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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撥云見日

    第二十三章?lián)茉埔娙?br/>     梁蕭失了出洞良機,懊喪之余,轉(zhuǎn)頭細看,來人竟是雷震和楚羽,兩人手箍鐵鐐,委頓不堪。雷震的額上更有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夫婦倆也認出梁蕭,紛紛散開,各站一方,將他團團圍住。
    楚羽厲聲道:“小賊,我找得你好苦。”梁蕭沒好氣說:“你找我做什么?”楚羽道:“星兒是你殺的么?”雷公堡被焚以后,楚羽在后山發(fā)現(xiàn)了兒子的尸體。她悲憤欲絕,左思右想,疑到梁蕭與柳鶯鶯身上,這時詢問,只為印證心中所想。
    梁蕭心想:“他兒子不是我親手所殺,但我傷他在先,他也因我而死。”便點了點頭,說道:“一半是我殺的。”
    夫婦倆聽了這話,渾身發(fā)抖,均想:“不錯,他算半個兇手,另半個兇手是柳鶯鶯,他倆聯(lián)手殺了星兒。”
    雷震按捺不住,一拳襲向梁蕭后心。怎料鐵鏈縛手,還未出拳,鐵鏈叮當作響。梁蕭應(yīng)聲移步,運掌將他拳勢撥開。楚羽見梁蕭這一撥后招無窮,生怕丈夫吃虧,抬腿飛踢,卻忘了足上鐐銬,一跤絆倒在地。
    雷震雙掌揮來,梁蕭無奈揚起算籌,使招“負心薄幸”刺他心口,雷震匆忙跳開。楚羽站起身來,抓起一枚算籌,也以籌代劍,使招“金風弄菊”,連出三劍。
    梁蕭欺她行動不便,使招“心灰意懶”,只聽“噠噠噠”兩籌交擊。楚羽前招后招均被梁蕭化解,不覺心生懼意,急使一招“長恨春歸”,徑取守勢,算籌紛紛揚揚,宛若春城飛花。梁蕭見她手足被縛,攻守仍合法度,不由暗自佩服:“天香劍法果真有些門道。”兩人斗得數(shù)招,楚羽礙于鐐銬長短,雙手施展不開,左右均露破綻。梁蕭看得清楚,使招“心腸寸絕”,算籌自右刺中楚羽肩窩。楚羽算籌拿捏不住,“啪“地落在地上。
    雷震生怕梁蕭再下毒手,情急大喝,將石桌掀起,掃向梁蕭。石室逼仄,雷震拿到這般沉重兵器,大占便宜,憑著一身蠻力,將百余斤的青石桌舞得呼呼生風。梁蕭無隙還手,片時間被逼到墻角。雷震心中暗喜:“老子把你砸成一團肉餅,以慰我兒在天之靈。”聚起渾身氣力,將石桌奮力掃出。梁蕭背抵墻壁,情急智生,一蜷身,貼地滾出。耳聽得上方“轟隆”一聲,石板砸在墻上,石屑紛飛,整座石室為之震動。
    梁蕭輕叫一聲,彈腿橫掃。雷震無奈雙腿被縛,躲閃不及,當即馬步下沉,氣貫雙足,欲要硬接。怎料梁蕭這一腿本是虛招,趁他沉樁站馬的當兒,閃電般搶入他懷,一肘撞中“氣海”穴。雷震身形一僵,手上石桌落下,砸中腳背,痛得他慘哼一聲,仰天栽倒。
    梁蕭好容易擊倒兩人,氣喘吁吁,還未說話,肩頭忽被一物打中。他只當是暗器,心頭一驚,誰料那物滑不溜秋,滴溜溜又滾落地上,定眼看去,卻是指頭大小的一顆明珠。一愣神,穹頂上的明珠紛紛落下,落在地上,一跳數(shù)寸。原來,雷震砸中石壁,震落了穹頂上的明珠。一時間,室內(nèi)三人或站或坐,瞧著明珠雨落的奇景,都不禁目定口呆。
    明珠落盡,梁蕭抬眼望去,七夕星圖蕩然無存,唯有“牛郎”、“織女”二星,仍然嵌在穹頂。
    楚羽見梁蕭皺眉望天,若有所思。只當他在尋思如何擺布自己夫婦,心中忐忑,色厲內(nèi)荏道:“小賊,要殺便殺,不要想些惡毒法兒折磨人。”梁蕭看了兩人一眼,心想:“韓凝紫必是恨我不肯打開鐵盒,是以明知我內(nèi)力已失,還將兩個大對頭關(guān)進來折磨我。”略一沉吟,問道:“你們?yōu)楹伪魂P(guān)進來?”
    兩人輸了一陣,氣焰大減,對視一眼,雷震哼聲道:“你干么不先說你怎么關(guān)進來的?”梁蕭微一冷笑。楚羽怕他要下毒手,忙向丈夫丟個眼色,嘴里說:“也罷,大家境遇一般,告之你也無妨。咱們追蹤那賤……嗯……那柳鶯鶯時……”她本欲直呼賤人,又恐激起梁蕭之怒,半途改口,“忽地聽到風聲,‘純陽鐵盒’落入韓凝紫手里……”說到這里,她忍不住問,“此話當真?”
    梁蕭道:“后面又如何?”楚羽聽他答非所問,心中暗惱,偏又不敢發(fā)作,只得道:“韓凝紫與柳鶯鶯蛇鼠一窩,也是出了名的女賊!”偷眼瞧去,見梁蕭神情木然,不覺心中怪訝:“柳鶯鶯被我含沙射影地辱罵,這小子也不生氣?”略一沉吟,又道:“我們幾經(jīng)曲折,找到這個殘紅小筑,哪知莊內(nèi)機關(guān)處處,我們一個不慎,竟被陷住。”她說到此處,露出懊惱。
    梁蕭點了點頭,揮籌解開兩人穴道。兩人一愣,卻聽梁蕭說:“你們想出困么?”雷震跳起來,叫道:“那還用說!老子砸破了門,再與你算賬。”不由分說抓起石桌,用力砸向石門。一聲巨響,石板粉碎,石門上多了一道凹痕,雷震虎口流血,呆在當場。
    梁蕭失笑道:“石門厚達三尺,外面還有鐵板。蠢驢啃石頭,牙口很硬么?”雷震面皮漲紫,怒道:“小賊只會說大話。”梁蕭道:“我不是說大話,大家齊心協(xié)力,也許真能出困。”楚羽忍不住說:“愿聞其詳。”
    梁蕭淡淡一笑,說道:“試想一想,韓凝紫身在石室,外面忽被鎖死,該當如何?”楚羽奇道:“誰敢鎖她?”梁蕭沉默一下,嘆道:“世事莫測,情人尚且變心,夫妻也會反目,韓凝紫未必就沒有倒霉的時候?她狡如狐兔,怎會不給自己留條后路?”他這話別有所指,楚羽、雷震卻想起自己為純陽鐵盒反目一事,臉上均是一熱。
    楚羽說:“難道室內(nèi)有脫困的機關(guān)?”梁蕭道:“不錯,但煩雷大郎給我墊墊腳。”雷震跳了起來,叫道:“呸,干嗎是我給你墊腳?不是你給我墊腳?”梁蕭笑道:“你比我長得壯!”雷震面皮泛紫,還欲叫嚷,楚羽在他耳畔竊語數(shù)句。雷震咬牙道:“罷了,臭小子,出了這鳥地方,我們再計較。”當下躬身蹲下,讓他踩在肩上,兩人相疊,恰好夠著室頂。
    梁蕭觀察一陣,二指成剪,忽向兩顆明珠插去,但覺應(yīng)指而入。嘎嘎數(shù)聲,左壁石書櫥左移,裂開一道石門。三人均是一驚,梁蕭更覺奇怪,本當開的必是室門,誰料石室中另有暗門。梁蕭躍到門前,里面黑黢黢、寒浸浸的濕氣涌了出來,激得人汗毛直豎,不由沉吟:“你們守在這兒,我進去看看。”
    楚羽眼珠一轉(zhuǎn),冷笑道:“慢來,若是出口,你怎么辦?”梁蕭道:“招呼大伙兒一同出去。”楚羽搖頭道:“不成,要走一塊兒走。”梁蕭心知她害怕自己尋到出口,將暗門封死,便說:“一起走就一起走!”說罷當先進門。
    暗道中窒悶陰冷,梁蕭左右觸摸,卻是一片石壁,凸凹不平,冷冰冰滿是露水。他猜想此地是一座天然山腹,若是一條通道,卻又通向何處。沉吟間,撲棱棱一聲響,梁蕭微微一驚,抬頭望去,半空中似有黑影掠動。又聽身后楚羽牙關(guān)得得直響,雷震倒是冷靜許多,沉聲道:“二娘別怕,多半是蝙蝠!”
    梁蕭揣摩既有蝙蝠掠過,這洞中該有出口,左顧右盼走了十步,前方透來一絲微光,不覺心中狂喜。正待搶前看個清楚,忽聽楚羽在右側(cè)驚呼。他未知發(fā)生何事,方欲掉頭去看,忽覺左側(cè)勁風急來。梁蕭往右一閃,偏開數(shù)寸,忽覺肩胛拳風襲來,忙又向前一躥,才知楚羽叫嚷,本是聲東擊西。
    雷震又喝:“小畜生,再吃爺爺一拳!”又是一拳擊出。梁蕭未及閃避,左方一掌快速襲來,心知必是楚羽。剛要后退,不防楚羽繞到他身后,揮舞竹籌刺來,黑暗中刺中他的左脅。梁蕭痛哼一聲,不待楚羽再下殺手,展開“五五梅花步”,向后一掠而出。
    楚羽一意為兒子報仇,拼力追趕。趕出丈余,肩頭撞上一個東西。這時四周漆黑,視物不清,她只當撞上石塊,正想繞行,忽地身側(cè)風起,隱有金刃劈空之聲。她縱身急閃,招呼:“大郎,小賊在這兒。”避過來劍,使招“天花亂墜”,反刺回去,誰知刺中一個硬物,竹籌“喀嚓”折斷,虎口一陣劇痛。
    楚羽心覺有異,轉(zhuǎn)身欲走。回頭一看,心中叫苦,身后那扇石門不知何時已經(jīng)關(guān)上。繼而又聽雷震連聲虎吼,鐵鐐搖得嘩啦作響,似乎與人搏斗。
    楚羽不知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心驚肉跳,惶惑難言。忽覺左側(cè)勁風襲來,她躲避不及,左腿一痛,居然中劍。楚羽悶哼一聲,四面八方風聲大起,心中大駭:“小畜生武功如此之高?”想著懼意大生,聽風辨位,向右閃出,可惜手足被縛,心到手不至,身法騰挪不靈。不消片刻,手臂又吃一劍,雷震的慘哼也同時鉆入耳中,楚羽十分驚恐,尖叫:“小畜生裝神弄鬼,哎喲……”腰脅再吃一劍,對手出劍奇快,一劍得手,二劍又至,直奔她后心。楚羽眼看難逃,手臂一緊,被人拉了個踉蹌,恰好避過這一擊。
    楚羽喜極叫道:“大郎么?”話音方落,忽聽遠處傳來雷震的怒喝,恍然道:“小畜生,是你?”運勁一掙,卻未掙開,只聽梁蕭冷哼一聲。楚羽心冷如冰,暗忖落入大敵手中,不知他要如何折辱自己,一時恐懼更甚,叫道:“小畜生,放開我……”梁蕭一言不發(fā),提著她躲過四面縱橫劍風,直到一處角落站定。
    楚羽驚魂略定,她在暗中呆久了,目力漸漸適應(yīng),瞧得遠處黑影幢幢,似有許多人在暗中移動,但不知為何,除了雷震,竟無一人出聲。楚羽不由得牙關(guān)相擊,顫聲道:“那、那是什么鬼、鬼東西?”
    梁蕭道:“不是鬼,是鐵人。”楚羽怒道:“你設(shè)下的?”出口方覺失言,忽覺溫熱液體滴在臉上,詫道:“你也受傷了?”梁蕭冷冷說:“這鐵人陣設(shè)在暗道中段,不知被誰撞開了機關(guān)。”楚羽暗叫慚愧,恨聲道:“韓凝紫好毒。如果生離這里……”話沒說完,雷震發(fā)出一聲慘呼,一時心如刀割,凄聲叫道:“大郎,你、你還好么……”雷震又哼一聲,卻不答話。楚羽聽他出聲,略略放心,只是連聲叫喚。
    梁蕭聽她叫得凄惶,心生惻然:“她已死了兒子,再沒了丈夫,孤苦伶仃,豈不可憐?”他自幼喪父失母,最見不得他人生離死別,一時熱血沖頂,將雙方的嫌隙拋在腦后。注目一瞧,鐵人移動并不迅快,但因數(shù)目眾多,出劍密集,令人躲閃不及。
    他瞧了一個空當躥入陣內(nèi),耳聽四面八方風聲大作,五六只劍密集刺來。梁蕭聽風辨位,避過數(shù)劍,眼前微光忽閃,雖只一線光明,可他眼利,已瞧見一尊鐵人舉劍劈來。這劍招眼熟,梁蕭心念一轉(zhuǎn),猛地想起,鐵人用的竟是穿心七式“摧心斷腸”一招中那名男子的劍招。
    梁蕭不及多想,依那女子的招式,擰身避過來劍,“奪”的一聲刺中鐵人胸口,剎那間,他只覺算籌向內(nèi)一陷。鐵人發(fā)出一聲叫人牙酸的金鐵摩擦聲,跟著徐徐停了下來。
    梁蕭恍然大悟,轉(zhuǎn)眼一瞧,果不其然,鐵人使的均是“穿心七式”里男子的劍招。每尊鐵人僅會一招。他明白這個道理,施展“穿心七式”中的女子的劍招,逢招破招,左一刺,右一刺,招招刺中鐵人心口。
    鐵人心口正是機關(guān)樞紐,一旦刺中,馬上停止運行。片刻間,梁蕭殺出一條路,搶到雷震身前。雷震半站半蹲,手中鐵鎖亂舞,形若癲狂。梁蕭飛也似繞他轉(zhuǎn)了一圈,一陣亂刺,將周遭鐵人全部制服。
    雷震傷疲交加,四面威脅一去,身心俱馳,癱倒在地。梁蕭見他狼狽,不忍再行報復(fù),嘆一口氣,將他拖回死角。楚羽接過雷震,只覺丈夫皮肉翻卷,渾身染血,忍不住抽噎起來。雷震怒道:“二娘,哭什么?別讓小賊笑話。”又向梁蕭叫道,“臭小子,要殺就殺,少裝好人,我不領(lǐng)你的情!”
    梁蕭懶得理他,想起方才所見光亮,舉目四顧,左側(cè)似有個細小孔洞,白光如柱,自外透入,于黑暗中有些晃眼。
    他猜到出口便在那里,制住擋道鐵人,移到近前,摸到一面石壁。小孔設(shè)在墻上,透過孔洞瞧去,外面竟是一間石室。四壁各燃一盞長明燈,火光搖曳,照得上下通明。地上疊著五口木箱,箱角均是包了黃銅。
    梁蕭摸索四周石壁,沒有發(fā)現(xiàn)機關(guān),正覺失望,忽聽傳來人語,他心頭一動,透過孔洞瞧去。石室門戶陡開,阿冰笑吟吟走了進來,身后跟著那個道士羽靈。阿冰掃視室內(nèi)鐵箱,壓低嗓子說:“死冤家,這便是韓凝紫的藏寶窟了。”她一改常態(tài),神色嫵媚,說話也十分嬌柔,直呼韓凝紫的姓名,似乎毫無敬意。
    羽靈一雙眼在室內(nèi)骨碌亂轉(zhuǎn),忽地摟住阿冰,笑嘻嘻地說:“好阿冰,我愛死你了。”阿冰白他一眼,啐道:“你愛的是我,還是這些寶貝呀?”羽靈笑道:“還用問。千萬珍寶,也及不上你一個。”他輕輕攏起阿冰的秀發(fā),在她耳邊低笑道:“好阿冰,你是我的活寶貝兒。”
    阿冰粉面羞紅,亦喜亦嗔地瞪他一眼,輕哼說:“愿你心口如一。”羽靈急道:“我對天發(fā)誓……”阿冰捂住他口,笑道:“好啦,別說那些嚇人的話,我信你還不行嗎……”她往日一派冷淡,此時騷媚入骨,和羽靈調(diào)笑一回,忽又嘆道,“死冤家,我、我心里還是有些害怕!”羽靈笑道:“放心,韓凝紫自身難保,哪有閑功夫來這兒?”阿冰道:“我是她養(yǎng)大的,終有些過意不去。”羽靈冷笑道:“韓凝紫心狠手辣,你又不是不知道,稍不順意,她便會取你性命。”阿冰點頭道:“但愿就此擺脫她了。”
    羽靈擰斷箱上鐵鎖,揭開一口箱子,寶光四射,耀人眼花。他抓起一串明珠,雙眼似要噴火,嘖嘖道:“沒料到,韓凝紫攢了這么多好東西。”放下珍珠,又揭開另外四口木箱,伸手翻揀。阿冰不解道:“你要尋什么?”羽靈站起身來,皺眉道:“怎么不見那只純陽鐵盒?”
    阿冰道:“黑鐵盒子么?嗯,韓凝紫始終帶在身邊,晝夜把玩。”羽靈面露失望。阿冰不禁問:“那盒子什么來歷?”羽靈道:“那是純陽真人呂洞賓所留。呂真人中唐時得道,做下了許多驚天動地的大事。宋哲宗時,他還在岳陽樓留下《步蟾宮》的仙詞。中唐至哲宗,悠悠數(shù)百年,倘非仙力加身,怎能活這許久歲月。”
    阿冰聽得神往,嘆道:“咱們也能活上幾百年的光陰,彼此恩愛,該有多好?”羽靈笑道:“沒有鐵盒,有這些金珠寶貝也不差。咱們出去,廣置田產(chǎn)奴仆,衣錦饌玉,那日子也未必較神仙差多少。”阿冰輕輕打他一拳,媚笑說:“我不稀罕,我只要你對我好。”羽靈笑道:“那還用說,但……”眼見阿冰粉面一沉,又嘻嘻一笑,道,“那丫頭怎么辦?”
    阿冰回嗔作喜,笑罵:“我還當你想說什么。”含笑轉(zhuǎn)身,拎入一個人,看樣子正是阿雪。她身子直挺挺的,望著二人說:“冰姊姊,你、你不怕主人怪罪?”阿冰冷笑道:“你呢?你在竹林里做什么?哼,看不出你平時傻兮兮的,骨子里倒狡猾得很。”阿雪臉一紅,說道:“我……我才不是來盜寶。”阿冰道:“那你來做什么?”阿雪支吾不語,阿冰冷笑道:“我知道啦,你是為那個窩囊廢?”阿雪驚道:“冰姊姊,你……你怎么知道?”阿冰瞧她驚惶,暗暗好笑,說道:“還用問嗎?哼,你每天燉了雞湯讓我送他,又膽大包天,向我打聽竹林陣的走法。還不是為了救那個窩囊廢?呵,看不出來,你這傻丫頭也會動春心?”阿雪被她連譏帶諷,又羞窘,又難過,淚如豆落,低頭啜泣起來。
    梁蕭心想:“她嘴里的窩囊廢莫不是我?”回想這些日子用飯,總有一罐雞湯,他原本也未在意,這時才知是阿雪所燉,心口滾熱,暗生感動。忽聽羽靈不耐道:“阿冰,別耽誤了時辰。”阿冰眼中兇光一閃,盯著阿雪,冷冷說:“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將蠢丫頭殺了。”阿雪嚇得一哆嗦,呆望阿冰,說不出話來。
    阿冰道:“蠢丫頭,你瞧我也沒用,怪只怪你不該撞破我的好事。哼,下輩子你投個好胎,生得聰明些罷。”梁蕭大驚,苦于不知如何破壁,眼看阿冰殺機萌動,心中焦急萬分。這時忽聽有人“咯”地一笑,嬌聲說:“唉,冰姊姊,你可真狠,偷了主人的寶貝不說,還要殺害同門?”阿冰臉色微變,一轉(zhuǎn)眼,只見阿凌一派妖嬈,笑吟吟倚在門前。
    阿冰眉間如罩寒霜,厲聲道:“你來做什么?”阿凌笑道:“你來做什么,我就來做什么!”阿冰冷笑道:“不自量力。”嗆啷掣出軟劍,正欲撲上,背心忽地一涼,低頭瞧去,一截明晃晃的劍尖自心口直透出來。她不及細想,軟劍向后一揮,轉(zhuǎn)過頭來。定眼望去,羽靈臉色蒼白,咬唇立在墻角,左鬢少了一角,青絲飄飄,落向腳前。
    阿冰心頭一迷,呆呆瞧著他,嘴角露出奇怪神氣,似迷惑,又似傷心。羽靈微一哆嗦,卻沒說話,眼瞧著她軟軟倒下。
    羽靈略一失神,嘆了口氣,伸手合上阿冰的眼皮。卻聽阿凌冷笑道:“心痛了么?”羽靈直起身子,嘻嘻笑道:“你說什么話?我若心痛,怎會出手?但她對我真心一場,殺了她,心里有些兒難過。”他嘴里說難過,面上卻笑瞇瞇的。梁蕭氣破胸膛,心想:“這牛鼻子太過無恥,丟了天下漢子的臉。今趟脫困而出,非得宰了他不可。”
    阿凌冷笑一聲,道:“你難過?最好陪她上路。哼,省得你的好阿冰寂寞。”羽靈笑道:“阿凌,你吃什么飛醋?出主意的是你,說嘴的又是你。唉,這阿冰外面是一塊冰,心里卻是一團火,略加引誘,便難自持。不似你,看是一團火,心里卻是一塊冰。”
    阿凌將臉一沉,嗔道:“你變著法兒譏諷我?”羽靈右手將她摟入懷里,輕笑說:“好,好,你里外都是一團火,我卻是個雪捏的人兒,一見你,就化了。”阿凌伸指在他額上戳了個紅印,嗔道:“我好端端一個女兒家,卻讓你這張嘴給騙了。”
    阿凌轉(zhuǎn)身,踢了踢阿冰的尸首,笑道:“也多虧這賤人,要么誰知藏寶窟在這兒?哼,韓凝紫平日盡會寵她,不知瞧見她這副死相,是何臉色。”她自幼與阿冰爭寵,今日得刃夙仇,心頭快意,一轉(zhuǎn)眼笑道,“阿雪,你是來救那個窩囊廢么?”阿雪見了這輪變故,早已目定口呆,聽了這話,不知如何回答。阿凌又笑:“可惜你什么都瞧見了,姊姊怎么辦呢?”略一思索,嘆道,“咱們好歹姊妹一場,這樣吧,我挖了你的眼珠,割去你的舌頭,再刺聾你的雙耳,砍斷你的兩手。從今往后,你想要泄露今天的事也不能了。”
    羽靈撫掌笑道:“還是阿凌你心慈。”阿凌白他一眼,順手從阿冰尸身上拔出短劍,蛇腰扭擺,走到阿雪身前。正要動手,忽見阿雪不懼反驚,雙眼瞪著門外。阿凌瞧她容色古怪,回頭一看,幾乎兒叫喚起來。羽靈見她驚恐模樣,一掉頭,乍見韓凝紫形同鬼魅,靜悄悄立在門前。
    羽靈失去血色,阿凌的嬌軀一陣輕顫,忽地流淚說:“主人……”雙膝一軟,向地跪去。韓凝紫的嘴角透出一絲冷笑,還未說話,阿凌雙足陡撐,揮劍刺來。原來她自知不免一死,故意示弱惑敵,實則打定主意,拼死一搏。韓凝紫身子稍側(cè),阿凌短劍刺空。韓凝紫左手一揮,將阿凌右肘卸下,右腿一彈,咔嚓一聲,又將她右腿踢斷。
    羽靈心驚膽戰(zhàn),趁著二人爭斗,“嗖”地奪門而出。韓凝紫咯咯嬌笑,奪下阿凌短劍,沖出門外。只聽羽靈發(fā)出長長的一聲慘呼。跟著青影晃動,韓凝紫又提著羽靈,笑吟吟閃進門來。
    羽靈渾身染血,腰部以下全都不見。韓凝紫將他丟在地上,羽靈殘軀猶活,口中嗬嗬,雙手亂抓,一寸一寸地向阿凌爬了過去,并以手指蘸著鮮血,就地寫道:“苦,苦,苦……”連寫八個苦字,爬至阿凌腳前,方才斷氣。
    不待羽靈爬近,阿凌早已嚇昏了,韓凝紫摸摸她臉,寒氣入腦,阿凌蘇醒過來,瞧著韓凝紫,牙關(guān)得得直響。韓凝紫微微一笑,說道:“阿凌啊,這次的雷、楚兩家也是你引來的?”阿凌兩眼流淚,顫聲說:“阿凌錯了,主人饒命……”韓凝紫笑道:“我問你話呢?”阿凌挨不過,只得道:“都是羽靈這死鬼做的,不關(guān)我的事。”
    韓凝紫笑道:“你欺他死無對證?哼,你沒說,他又怎么知道純陽鐵盒的事?”阿凌臉色刷白,韓凝紫搖了搖頭,手起劍落,刺入她心口,瞧也不瞧,拔劍轉(zhuǎn)身,盯著阿雪笑道:“笨丫頭,你來做什么?”她提著劍步步走近,臉上笑吟吟的,眼神猶如寒冰。梁蕭一顆心提到嗓子眼上,偏偏隔了一堵厚墻,枉自看著,卻沒法子。
    忽聽一聲長嘯,恰使一群燕雀呼啦啦沖天飛起。韓凝紫神色微變,一轉(zhuǎn)身,正要關(guān)門,這時青影一閃,室內(nèi)多了一人,笑道:“好家伙,約我比輕功,卻將老夫引到迷魂陣繞圈子。”梁蕭驚喜交迸,暗呼:“楚仙流!”
    楚仙流的裝束與那天一樣,只是肩頭多了一截烏黝黝的劍柄,他掃視室內(nèi),皺眉說:“韓凝紫,人都是你殺的?”韓凝紫笑道:“楚前輩不要血口噴人,你哪只眼睛見我殺人了?”楚仙流嘆道:“你狠毒奸詐,留你在世,終是禍害。”說罷反手握上劍柄。
    韓凝紫見他氣勢凝重,心知一劍出手,勢必石破天驚,眼珠一轉(zhuǎn),笑道:“前輩你是一派宗師,說話怎不算數(shù)?”楚仙流長眉一挑,說道:“怎么不算數(shù)了?”韓凝紫笑道:“咱們比輕功,還沒比完呢?”楚仙流道:“說好比輕功,你將我引入竹林。這片竹林分明是奇門陣法,老夫幾乎便陷進去。”
    楚仙流在蘇州買醉,狂飲月余,醉得昏天黑地,迷糊間,收到楚宮書信。展信一瞧,得知真的純陽鐵盒已被柳鶯鶯盜走,頓時汗出酒醒,一路趕來。尋到殘紅小筑時,楚羽夫婦中計遭擒,楚仙流只得露了兩手武功,震住了韓凝紫。韓凝紫自知不敵,拿話僵住楚仙流,約他賭斗輕功,趁機將他引入“南斗四象陣”,想以這片竹陣困住這名絕頂高手。誰想楚仙流也諳此道,只困了一時,又徇著韓凝紫的蹤跡追了上來。
    韓凝紫眼珠連轉(zhuǎn),笑道:“前輩誤會了。竹林里那一場好比曲譜里的引子,現(xiàn)在才是正曲兒。”楚仙流漫不經(jīng)意地道:“這斗室不及旋踵,如何比法?”韓凝紫笑道:“前輩不敢?”楚仙流微微皺眉,心想:“這地方十分狹窄,若要比斗,當用小巧身法……”拿捏未定,忽見韓凝紫悄然后移,靠上身后的石壁,不覺“咦”了一聲,叫道:“你做什么?”韓凝紫面露詭笑,“刷”的一聲,身后多了一道暗門。她咯咯一笑,縮入門內(nèi)。誰知還沒站穩(wěn),身側(cè)勁風疾起。韓凝紫萬不料門內(nèi)有人,倉皇間擰腰急閃。梁蕭的算籌貼身掠過,韓凝紫疼痛難忍,不由哼了一聲。但因后有追兵,不敢停留,雙足奮力一撐,倒掠入鐵人陣中。
    梁蕭這一擊勢在必得,誰料竟被避過,心中懊惱:“我手持鐵劍,她還有命么?”心中不甘,緊追不舍。韓凝紫顧忌楚仙流,不敢招架,匆匆發(fā)動鐵人陣,一時劍風四溢,充塞秘道。梁蕭指東打西,所過鐵人紛紛停轉(zhuǎn)。韓凝紫驚怒交加:“奇怪,這小子從哪兒學來破陣法子?”
    鐵人陣橫在“天圓地方室”與藏寶窟之間,幾乎密不透風,唯有學會“穿心劍法”,制住鐵人,才能開辟一條道路。韓凝紫本意將楚仙流引入陣中,至不濟也擋他一下,誰料梁蕭半路殺出,兩三下便將她苦心設(shè)下的陷阱破去。
    楚仙流跨入暗道,見那二人迅若流光,在鐵人陣中前后追逐,心中奇怪,撤下鐵木劍,使出“春水三分劍”,當啷聲不絕于耳,眾鐵人折頭斷腰,紛紛斷成三截。一晃眼,楚仙流搶到梁蕭身后,笑著招呼:“小子,好哇?”一縱身,正要追趕韓凝紫,忽見前方一亮,又開一道暗門。韓凝紫閃身鉆入“天圓地方室”,“砰”,石門自內(nèi)閉合。
    梁蕭氣得連連頓腳,心知天圓地方室中必定還有機關(guān),不過自己未能發(fā)覺,韓凝紫只須重開前門,就可從容遁走。
    楚仙流見狀止步,回顧梁蕭,心中多有疑問,還沒開口。忽聽楚羽在遠處叫道:“三叔么?”楚仙流聽她口氣虛弱,似乎身受重傷,只得拋下梁蕭,趕上前去。
    梁蕭趁機步出暗門。只見阿雪坐在墻角,淚眼蒙眬,呆呆望著門外。聽見腳步聲響,轉(zhuǎn)頭一看,驚喜道:“你、你也在……”嗓子一滯,淚水又流了下來。
    梁蕭見她悲喜交集的樣子,心中說不清是何滋味,給她抹淚嘆道:“一言難盡,離開這里再說。”阿雪歡喜不盡,只是點頭。梁蕭解開她的穴道,乍見墻角倚了一柄寶劍,正是那口“鉉元”。早些日子他為阿雪所擒,隨身的寶劍也落入韓凝紫手里。他將劍斜插腰邊,又見旁邊的箱子里珠光流溢,不由心想:“韓凝紫不是善類,金珠也必是贓物。”也不客氣,抓了幾把揣入懷里,當做盤纏。
    他挽著阿雪出門,前方竹林幽深,回頭看去,山崖聳峙,怒巖崢嶸。藏寶窟色澤蒼灰,乍看與山崖無異,無怪阿凌要唆使羽靈引誘阿冰,只因若非事先知情,決難料到山崖內(nèi)另有乾坤。
    忽聽阿雪說:“公子……”梁蕭打斷她說:“我叫梁蕭,你叫我名字就好。”阿雪雙頰染紅,低頭道:“梁、梁蕭,冰姊姊和凌姊姊與我一起長大,我、我想略盡心力,把她們好好葬了。”梁蕭皺眉道:“她們剛才一心害你。”
    阿雪不知如何作答,一低頭落下淚來。梁蕭嘆道:“罷了。”反身入室,將阿冰、阿凌的尸首抱起,但覺入手冰涼,想到二人風光時百媚千嬌,不覺生出紅顏白骨的感慨。
    出了門,見阿雪雙手挖土,便上前一步,拂開她道:“我來吧。”揮劍砍下兩根粗大尖竹,雙手左右開弓,挖好兩個大坑,將阿冰、阿凌葬好。心想這二人生前百般欺凌阿雪,死后幸得阿雪,才能入土為安,倘若泉下有知,該當何感想。轉(zhuǎn)眼一望,阿雪呆望著墳丘,淚落如雨,于是俯身拜了一拜,還未起身,便聽有人說:“女娃兒以德報怨,很好很好。”
    梁蕭回頭一瞧,楚仙流靜悄悄立在身后,心知他耳力通玄,自己二人說的話他都聽見了。楚仙流對他微微一笑,說道:“你小家伙不老成,先是柳鶯鶯,如今又多了個紅顏知己?看不出你年紀不大,倒會朝三暮四?”阿雪聞言羞紅了臉。梁蕭皺眉道:“楚老兒你不要胡說八道!”楚仙流笑了笑,又說:“我那侄女侄女婿說你傷了他們,當真么?”梁蕭啞然失笑,道:“如果當真,你要給他們報仇?”楚仙流目不轉(zhuǎn)睛瞧他一會兒,搖頭說:“不必了,他們受的是劍傷,你手中卻只有算籌。”
    楚仙流沉吟一會兒,又說:“小家伙,你制服鐵人的劍法戾氣太重。從今往后,不要用了。”梁蕭心道:“我用什么武功,何用你來指教?”便道:“劍法是殺人的法子,沒有戾氣怎么殺人?”
    楚仙流搖了搖頭,嘆道:“小家伙,劍道是養(yǎng)心的法子,而非殺人的法子。”他淡淡一笑,揮袖轉(zhuǎn)入室內(nèi)。梁蕭心道:“這老頭兒真奇怪,不殺人,練劍何用?”思索難解,只得向阿雪道:“走吧。”阿雪一點頭,隨在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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