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勾心斗角
    兩人路上沒有見人，梁蕭心想：“韓凝紫一敗，這里的人也全逃了？唉，真是樹倒猢猻散?！背隽藲埣t小筑，梁蕭問：“阿雪，你有去處嗎？”阿雪道：“那個(gè)背木劍的先生來到莊內(nèi)，跟主人要人。主人打不過，就說比腳力，先生答應(yīng)了。但他們前腳一走，大家就紛紛逃了。我怕、怕你還被關(guān)著，就上竹林里去……”梁蕭聽她絮絮叨叨，不耐道：“好啦，你若沒去處，暫時(shí)跟著我罷！”阿雪心頭一喜，問道：“你又去哪兒？”梁蕭搖頭道：“我也不知道。”阿雪斂眉想想，似乎定下決心，說道：“你去哪兒，我都能跟著你么？”梁蕭道：“隨你好了！”阿雪聞言，抿嘴一笑，淺淺梨渦，生于雙頰。
    兩人向西走了一程，梁蕭想起懷里的《紫府元宗》，這些日子忙于練功，倒未細(xì)瞧。當(dāng)下翻出拓片，只見早被汗水浸潤，布上墨跡散亂，心知再不整理，必定毀了。便在附近鎮(zhèn)里尋了一處紙墨鋪，鋪中掌柜是個(gè)老童生，文章平平，一筆顏?zhàn)謪s寫得豐腴端方。聽梁蕭說明來歷，鋪了一張羊皮紙，飽蘸濃墨，將拓片謄清。
    謄寫完畢，梁蕭察看無誤，賞了掌柜一塊金錠。那掌柜喜得屁滾尿流。梁蕭又向他討了一張油紙，一只紅銅墨盒，珍而重之地用油紙將經(jīng)文包好，藏在盒里。
    出得紙鋪，已是陽烏西沉，遙見前方有間客棧，梁蕭肚饑，與阿雪入內(nèi)歇坐。坐定未久，門外火扎扎撞入一人，二人一瞧，冤家路窄，來的竟是韓凝紫。韓凝紫見他二人，先是一驚，接著沖阿雪一笑，眼中大有深意。
    阿雪打個(gè)冷戰(zhàn)，顫聲說：“主人好?！表n凝紫瞥了她一眼，落座笑道：“我好得很，你也沒死呀！來，給我看茶。”阿雪雙腿發(fā)軟，站不起來，梁蕭在她肩頭一按，笑道：“韓凝紫，我也口渴得很，你來給我斟斟茶？”韓凝紫瞅他一眼，冷笑道：“你倒是一副花花腸子，才丟開柳鶯鶯，又姘上我家阿雪啦？”阿雪羞得面紅如血，抬不起頭來。
    梁蕭皺眉說：“韓凝紫，你嘴里放干凈些！”韓凝紫笑道：“抵賴什么？你要她，我許給你便是。不過來往公平，你要好生謝我?！绷菏捯娝哉Z莫測，心中驚疑，但想逞強(qiáng)爭斗，不但自身不保，阿雪也決難活命。轉(zhuǎn)念笑道：“我光棍一個(gè)，有什么好謝你的？”韓凝紫瞅他一眼，笑道：“你這小滑頭兒，還想糊弄人？哼，你打開了純陽鐵盒，是不是？”梁蕭心頭一跳，故作鎮(zhèn)定道：“這怎么說起？”韓凝紫道：“你內(nèi)功盡失，十年內(nèi)休想復(fù)原。未到一月，卻又有了內(nèi)功？哼，練武又不比吃喝拉撒，哪有這樣快法？”她頓了頓，盯著梁蕭笑道，“那天夜里，你打開了鐵盒吧？”
    梁蕭笑道：“開盒的法兒，我略知一二，告訴你也無妨。但你必須發(fā)個(gè)毒誓：從今往后，與阿雪斷絕主仆之分，也不得為難我兩人?！表n凝紫淡淡笑道：“臭小子，你不過是我掌心的面團(tuán)，捏方捏圓由得了你么？你不說，我也自有法子叫你開口?！毖酃夂鲩W，落在阿雪身上。
    梁蕭揚(yáng)聲道：“韓凝紫，有能耐的，沖著我來?！表n凝紫一笑起身。這時(shí)忽聽一聲笑，門外又進(jìn)來一人，黃衫白發(fā)，氣度雍容。梁蕭見他，心中暗暗叫苦。那人見了梁蕭，面露喜色，卻聽韓凝紫冷冷道：“明歸，你到底想要怎的？”說著一掌拍出。
    明歸避過她一掌，笑道：“韓姑娘，你見面就動(dòng)手，也不與我說話的機(jī)會?！表n凝紫冷笑道：“說什么？還不是為你主子報(bào)仇？”明歸搖頭道：“你說花無媸？錯(cuò)了錯(cuò)了，她是她，我是我，萬不可混為一談?！?br/>     韓凝紫的臉色忽明忽暗，冷笑道：“你這老狐貍又弄什么玄虛？難不成是拖延時(shí)辰，以待援手？哼，就算天機(jī)八鶴到齊，我也不怕！”明歸笑道：“姑娘武功高強(qiáng)，自然不怕，不過老夫與天機(jī)宮早已恩斷義絕，再無瓜葛。你不信，可以問問那邊的小子?！闭f罷手指梁蕭。
    韓凝紫神色微變，怒視梁蕭：“你果真是天機(jī)宮的走狗？哼，待會兒我再與你算賬?！泵鳉w笑道：“韓姑娘你誤會了，他也不算天機(jī)宮的人。不過，老夫反出天機(jī)宮的經(jīng)過，他是原原本本都見過的?！?br/>     韓凝紫瞧著梁蕭，見他神色冷淡，并不反駁，不由將信將疑，說道：“你堂堂八鶴之首，怎會反出天機(jī)宮？”明歸道：“若我還是八鶴之首，何須親自來會你？‘病鶴’秦伯符聽到消息，肯定第一個(gè)來尋你晦氣?！?br/>     韓凝紫心想：“明老頭言之有理，天機(jī)宮走狗甚多，若要拿我，不必他親自出手?！边t疑一下，說道：“好，我且聽聽你有什么話說？”明歸詭秘一笑，忽道：“姑娘還記得凌霜君么？”韓凝紫臉色一變，澀聲說：“你提那賤人做什么？”
    明歸笑道：“韓姑娘朝夕做夢，不都想殺了她嗎？”韓凝紫冷聲道：“笑話，她中了我的‘冰河玄功’，還能活命？”
    明歸搖頭道：“人算不如天算。當(dāng)年凌霜君傷重瀕死之際，遇上了‘惡華佗’吳常青?！表n凝紫面色又變。明歸察言觀色，微微一笑，“吳老兒花了三晝夜之功，不但將凌霜君從閻王爺那里拖了回來，還……”他說到這里，故意打住。韓凝紫斜眼望著門外，冷冷道：“還什么？”她口中輕描淡寫，身子卻微微發(fā)抖。
    明歸嘆了口氣，似乎有些惋惜：“凌霜君不但未死，還生了一個(gè)孩子，名字叫做花曉霜。”韓凝紫雖已猜到，但聽明歸親口說出，仍是身子一軟，坐倒在一張木凳上。
    梁蕭恍然大悟：“原來害了曉霜的大惡人就是她？”想著怒火中燒，卻聽韓凝紫牙縫里蹦出字兒來：“花……曉……霜？”嗓音嘶啞，似有無窮恨意。
    明歸笑道：“就叫花曉霜！花么，花清淵的花，霜么，當(dāng)然是凌霜君的霜?！彼攘葦?shù)句，卻如千針萬刺，刺得韓凝紫心痛難忍，咬牙道：“好啊，連女兒都生下來了？”驀地抬頭，逼視明歸，“你一路追我，就是要說這些？”明歸笑道：“明某一來知會韓姑娘；二來韓姑娘如果有心報(bào)仇，大可與明某聯(lián)手，破了天機(jī)宮，屆時(shí)殺誰剮誰，還不在你一念之間？”
    韓凝紫略一沉默，朗聲大笑。明歸怫然說：“老夫誠心相邀，可不是跟你說笑！”韓凝紫一撣衣衫，起身冷笑：“我韓凝紫是何樣人？怎會給你做刀使？賤人和她的孽種，終歸會落到我手里！”語聲透著無盡怨毒。
    明歸笑道：“韓姑娘真會說笑，憑你一人之力，斗得過天機(jī)宮？”韓凝紫道：“不勞足下操心?！彼餍涠觯鲩T時(shí)絆著門檻，“喀喇”一聲，將門檻踢得粉碎。
    明歸瞧她去遠(yuǎn)，眉間流露出一絲失望，轉(zhuǎn)身在梁蕭對面坐下，端壺斟茶，喝了一口，嘆道：“韓凝紫是聰明人，卻跳不出一個(gè)情字！”梁蕭奇道：“這與情字何干？”明歸笑道：“說來話長?！彼麛R下茶碗，嘆道，“想當(dāng)年，韓凝紫也是個(gè)人物。武功好，人又聰明，容貌更是令人傾倒……”他說到這里，冷冷一笑，“合該她命歹，沒撞上別人，卻偏偏遇上了花清淵那個(gè)小畜生。其間出了什么事兒，我也不十分清楚，一來二去，這兩個(gè)人郎情妾意，私定了終身?！?br/>     梁蕭恍然道：“她與花大叔是情人？”明歸笑道：“沒錯(cuò)，花清淵得了韓凝紫，如獲至寶，帶回天機(jī)宮去見他老娘。誰料花無媸一見，心中大不樂意?！卑⒀┤滩蛔≌f：“我家主人聰明美麗，她干嗎還不樂意？”明歸聽她稱呼韓凝紫主人，不由得瞧她一眼，皺起眉頭。梁蕭道：“阿雪，以后你便是自由之身，不用再叫她主人了?！卑⒀┞砸贿t疑，微微點(diǎn)頭。
    明歸冷哼一聲，說道：“這事兒壞就壞在聰明美麗上。試想想，花清淵自幼乖覺聽話，對母親百般順服。而今冒出了個(gè)來歷不明的媳婦，不但貌美如仙，而且聰明伶俐。這也罷了，最讓花無媸忌憚的是，韓凝紫手段厲害，將花清淵治得服服帖帖，說話做事，全都聽她招呼。以花無媸的性子，還不醋勁大發(fā)么？”
    梁蕭奇道：“什么，花無媸嫉妒自己的兒媳？”明歸冷笑道：“這有什么稀奇，世間婦人大都如此。生怕兒子太迷戀妻子，弱了母子之情。更何況，花無媸一心要讓兒子繼承祖業(yè)，若讓韓凝紫進(jìn)門，天機(jī)宮的基業(yè)豈不要改作姓韓了？花無媸半世經(jīng)營，到頭來卻讓外人摘了果子，依她的性子，忍得下這口氣嗎？”
    梁蕭道：“韓凝紫也不是省油的燈，豈會任她擺布？”明歸笑道：“你又沒見識了。大約男女相悅，渾然忘我，最容易犯糊涂。何況韓凝紫年少識淺，又怎是花無媸的對手？花無媸心中萬般不快，臉上并不流露，只說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韓凝紫找來長輩師姐，三媒六證，才可成親。韓凝紫被哄得暈頭轉(zhuǎn)向，歡天喜地去找她師姊。誰知她前腳剛走，花無媸后面便使了手段，硬生生把一個(gè)凌霜君推到花清淵懷里……”
    梁蕭插嘴道：“不對，既然喜歡一人，哪能再娶別人？換了是我，抵死不從。”明歸冷笑道：“花清淵是個(gè)膿包，花無媸一瞪眼，他還敢放一個(gè)屁？這下子樂子就大了?；ㄇ鍦Y這邊敲鑼打鼓，奉旨成婚，那邊也不知韓凝紫從哪兒得到消息，趁著凌霜君回娘家的當(dāng)兒，伏在道旁給了她一下狠的。當(dāng)時(shí)凌霜君大了肚子，結(jié)果一石二鳥，哈，不對，該叫做一尸兩命……”明歸哈哈大笑一陣，又問，“梁蕭，你且猜猜，韓凝紫因何知道凌霜君的行蹤？”
    梁蕭皺了眉，深深看他一眼：“難道是你說的？”明歸拍腿笑道：“不錯(cuò)，若讓他花清淵養(yǎng)出個(gè)兒子，還不壞了老夫的大事。”
    正覺得意，梁蕭騰地起身，明歸笑聲忽止，詫道：“你上哪兒去？”梁蕭冷冷說：“走路！”明歸道：“急什么，等老夫喝完這碗茶，咱們闊別已久，好好聊聊?！绷菏挕芭蕖绷艘宦?，說道：“你不要臉，我還要臉，跟你這小人同座，徒惹一世之羞?！泵鳉w一愕，又聽梁蕭說：“你與花無媸斗法，我懶得管?？赡銓覍宜阌?jì)曉霜，未免太下作了一些！”
    明歸面色微沉，冷冷說：“病丫頭早晚要死，死前給老夫做塊墊腳石，這叫做物盡其用！小子，你還是乖乖跟著老夫，干一番驚天動(dòng)地的大事?！绷菏挕芭蕖绷艘宦?，說道：“去他媽的大事，我今天武功不濟(jì)，殺不了你，來日必當(dāng)取你性命。”一拂袖，大步出門。
    忽然眼前一花，明歸立在前方，托著茶碗，臉上似笑非笑：“你耳聾了？沒聽到嗎？我叫你乖乖坐著，等我喝完這盅茶?！绷菏捯娝勐秲垂?，心知不妙，揚(yáng)聲說：“阿雪，你跑遠(yuǎn)一些，千萬別回頭。”阿雪露出茫然之色，怪道：“不是說好了嗎？你到哪兒，我也去哪兒！”梁蕭見她如此呆笨，心中好不氣惱。
    明歸笑道：“你到哪兒，她也去哪兒？梁小子，你艷福不淺啊?！背鍪秩珉?，忽地抓向阿雪。梁蕭急使一招“霸王扛鼎”，雙拳撞他兩脅。這招出自石陣武學(xué)，明歸瞧他招式精奇，不覺心頭發(fā)癢，手腕一轉(zhuǎn)，五指鋒利若劍，向梁蕭手腕直插下來。梁蕭知他爪力厲害，百忙中拉著阿雪，施展“六六天罡步”向后掠出。明歸瞧得納悶：“數(shù)月不見，這小子不進(jìn)反退，武功弱了不少？”他忌憚“三才歸元掌”，不敢過分進(jìn)逼，只以“靈犀分水功”遙遙出掌，又將梁蕭逼退兩步。明歸瞧出他內(nèi)力大減，大喜過望，左手端著茶水，右手連發(fā)三掌，逼得他東躲西藏。
    明歸一掌快似一掌，梁蕭只好推開阿雪，展開三才歸元掌與他搶攻。明歸瞧著他掌來掌去，高深莫測，心頭微微一動(dòng)：“這小子狡獪無比，強(qiáng)迫他說出‘三才歸元掌’的奧妙，只恐不盡不實(shí)。天幸他內(nèi)力大弱，出手放緩，老夫不妨與他纏斗，再慢慢瞧這三才歸元掌有什么玄虛?！贝蚨ㄖ饕?，放慢手腳，一招一式地與他拆解。
    梁蕭一意自保，無奈全力施展掌法。明歸瞧他手眼身步，漸漸看出一些門道，心中十分得意：“若非老夫智比天高，怎想得出如此妙計(jì)。”他左一掌，右一掌，迫得梁蕭團(tuán)團(tuán)亂轉(zhuǎn)，情急間連石陣武學(xué)也使了出來。明歸見他使的雖不是“三才歸元掌”，精微奧妙，似乎不在“三才歸元掌”之下，只是不如后者取巧，更妙的是，這些武功與自家如出一脈，似乎更易修煉。
    明歸一招招看下去，若有不明之處，便將前招重使一次，迫使梁蕭也用前招拆解。梁蕭只瞧明歸眉飛色舞，卻猜不透他心中所想。他內(nèi)力不濟(jì)，雖有一流武功，卻發(fā)揮不出應(yīng)有的威力，久而久之，出手章法微亂。明歸心想：“貪多務(wù)得，時(shí)候一長，被他看穿老夫的計(jì)策，反而不美?！碑?dāng)即探爪拿向梁蕭胸口，欲先將他拿住，再慢慢套問武功。
    阿雪一邊瞧著，見明歸出手太快，梁蕭決難躲閃，心頭一急，縱身出掌，直搗明歸背心。明歸素來謹(jǐn)慎，不敢托大，放過梁蕭，縮手回掃，這一掃用上了“靈犀分水功”，阿雪慘哼一聲，跌出丈余，口中溢出血來。
    梁蕭趁機(jī)脫出明歸掌底，擋在阿雪身前。明歸笑道：“小子自身難保，還想保人？”正要抬步上前，目光忽地一轉(zhuǎn)，盯著梁蕭身后，皺眉說：“小子，你后面是誰？”梁蕭知他虛張聲勢，冷哼一聲，仍是緊守門戶。忽聽阿雪一聲慘哼，梁蕭一驚，側(cè)身躍出，以免背腹受敵。再轉(zhuǎn)眼一看，韓凝紫不知何時(shí)轉(zhuǎn)了回來，將阿雪抓在左手，右手二指一并，點(diǎn)向他的小腹。
    明歸將梁蕭視為一本活秘笈，許多武學(xué)還沒學(xué)會，豈容他人染指，長笑一聲，喝道：“看招?！弊笫植杷?dāng)S了過來。韓凝紫見來勢猛惡，咯咯一笑，側(cè)身托住茶杯。杯中的茶水才濺出半尺，“嗖”地一聲，被她的“冰河玄功”凝成一支冰錐，韓凝紫嬌笑一聲，冰錐寒芒吞吐，刺向梁蕭的面門。
    明歸暗喝了一聲彩，搶到二人近前，圍魏救趙，一掌擊向韓凝紫。韓凝紫冷哼一聲，將阿雪舉起，硬當(dāng)明歸的掌力。明歸根本沒有收掌的意思，眼看擊中阿雪。身側(cè)勁風(fēng)襲來，心知梁蕭到了，當(dāng)即轉(zhuǎn)手一掌，“啪”，將他震退兩步。正要追擊，寒氣撲面，韓凝紫手攥冰錐刺來。
    明歸側(cè)身讓過，笑道：“韓姑娘想通了，要跟老夫聯(lián)手么？”韓凝紫冷冷道：“沒興趣?！泵鳉w冷哼一聲，眉間青氣一現(xiàn)。韓凝紫正自提防，忽聽梁蕭低聲念道：“左一轉(zhuǎn)，右一轉(zhuǎn)，橫一轉(zhuǎn)，豎兩轉(zhuǎn)……”明歸心覺奇怪，韓凝紫面色一變，厲叫：“小畜生，你說什么？”
    梁蕭笑道：“你猜猜看！”韓凝紫傷心欲絕，狂奔一陣，清醒過來，想到純陽鐵盒，急又轉(zhuǎn)回，這時(shí)一聽梁蕭的話，心中驚喜交集，忍不住問：“是開盒之法，對不對？”梁蕭微微一笑，說道：“算你機(jī)靈，我說的只是十分之一，另外還有十分之九?！表n凝紫忍不住道：“你是怎么想出來的？”忽見梁蕭冷笑，頓又醒悟過來：“我也糊涂了，他怎么會輕易說與我聽?！背烈魑礇Q，忽聽梁蕭道：“你想聽全，先放了阿雪?！?br/>     韓凝紫目光閃動(dòng)，嘆道：“你這小子，倒有幾分癡情，好吧，依你便是?！焙龅靥郑搁g白光閃動(dòng)，按在阿雪胸口，阿雪不由**一聲。梁蕭大吃一驚，喝道：“韓凝紫，你出爾反爾？”
    韓凝紫笑道：“接著！”抓起阿雪向梁蕭擲去。梁蕭慌忙接住。韓凝紫淡淡笑道：“這丫頭被我種下了‘問心刺’，一刻工夫發(fā)作一次。發(fā)作時(shí)心如刀絞，痛不欲生，兩個(gè)時(shí)辰不解，必死無疑。小滑頭，你給我乖乖說出開盒的法子，若跟我打馬虎眼，哼，有你好看。”梁蕭又氣又急，再瞧阿雪，見她俏臉蒼白，已經(jīng)痛昏過去。
    梁蕭嘆了口氣，一咬牙，正要說出開盒的法子。韓凝紫忽一擺手，說道：“明老鬼，沒你的事兒，請走不送?！泵鳉w笑道：“誰說不關(guān)老夫的事？這小子與老夫有過節(jié)，我要帶他走。”韓凝紫道：“我問完他話，要?dú)⒁獎(jiǎng)帲文闾幹??！?br/>     明歸笑道：“妙得很，明某也要問他話，不過要問上十天半月。姑娘如果有閑，便與明某同行，大伙兒順道商量商量天機(jī)宮的事。”
    韓凝紫的眼中冷光一閃，淡淡說：“明老鬼，你故意與我為難？”明歸笑道：“豈敢。”忽地使出“飛鴻爪”，拿向梁蕭。韓凝紫一揚(yáng)手，掌心冰錐刺向明歸，明歸方要抵擋，卻不防韓凝紫內(nèi)力傳入錐中，“?！钡囊宦暎F化作無數(shù)細(xì)小冰刺。
    明歸揮掌格擋，冰刺又多又細(xì)，仍有數(shù)枚射中額角。明歸痛怒交迸，雙爪迭出，疾若飄風(fēng)。“嗤”的一聲，扯下了韓凝紫的一截衣袖。
    兩人各各心驚，一黃一青兩道人影如鬼如魅，掌來爪去斗成一團(tuán)。梁蕭反被晾在一邊，呆呆觀望。這時(shí)阿雪問心刺發(fā)作，痛醒過來，看了場中一眼，忍痛說：“梁蕭，你、你別管我，快走。”梁蕭一怔，道：“可是……”阿雪兩眼流出淚來，叫道：“你……你再不走，我咬舌自殺。”說罷伸舌抵在齒間。梁蕭不料她這樣決絕，微微一呆，忽地將她背起，大步狂奔。阿雪見他仍要帶走自己，心頭又急又痛，再次昏了過去。
    明歸漸占上風(fēng)，心下正喜，忽見梁蕭遁走，大覺驚怒，棄了韓凝紫追趕上來。韓凝紫不肯落后，兩人并肩飛奔，可因彼此顧忌，誰也不肯盡力，唯恐一露破綻，對手趁虛而入，不經(jīng)意間，落在了梁蕭身后。
    三人爬上一座山坡，忽聽聲若悶雷，再奔十丈，前方亙著一道深澗，澗底亂石嵯峨，澗水奔騰若怒。
    梁蕭瞧得心驚，掉頭一看，韓、明二人均在百步開外，根本無暇改道。他心念電轉(zhuǎn)，拔出劍來，斬?cái)酀具呉恢晁蓸洌e著樹干飛躍而下。跳到半空，一個(gè)翻身藏在樹冠下面。明、韓二人趕到崖邊，正見他連人帶樹落入澗中。入水時(shí)樹干的浮力與沖力抵消，梁蕭不但沒有受傷，反而以松樹為舟，飛流直下。明歸氣得直吹胡子，俯身抓塊石頭，喝聲：“小畜生，叫你逃？”
    石塊飛射而出，梁蕭見狀，頭埋水中。石塊擊斷兩根枝椏，落入澗里，濺起一串水花。
    明歸又抓一枚石塊，卻聽韓凝紫喝道：“死的有用嗎？”明歸恍然道：“說得是，要捉活的?！眱扇烁饔兴鶊D，不再爭執(zhí)，雙雙施展輕功，沿岸追趕。梁蕭害怕明歸再擲飛石，始終藏在樹冠下面，不敢隨便冒頭。
    一時(shí)間，澗水漸緩漸平，匯入一條闊溪，松樹在亂石中磕磕碰碰，忽被一股暗流卷向岸邊。明、韓二人見狀，搶到近前。明歸臉色一變，跌足道：“糟糕，中計(jì)了！”韓凝紫定眼一瞧，看出松樹來勢不對，一個(gè)浪頭打來，松樹推上岸邊，連翻兩轉(zhuǎn)，松樹下卻沒人影。
    兩人一世精明，卻中了瞞天過海之計(jì)，不由惱羞成怒，急向上游尋找。只見澗水滾落，勢若奔馬，哪兒還有梁蕭的影子。
    梁蕭躲避明歸的飛石時(shí)，抱住了水下一塊亂石，潛伏水底，由那一株蒼松載沉載浮，順流而下。明、韓二人追遠(yuǎn)，他才爬上山崖逃逸。逃入深山，但覺拋開二人，這才坐下歇息。喘息初定，他低頭瞧去，阿雪雙眼緊閉，面如金紙，一探口鼻，氣若游絲。梁蕭心頭一緊，按住她的后心，度入一股內(nèi)力。
    阿雪受傷奇重，先挨了明歸一拂，后又中了韓凝紫的“問心刺”，后者尤為陰毒。梁蕭推拿了一炷香的功夫，不但沒見好轉(zhuǎn)，阿雪的氣息反而更弱。梁蕭望她蒼白面頰，止不住心頭一酸，淌下淚來。
    淚水濺在阿雪額角，她神智一清，欲要安慰，可內(nèi)腑劇痛，怎么也說不出話，唯有張開大眼，怔怔望著梁蕭。梁蕭更覺心痛，眼看她氣息越來越弱，正當(dāng)絕望，心頭忽動(dòng)：“我怎么忘了這個(gè)？”從懷里取出陰陽球，撬開阿雪牙關(guān)，塞入她的舌底。
    “陰陽球”是天地間一樣異寶，可是化生精氣。阿雪氣息雖弱，卻沒氣絕，一口氣若游絲般自督脈下行，一經(jīng)圓球，激增十倍，下沉到丹田，又經(jīng)督脈轉(zhuǎn)回圓球。這么反復(fù)不已，不過半晌，她經(jīng)脈內(nèi)的精氣漸漸充盈，口鼻間也有了呼吸。
    梁蕭伸手把她脈門，但覺沉澀有力，不復(fù)方才輕滑微弱，不由心生狂喜，忙將自身內(nèi)力轉(zhuǎn)入阿雪體內(nèi)，經(jīng)陰陽球?qū)胫芴旖?jīng)脈。阿雪神智回復(fù)，但覺經(jīng)脈中的真氣如洪濤滾滾，心中大為奇怪，微微皺起眉頭。梁蕭笑了笑，說道：“別怕！若有異狀，以內(nèi)息導(dǎo)引就好?！?br/>     阿雪依言而行，過了盞茶工夫，白臉上泛起一抹紅暈，好似熟透的蜜桃，說不出的紅潤可愛。梁蕭瞧在眼里，輕輕舒了一口氣。再過片刻，忽見阿雪張開秀目，紅潤的臉上浮起一抹笑意。
    梁蕭破顏笑道：“好些了么？”阿雪見梁蕭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自己，雙頰發(fā)燙，欲要說話，卻覺口中含著一個(gè)圓溜溜的球兒。正要吐出，一絲銳痛忽從心口升起，不由疼痛難禁，**起來。
    梁蕭知道是“問心刺”作怪，便問：“阿雪，你哪兒痛？”阿雪欲要抬手，稍一動(dòng)彈，胸腹痛不可當(dāng)，便說：“我、我心痛?！?br/>     梁蕭想到韓凝紫的話，心知拖延一刻，便多一刻危險(xiǎn)，便伸手解開她的衣衫。阿雪明白梁蕭的意思，不覺眼熱心跳，面色桃紅，不待他解開小衣，雙眼一閉，眼角流下一行淚水。
    梁蕭微微一怔，問道：“阿雪，怎么啦？”阿雪嬌羞不勝，又不知怎么回答。梁蕭不覺站起身來，踱來踱去。屈指推算，距阿雪中刺已有兩個(gè)時(shí)辰，再如拖延，女孩兒性命不保?？闪L鶯當(dāng)日說，自己再撕女孩兒的衣服，她便先殺自己，再自殺，足見事關(guān)女子羞恥，不能草率為之。
    念及柳鶯鶯，梁蕭心中之痛無以復(fù)加。這些天來，他借算題習(xí)武開解，總是無法釋懷。他一生中，自從母親遠(yuǎn)離，父親死后，從未這么傷心，就與花曉霜分別，雖覺悲傷難抑，也遠(yuǎn)不及這樣撕心裂肺。
    正在自憐自傷，忽聽咝咝吸氣，回頭瞧去，阿雪淚眼迷糊，神色痛苦。不覺心念一動(dòng)：“縱然男女有別，但若親人間解衣治傷，也無妨礙?！彼烈饕幌?，拉住阿雪小手，但覺她手指輕顫，掌心滿是汗水，便笑道：“我媽在時(shí)，常說給我生個(gè)妹子，后來說話不算數(shù)。阿雪，你我結(jié)成兄妹怎樣？”
    阿雪嬌軀一顫，抬頭望他，眼神迷茫中透出一絲驚惶。梁蕭暗忖時(shí)間緊迫，當(dāng)下牽了她跪倒在地，揚(yáng)聲說：“皇天在上，梁蕭與阿雪在此結(jié)拜為兄妹，有福同享，有難同當(dāng)，如違此誓……”說到這里，瞥了阿雪一眼，見她呆呆不語，不禁問道，“阿雪，你不愿意？”
    阿雪俏臉漲紅，脫口道：“我……”她心拙口笨，全無應(yīng)變之能，心底里雖有千萬個(gè)不肯，話到嘴邊，卻變成，“我……我愿意……”剛說完，眼淚卻如決堤般流下。
    梁蕭一顆心尚在柳鶯鶯身上，從未想到與別的女子再生情愫，眼看阿雪流淚，只當(dāng)她疼痛難忍，再不多言。匆匆拜了幾拜，伸手解她胸衣，露出皓如寒冬之雪、滑似稚羊之脂的少女酥胸。阿雪有生以來，從未被男子瞧過身子，一時(shí)羞窘交迫，雙耳惺然一響，昏了過去。
    梁蕭血?dú)馕磩偅б娚倥∧w，眼中白光耀眼，熱血灌入腦中。好容易穩(wěn)住呼吸，定眼細(xì)瞧，阿雪的胸腹交接處有一個(gè)紫紅的小點(diǎn)，微微凸起，狀如胭脂小痣，襯著雪白肌膚，好似朱梅映雪。梁蕭心頭一亂，雙手不由顫抖起來。
    阿雪盡管昏厥，舌底的陰陽球卻不絕化生精氣，經(jīng)脈中精氣一足，忽又蘇醒。眼見梁蕭瞪著自己，一時(shí)羞不可抑，脫口叫道：“哥哥……”梁蕭一驚，面紅耳赤，暗暗自責(zé)：“梁蕭啊梁蕭，你再看下去，與畜生有什么分別？”他定了定神，握住阿雪手腕，探她脈息，但覺胸腹相隔處似有異物阻礙，于是沉吟說：“阿雪，這‘問心刺’很棘手，我以內(nèi)力外吸，你將真氣轉(zhuǎn)入口中小球，自內(nèi)逼迫胸口阻塞，你我內(nèi)外合力，將它拔出來。”吸一口氣，揮掌按在阿雪胸腹之間，捏個(gè)吸字訣，運(yùn)轉(zhuǎn)內(nèi)力來回摩挲。阿雪頓生異樣，面紅心跳，哪里能定下心來。
    梁蕭只覺她氣機(jī)紊亂，不由暗暗皺眉，說道：“阿雪。”阿雪驚醒過來，竭力按捺芳心，依梁蕭的話逼迫“問心刺”。二人一個(gè)內(nèi)逼，一個(gè)外引，行功片刻，梁蕭覺出阿雪內(nèi)力不足，又分出一道真氣，循她督脈注入陰陽球，助她運(yùn)功排刺。不一會兒，掌下小痣微微凸出，似有小半截細(xì)絲冒出頭來。梁蕭不敢怠慢，捏住絲頭，將細(xì)絲緩緩抽出。阿雪劇痛難忍，真氣一泄，又昏過去。
    梁蕭將細(xì)絲抽盡，卻是一根女子秀發(fā)，只不知韓凝紫用什么法兒刺入人體。他略一沉吟，猜她將頭發(fā)浸濕，再用“冰河玄功”凍硬，如細(xì)針?biāo)频拇倘肓巳梭w。
    大功告成，梁蕭松了口氣，掩上阿雪衣衫。這番運(yùn)功拔刺，耗去他許多心力。于是靠在樹下，閉目調(diào)息。過了一陣，忽聞響動(dòng)，張眼望去，阿雪醒了過來，支撐著想要坐起。梁蕭伸手將她扶住，阿雪被他一碰，想起前事，心跳加快，低低垂頭不敢瞧他。
    梁蕭想到剛才的失態(tài)，微覺尷尬，苦笑說：“阿雪，情勢逼人，你……別生氣。”阿雪默不作聲，眉間甚是落寞。梁蕭只當(dāng)她在意名節(jié)，說道：“阿雪，從今以后，我以兄妹之禮待你，不會對你無禮?！碧а劭慈?，阿雪長長的睫毛輕輕一顫，兩顆淚珠順著臉頰滾落下來。
    梁蕭慌道：“阿雪，你不歡喜么？唉，怪我不好，我……”阿雪見他滿臉懊惱，心生不忍，伸手抹去眼淚，強(qiáng)笑說：“哪兒話，阿雪有一個(gè)好哥哥，歡喜、歡喜得只想哭……”梁蕭心頭略寬，說道：“那就好?！毙睦飬s想：“這妹子哭不像哭，笑不像笑。唉，女孩兒的心思也真難捉摸。”忽又想起柳鶯鶯，心灰意冷，興致索然。
    阿雪傷勢稍愈，梁蕭在谷里搭了兩間窩棚，兩人分住，各自習(xí)武療傷。梁蕭閑暇之余，采果打獵為食。光陰荏苒，轉(zhuǎn)瞬又過三日，阿雪得陰陽球之助，傷勢好轉(zhuǎn)極快，見梁蕭習(xí)武甚勤，也不擾他。她自幼服侍韓凝紫，慣熟家務(wù)，壘土為灶，鑿木為皿，洗衣燒水，料理飯菜。茅屋雖小，經(jīng)她細(xì)心收拾，倒也一派井然。
    這日，梁蕭覷見一只山羊，一氣追至谷外，忽聽遠(yuǎn)處傳來人聲。他心念微動(dòng)，轉(zhuǎn)入灌木叢中潛伏。不一時(shí)，便聽有人說：“小賊鉆地了不成？這幾日把方圓百里都找遍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聲音清勁老成，梁蕭聽出是明歸，心跳如雷，氣不敢出。只聽一個(gè)女子冷笑說：“明老鬼你還好意思說，早說他走不遠(yuǎn)，你偏不信。如今又折回來，算什么道理？”聽聲音正是韓凝紫，梁蕭暗自納悶：“這兩個(gè)家伙結(jié)成一路，晦氣晦氣。”
    明歸笑道：“你不是說那小丫頭中了‘問心刺’，必死無疑嗎？照我看，梁蕭沒了牽掛，有多遠(yuǎn)逃多遠(yuǎn)。現(xiàn)今揣度起來，他狡計(jì)多端，也許反其道而行之，依舊藏在山里?！表n凝紫冷笑道：“你總是歪理多。哼，這樣吧，你我分開搜尋，你往東南，我向西北，發(fā)現(xiàn)那廝蹤跡，放這種煙花為號?！泵鳉w道：“你抓了人不放煙花，老夫又上哪兒尋你？”韓凝紫冷笑道：“彼此彼此，你老狐貍也不是什么誠信善類?！泵鳉w笑道：“我是老狐貍，你是雪狐，大伙兒半斤八兩，物以類聚。”韓凝紫冷哼道：“逮住那小賊，咱們再做計(jì)較?！?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