛,和皎潔的月光比起來幾乎變成了紅色。另外一個很漂亮,漂亮到了極致,金發碧眼。我好像認識她的臉,把她和一些夢里的恐怖事物聯系在了一起,但當時就是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她。三個人都有著亮閃閃的白色牙齒,在她們風騷的鮮紅的嘴唇的映襯下像珍珠一樣閃閃發光。她們身上有一些東西讓我很不安,一些渴望,同時還有致命的恐懼。在我的心中有一種想讓她們用那紅嘴唇親吻我的邪惡的燃燒的欲望。把這個寫在這里不太好,不然,某天米娜看到它會不高興的,但這是事實。她們互相低語著,然后三個人開始大笑,笑聲像銀鈴般悅耳,但是很硬,不像是從人類柔軟的嘴唇里發出來的,倒像是一支靈巧的手在玻璃杯上敲打出的難以忍受的、刺耳的、甜膩的聲音。那個漂亮的女孩賣弄風騷的搖著頭,另外兩個在催促她。
一個說道:“上吧!你第一個,然后我們跟上去。應該由你來開始。”
另一個說道:“他又年輕又強壯,我們都可以得到吻。”
我靜靜的躺著,看著我的睫毛下所發生的一切,在愉快的期待中掙扎。那個漂亮的女孩走上前在我面前彎下腰來,我能感覺到她的氣息在我身上游走。這是一種很甜密的感覺,像蜜一樣甜,就像她的聲音一樣震顫著我的神經,但在甜蜜之下是一種苦澀,一種帶有攻擊性的苦澀,像是在血里聞到的那種。
我不敢睜開眼睛,但是能透過眼睫毛清楚地看到。那個女孩跪在地上,爬到我身上,心滿意足,她在故意的賣弄風騷,既攝人心魄又讓人排斥,當她彎下脖子像一只動物一樣舔著我,我在月光下看見她濕潤的鮮紅嘴唇和舌頭閃著光,包裹著她那鋒利的白色牙齒。她的頭越來越向下,她的唇掠過我的嘴,我的下巴,停留在我的喉嚨處。然后她停住了,我能聽見她的舌頭在舔著她的牙齒和嘴唇時攪動的聲音,我能感覺到她溫暖的呼吸在我的脖子上。接著,我脖子上的皮膚開始顫動,就像一只想要撩撥人的手靠得越來越近時皮膚的感覺。
我能感覺到她在我脖子的異常敏感的皮膚上輕柔的,顫抖的接觸,兩顆鋒利的牙齒剛剛碰到我并停在那里。我愜意的閉上眼睛,等待著,等待著,心跳不止。
但是就在這時,另一種感覺穿過我,快如閃電。我意識到伯爵來了,他仿佛被憤怒的風暴所籠罩。我的眼睛不自覺地睜開了,看見他有力的手抓住了那漂亮女人纖細的脖子,用力向后一拉,他藍色的眼睛中燃燒著憤怒,咬牙切齒,兩頰激動的閃著紅光。可惡的伯爵!我從來沒有想象過這樣的憤怒,即使是對于地獄里的魔鬼來說。他的眼睛閃著血紅色的光,就好像地獄之火在后面熊熊燃燒。他的臉蒼白異常,線條像被拉長的鐵絲一樣硬。鼻子上方的濃濃的眉毛現在就像被高高舉起的白熱的金屬棒。他的胳膊猛地向后一揮,把那個女人扔了出去,然后又向其他兩個人打手勢,好像要把她們打退似的。這和我看到趕狼時的動作是一模一樣的。他用低沉到幾乎像是竊竊私語,但又穿透空氣,在屋里回響的聲音說道:
“你們怎敢碰他,你們每一個人?你們怎敢把目光投向他,在我已經禁止的情況下?向后退,你們所有人!這個人屬于我!當心你們對他所做的,否則我就不客氣了。”
那個漂亮女孩風騷的大笑著,轉向他說:“你自己從來沒有愛過,從來沒有!”其他幾個女人也加入進來,一陣堅硬的、無情的笑聲回蕩在屋子里,幾乎使我不敢去聽,這像是魔鬼的快樂。
然后伯爵轉過頭,專注地看了我一眼,低聲說道:“不,我也能愛。你們可以從過去看出來,不是嗎?好,現在我保證,等我用完他,你們可以隨意的親吻他。現在走!走!我必須叫醒他,因為還有工作要做。”
“那今晚我們就什么也沒有了嗎?”其中一個女人低聲笑著問道,指著伯爵扔在地板上的袋子,那袋子還在動,好像里面有什么活物。他點點頭作為回答。其中一個女人跳上前去打開了袋子。如果我的耳朵沒聽錯的話,那聲音是一個快要窒息的孩子的喘氣聲和大哭聲。女人們都圍了上去,我卻被嚇呆了。當我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她們就消失了,和那可怕的袋子一起。她們旁邊沒有門,所以她們不可能在我沒有注意的情況下走過我。她們就是那樣消失在月光中,從窗口離開了,因為在她們完全消失之前,我能看見窗外有幾個模糊的人影。
我被恐懼所壓倒,毫無知覺的昏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