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靳翀搖頭, “暫時沒有。”
不過這幾夜他們順著那家紅樓,倒是摸出瑞王另外幾處產業。除了青樓和小倌館,還有一家專門出借銀兩收利息的, 跟一家煙館。無一例外, 都是嚴宇城在打理。
這幾個地方全是過了明路的,□□小倌也都是犯事的罪奴,并沒有良家婦女。
至于那些被人強迫賣掉的姑娘, 依舊查不到線索,但陸靳翀相信他們不會就此收手的, 只要盯得緊, 肯定能尋到蹤跡。
“咱們盡人事,聽天命吧。”陸夫人嘆息的說道。
陸家幾代鎮守北關, 都是錚錚鐵骨的大將軍, 面對的是兇悍狡猾的北蠻大軍。元宛并不想讓父子兩人,接觸太多京都陰鷙污穢的事情。
可惜碰上多事之秋, 兩人才回京都就幺蛾子不斷, 著實讓人發愁。但有些事情不知道便罷,既然知道了, 他們也不能真的袖手旁觀。
“夫人,徐州的人到了。”
母子兩人在書房說著話, 便聽管家在門外喊到, 聽見是徐州陸家人, 陸夫人也只能先去看看。
原來陸家祖籍在徐州,那邊還留著幾塊祖田, 都是陸家族人在幫忙打理。
這次陸靳翀成親, 那邊來了一位輩分高的叔公, 順便把今年的田糧一起送來, 這些人還是五服內的親戚,陸夫人也不好怠慢。
陸靳翀聽到陸家人并沒什么反應,印象中的確有這么些人,不過都是他娘在打點,自己倒沒怎么見過。
…
“好多年沒來京都了,這里果然不一樣啊,又熱鬧又闊氣。”
“可不是嘛,瞧這將軍府真夠氣派的,成親這么大陣仗,我還是頭一回瞧見。”
“路上不聽人說了嗎,這是圣上賜婚,跟尋常人家婚娶能一樣嗎?”
“可不也說了,賜的是男妻,娶個男人又不能傳宗接代,有啥好大張旗鼓的。”
“這你就不懂了,京都跟咱們鄉下地方哪能比?聽說這些世家公子喜歡男人的多了,妓院還有男人呢,叫那什么童來著。”
“那以后陸家子嗣怎么辦,將軍府可是咱們陸家的光耀,沒有子嗣哪成。”
“這還不簡單,再娶一個不就有了,不然從族里過繼一個孩子也是好的。”
“要我說,再娶一個最好也從咱們那里挑,瞧這京都的姑娘個個弱不禁風的,還是咱們鄉下的女人好生養。”
陸家大叔公這次來京都,特地帶上幾個兒子兒媳出來見見世面。幾個婦人看著將軍府滿臉羨慕的聊道,旁邊的爺們也都不住打量起這高門府邸。
直到瞧見陸夫人從府里走出來,頭發滿白卻目光精明的大叔公才猛咳幾聲,示意幾人安靜。
“來了,東西放那吧,我讓人帶你們去別院歇著。”陸夫人出來以后,一改往日的親切熱情,有些冷淡的說道。
那幾個陸家族婦說的話,她可都聽見了,兒子明日成婚他們在自家門口提再娶,不是觸人霉頭嗎,元宛也不打算跟他們客套了。
聽到不住將軍府,而是去住別院,幾個婦人還不太樂意,那位大叔公倒是率先應道,“有勞世侄媳婦了。”
族長都發話了,陸家人也只能悻悻然的跟著下人離開。
才剛坐上馬車,叔公的二媳婦便念叨,“怎么還住別苑呢,將軍府這么大,難道住不下咱們這幾個人。”
二爺卻道,“聽說元氏是京都官宦人家出身,肯定傲著呢,哪瞧得上咱們。”
“那怎么辦,我還想把咱家丫頭送過來給靳翀當妾,這元氏不會反對吧。”
二房才剛說完,旁邊卻有人聽不下去,“就你家大妞那膀大腰圓的,還想送進將軍府,怎么著也得是我們家陸春。”
“我們家大妞怎么了,一看就是好生養能添丁的。”
大叔公沒等他們吵起來,及時開口打斷,“夠了,都給我少說兩句,這種話也得等人家大婚以后再找洪烽商量,你們現在上趕著去,像什么樣子。”
馬車里這才消停下來,趕馬車的陸府下人,聽著剛才幾人對話,鄙夷得直翻白眼。
等到人走遠了,陸夫人才回到府里,拿起今年徐州田地的賬冊翻看。
陸家族人的心思,她怎會不懂,只是不想理會罷了,但看到他們送來的賬冊,收成又比往年縮水不少,卻不禁皺了眉頭。
**
十月初六,大吉,宜婚嫁,納福。也是陸靳翀大婚的日子。
一大早,內務府安排的喜嬤嬤便分別進了齊府與陸府,替兩位新人梳妝打點。齊玥幾乎是剛睜眼,便要忙著沐浴焚香,更換喜服。
新人的喜服也是宮里尚衣局趕制的,齊玥雖是出嫁,但陸靳翀事先打過招呼,特地給他改了服制。
朱紅色的廣袖直裾袍與玉帶,齊玥穿上身后,便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樣,絲毫不見半點陰柔之氣。
齊玥一頭墨發被玉冠束起,兩根紅色發帶從冠簪垂至耳后,看起來華貴又喜慶。
等到喜娘拿著蓋頭過來時,齊玥稍皺了皺眉,卻也沒有多說什么。
齊玥攏好喜服端坐在床上,想到馬上要與陸靳翀成婚,心里突然涌出許多情緒,緊張、擔憂、迷茫還有些許迫不及待。
幾日沒見那個人,等到即將再見時他才發現,自己竟然有點想他,可能是被紅蓋頭捂著的緣故吧,齊玥感到臉上似乎有些發燙。
喜娘還在屋里嘮嘮叨叨,說了許多吉祥話,也有需要記住的禮節,但他聽得一知半解。
吉時一到,接親隊伍的嗩吶聲幾乎是在瞬間響起,喜娘一聽樂了,“這新郎官可真心急,來得真夠快的。”
房中的人聽見了,也都忍不住笑了幾聲,齊玥卻覺自己心跳加快不少。
這時齊家二公子齊崢,卻從外面走了進來,語氣帶著施舍,“看來今天只能由我背大哥出嫁了。”
出嫁之日講究新娘腳不離地,只能由近親的人送出門去,齊家除了齊崢,只有一個幾歲大的庶子,的確別無選擇。
齊玥有些厭惡的皺緊眉頭,但喜娘是內務府調來的人,他也不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只能隱忍下來。
不過他還未點頭,齊崢背后突然響起冷冽的一聲,“滾開。”
這聲音好似從冰寒之地傳來,讓齊崢遂不及防的顫了一下,幾乎是下意識的側身讓開,等他看清一張帶著兇相的臉,頓時又驚詫又驚恐。
其他人也紛紛側頭看去,就見一個同樣穿著朱紅色喜服的男人站在門口。此人身形竟比齊崢高出半頭有余,一出現便讓人感到壓迫。
屋里的明夏看到陸靳翀,卻像見鬼似的瞪大了雙眼,這不是,這不是搶了她們點心的男人。
還是喜娘最先反應過來,用帕子捂著嘴,爽聲大笑著說道,“哎喲,少將軍您這也太急了,趕緊出去外面等著。”
誰知陸靳翀卻不走,“我的夫人,我自己背。”
這句話說得堅決,竟是不給別人反駁的余地,說完他便徑直走向床上的人。
齊玥今日一改往日的隨性,在床上坐得端端正正,一身淡雅的藍袍也變成紅色喜袍,哪怕頭上罩著蓋頭,陸靳翀都能想象他此刻會如何明艷。
“少將軍,這不合規矩,還是讓齊府的公子送出去吧。”喜娘忍不住又勸了一句。
“做我陸家的人,無需娘家人撐腰。”陸靳翀帶著笑,語氣卻是毋庸置疑的沉著。
齊玥聽到陸靳翀這番話,交疊放在身前的手不由緊了緊,心里卻淌過一股暖流,將他所有不安的情緒都撫平了。
果然喜娘一下無話可說了,難道她還能說在婆家哪有不受委屈的,這大喜的日子,不是給人找不痛快嗎。
“蓋頭不要了。”陸靳翀靠近齊玥小聲詢問,見對方小幅度的點了點頭,二話不說就把蓋頭掀了。
“少將軍,這樣不……”喜娘這心臟,被陸靳翀鬧得突突的,想說這樣不吉利又趕緊咽回去,當真從未見過如此胡鬧的新郎官。
蓋頭底下齊玥只稍稍抹了點胭脂,并不夸張,反而讓他看起來越發唇紅齒白,陸靳翀笑了笑,雙手托著齊玥輕松將人抱入懷里。
齊玥驚得勾住他的脖頸,一臉不解的看著陸靳翀,似在詢問為何不背。
陸靳翀竟然神奇的看懂了,對他解釋道,“這樣待會比較方便。”
說完他又緊了緊手臂,把齊玥抱得更穩了些,手上的分量不重,卻把他的懷里填得滿滿當當。
想到過了今天,齊玥就是他的人,以后再也不用克制自己,做那偷雞摸狗的事情,陸靳翀的腳步都快了幾分。
齊玥盯著陸靳翀鋼毅的側臉,見他顎線緊繃,似乎真有些猴急的樣子,頓覺好笑。
兩人就這么大搖大擺的走出去,一路上齊府的下人看見了,無不驚訝的駐足觀望。
陸少將軍身影高大向來走路帶風,今日手上抱著一成年男子,仍舊沒有減緩半分,等到屋里丫鬟喜娘回過神來,險些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幾人這才急忙追趕出去,只剩下一個齊崢還在房中,竟是早就被人遺忘干凈了。
很快齊玥就明白陸靳翀說的方便是什么意思了,原來今日的接親隊伍根本沒有準備花轎,只有兩匹掛著大紅繡球的駿馬。
陸靳翀直接把人安置在馬背上,自己也跟著騎上另一匹高頭大馬。
站在齊府門外的林俊豪,看著這一幕,輕搖紙扇臉上卻笑了。
他今天本是來送齊玥出門的,卻見陸靳翀進了齊府,他便知道這里用不著他了。
不過如此看來傳聞不假,陸少將軍當真對齊玥上了心,他回去也能向老爺子交代了。
這場婚禮可是京都期待已久的,街上觀禮的人甚至超過昨日,眾人似乎都想看看,齊家大公子是何許人也,竟能讓少將軍如此癡迷顛倒。
嗩吶喜鼓過后兩位新人騎馬并行,招搖過市,如此婚禮當真稀罕,觀禮眾人驚嘆之余,也終于看清了這位齊大公子。
雖然不是想象中傾國傾城,驚為天人之姿,可那俊秀的臉龐與淡雅的氣質,配上今日一身華貴的喜服,又清冷又妖艷,讓人一眼便挪不動了。
旁邊的陸靳翀冷硬俊朗,如槐如松傲然挺拔,雖同樣一身紅袍,氣質卻與齊玥截然相反。
兩人明明都是男子,走在一起卻讓人不禁聯想到珠聯璧合四個字。
“齊家公子真是一表人才,這樣的人從前怎會默默無名。”
“少將軍與齊大公子在一起,倒是難得的登對,這就叫佳偶天成吧。”
“二人好生相稱啊,我竟覺得這樣挺好。”
一群出來看熱鬧的小姑娘,遠遠望著騎在馬上的一對新人,都忍不住紅了臉。
陸靳翀很快發現,街上許多男男女女都直勾勾的盯著齊玥,他突然就有些后悔了。
特別是察覺角落里的幾個姑娘,竟對著他們眼泛綠光,頓時有種含在嘴里的肉被人盯上的感覺,讓陸靳翀緊張得坐立難安,恨不得把齊玥藏起來。
但側頭看到齊玥清朗明眸,與微微上揚的嘴角,顯然此刻心情不錯,陸靳翀又釋懷了,只將齊玥一只手包裹在掌心里,宣誓主權。
這一舉動立即引來一片驚呼,齊玥也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但手背傳來的粗糙與溫熱,卻又令他不舍得掙開。
兩人相處的這段時間,他已經知道陸靳翀霸道強勢下的溫柔,這樣的人應當很難讓人心生抗拒吧。
明心明夏跟在接親的隊伍里頭,看著前頭自家少爺與姑爺,騎馬并肩兩手緊扣,兩人相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難言的欣喜。
“沒想到少將軍看起來兇,對咱們少爺倒挺好的,以后少爺在將軍府會好過的吧。”明心滿臉喜色的說道。
“誰說不是呢。”明夏臉上也綻開一個笑容。
天知道前兩日看少爺心不在焉的樣子,讓她腦補了多少虐心虐情的戲碼,卻沒想到,少爺等的人就是少將軍,害她白白浪費了多少眼淚。
幸好幸好,少爺沒有鐘情他人,少將軍也不似想象中的兇殘。
接親隊伍走得很慢,所過之處嗩吶鑼鼓喧天,熱鬧不凡,直到半個時辰過去,才終于走到將軍府,一見新人到了眾人熱鬧的蜂蛹上去。
喜娘也反應迅速,新人剛下馬,牽紅已經遞到兩人手中,嘴里不停唱著吉語,把人迎進府里拜堂。
看到將軍府裝扮得如此用心,又請來了這許多賓客,每個人臉上都是喜慶祝福的笑容,這是齊玥從未想過的場景。
拜堂行禮走入洞房簽下婚書,他幾乎是渾渾噩噩,像傀儡似的完成一切,直到陸靳翀出去敬酒,剩他一人獨坐新房,齊玥才漸漸有了一絲真實感。
曾經的他對這樁婚事,從沒有過任何期待,但今日陸靳翀的細心周到,陸將軍與陸夫人那毫不作假的喜色,都給了齊玥不少底氣和信心。
就在齊玥好奇的打量新房時,卻突然有人推門進來,一看正是陸靳翀身邊的小廝。
“少夫人餓不餓,少爺讓我給您送點吃的來。”陸玖看到屋里的齊玥,立即笑得一臉殷勤。
已經一天沒有說話,也沒有吃過東西的齊玥,看到陸玖端進來的一碗餃子,果真覺得餓壞了。
“謝謝。”齊玥跟陸玖還算相熟,這會也不用裝矜持客氣了,走到桌子跟前接過筷子,便坐下慢慢吃了起來。
等幾個餃子下去,人也感覺舒服些了,齊玥才問,“外面怎么樣了?”
其實外面的動靜不小,他在屋里都能聽見一些。
“外面亂著呢,少爺不帶少夫人出去,就是不想您被人灌酒。”陸玖笑著說道。
上次秋狝比試,他家少爺拔得頭籌,可狠狠挫了一把京都武將的臉面,這些人怎會放過今日的機會,個個都恨不得把少爺往死里灌。
就連被少爺請來幫忙的單少,這會都快扛不住了。
陸玖說完齊玥也想起那日,武將騎射比試的場景了,嘴角不覺微微勾起,當時的陸靳翀確實耀眼奪目,把其他人都給壓了下去。
等齊玥吃完一碗餃子,陸玖也不好在屋里多待,收拾一下便離開了。
“小姐,咱們快回去吧,這里不是咱們能來的地方。”
“我就看一眼,看一眼就走。”云嫣帶著丫鬟躲在新房窗臺底下,明亮的眼眸貼著窗縫,想要看清新房里的情景。
只是看了半天,也只能看到齊玥的背影,不禁有些氣餒,“還是沒看清。”
“咱們回去吧,新房門口還有喜娘跟宮里來的嬤嬤,要是被發現了,小姐回去又該挨罵了。”丫鬟在她耳邊小聲勸道。
“罵幾句又不會少塊肉,你這么緊張干什么。”云嫣雖這么說,人倒是站起來拍拍裙襦準備溜了。
只是剛走出幾步卻跟另一個人撞到一起,嚇得她差點驚叫出來。
“小心。”單翼喝多了腦子有些遲緩,下意識的抓住要被他撞倒的人。
等單翼反應過來對方是個姑娘,才又趕忙松了手。
云嫣看清對方的臉后,卻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是哪來的關二爺。”
單翼今晚被人灌了不少酒,已經是面紅耳赤,乍眼一看還真有些像。
雖然有些醉意,但他還是一臉嚴肅的糾正,“姓單,族中排行老三,單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