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被分手的那天。
已經走過一個春夏秋冬。
秋雨，像一根根銀針紛紛而落，樂清怡撐著傘從研究院走出來，路兩旁，垂下腰枝的柳條時不時拂過肩頭的背包。
她下意識挪開步伐，離柳樹遠遠的。
即使是陰雨天。
樂清怡還是按部就班，遵循列出的時間表，冒雨去了籃球場。
風一陣一陣的刮，她半彎腰喘氣，細雨時不時鉆入口腔，短短幾秒，思緒又被晃亂，眼尾逐漸抹上一絲紅潤，她立馬繼續當下的動作，拍打籃球的手，冰涼不溫。
不能停下來。
她不能。
遠處，左之惢獨自撐著傘，目光深沉的看向那個身影。
這一年，樂清怡沒有自暴自棄的墮落，反而，活成了一個固執又笨拙的執行機器，課余時間，被她安排的很滿當，好像只有這樣，才不會有力氣去看那人的消息，才不會為那人流淚。
——可是
不去看。
真的就不在意嗎…
懸在她心底的淚，似乎從未停止過。
“鍛煉時間結束，該去吃飯了。”
左之惢小跑過去，亮出屏幕上的時間，她握住對方落滿雨水的手腕，佯裝出輕松的口吻:“但是呢，你應該先換一身再去飯堂，這樣吃完飯，就可以直接去教室了。”
樂清怡并未抬眸。
黯淡的目光，呆愣愣的盯著地面。
半晌，她遲緩的回應:“還差五分鐘。”
左之惢笑著扯了個理由:“再不走，我的假睫毛都要被風吹跑了。”
樂清怡這才看她一眼。
背起書包，有往回走的意圖。
左之惢與往常一樣，將生活中的日常小事霹靂吧啦說個不停，樂清怡會回應，但更多的是沉默不語。
目視前方的小鹿眼。
少了靈動，多的是黯淡無光，沒有一點這個年紀該有的活力青春感。
樂清怡回寢室，洗了個熱水澡，鏡子中的她，不再文氣秀雅，這副死氣沉沉的模樣，自己都覺得陌生。
柳沁音看了，應該會更不喜歡她吧。
又想到她了…
心猛然間鈍痛。
捂著胸口，無助落淚。
樂清怡極力控制，不想哭出聲，不想讓屋外的左之惢和齊琪為她擔心，緊緊咬住唇，舌尖再一次嗅到鐵銹味。
門從內被推開。
齊琪著急，但又小心翼翼的走上前，看著樂清怡泛紅的眼眶，和又被咬破皮的薄唇，心也跟著難受。
怎么會這么傻…
左之惢更是背過身，不忍再多看。
“對不起，又讓你們替我擔心。”
樂清怡苦澀的笑了笑，穩住自己的音調，對著兩位朋友道歉:“我可以調整好心態的，你們不要在換班一樣的跟著我，這樣只會讓我更有負擔…”
“你倆還有鹿學姐，都去忙自己的事吧，別浪費時間了。”
她自作自受。
她該。
但別人沒有義務這樣陪著她。
如果付出就有收獲，樂清怡尚且還能欺騙似的心安理得，但她知道，其實這樣…沒有一點作用。
不能讓大家的時間都耗在她這。
左之惢轉過身，語氣沉重:“結婚了都還有離婚的，你只是分個手，一年了，也該走出來了吧？”
樂清怡垂著眸，并沒有搭話，攥著手機的指尖微微泛白，她松了松勁，拉起一旁的背包，走出寢室。
“讓她靜靜吧。”
齊琪及時拽住往出走的左之惢。
或者樂清怡說的對，她確實需要獨自面對這種情緒，當所有人都圍著她轉，等著她放下時，她做不到，心理壓力反而會更大。
按著時間表。
這會應該去自習。
可是樂清怡突然想走走，她撐著傘，戴上耳機，漫無目的地走在校園，走在她與柳沁音一起走過的道路。
柳沁音已經畢業三年。
樂清怡也有三年沒去過八號樓那邊，她在十字路口愣了下，掉頭，選擇走向八號樓的路口。
她放緩步伐，看著周圍的一切。
道路兩邊，那會剛被移植過來，還與她一般高的樹苗，早已經蔥蘢高大。那會，她還與柳沁音爭論，兩人孩子氣的賭哪顆樹以后會更高，更漂亮些。
停在電線桿旁。
眼尾泛出細微的紅潤。
她抿緊唇，靜靜地看著這顆梧桐。
仿佛一眼回到過去，柳沁音站在旁邊，正眉眼彎彎的看向她，白嫩細直的手指，指著眼前這顆小梧桐。
一開口就是關心。
“樂清怡，你要是輸了，每晚就給我乖乖睡覺，不準熬夜看書那么晚。”
那顆被挑中的樹苗。
如今主干挺拔，沒有任何彎曲。
柳沁音贏了。
樂清怡半蹲下身，她再也忍不住，抬手，五指蜷縮式的緊緊覆住眼睛，蓄在眸中已久的驚濤駭浪，順著臉頰，順著指縫間，洶涌的不停往出流。
突如其來的思念。
開始讓心底深處澀的難受。
在清冷的月色光輝下，她的臉泛出星星般的明亮水痕，一閃一閃，已經分不清是淚，還是飄斜在臉上的細雨。
樂清怡睜著紅腫的眼睛，愣愣的凝視前面的道路，仿佛在朦朧煙雨的盡頭，還存在著那兩個熟悉的身影。
柳沁音走在前。
她拎著包跟在后。
每晚在去八號寢室樓的路上，她獨自在后面，欣喜又內斂的眸光，不知道看了多少次柳沁音的背影，多少次揣著小心翼翼的不安去開口，只為她能多說幾個字出來。
幾個字。
都會令她開心許久。
可惜…
這樣的時光，永遠不可能再回去，柳沁音畢業了。而她們也分手一年，以后，兩人也不會有任何人生交集。
就像失去方向的船舶。
她再也沒有可以跟著的人了。
——
又是一個陰雨天。
樂清怡從圖書館出來，眸光呆滯，機械般的強迫自己邁步，手機震了震，她也沒有意識到，按著計劃表，去體育館打一小時的羽毛球。
要不是左之惢的電話。
她不會去看手機。
拿過手機的瞬間，屏幕正中顯示的那條消息，讓她不由征愣很久，長睫軟趴趴地順垂，綴些濕潤。
略微回神后。
她迫不及待解鎖，打開微信。
【今晚可以見一面嗎？】
置頂多年的對話框，時隔一年再次抖動。
——是柳沁音。
呼吸都變得有些困難。
她怕自己思念成魔，花了眼，將頭像反反復復研究很多遍，手都激動的開始發抖，就是柳沁音發的，她終于找她了。
【不好意思，我才看手機。】
【你在哪，我現在就去找你。】
傘也夠不上撐，樂清怡直接冒雨跑起來，邊跑邊看手機，急促又慌張的步伐，險先讓她狠狠摔倒在雨中。
一路飛奔回寢室。
她特意換身顯成熟穩重的新衣服，對著鏡子，顫抖的手，不熟練的用化妝品遮蓋眼下的青紫，秀氣的眉眼間雖是疲倦，但終于撥開烏云，透出些許淡淡光亮。
【我在學校西門口。】
柳沁音怎么會在學校門口…
樂清怡不由深呼吸一口，臨走時，她再次看了眼鏡中的自己，回來時，跑的有多急有多快，現在邁出的步伐，就有多慢。
似乎只要她沒出去赴約。
柳沁音就會一直在外面等著她。
短短幾步路，她走的心事沉沉。
陰雨天，頭頂彌漫著翻騰的重疊云層，天暗的也比平日更早些。但月亮始終是月亮，在暈暗中仍泛著柔柔的皎潔明亮。
那個身影，讓樂清怡不由恍惚。
幻想了無數次。
她終于再次看到她。
順著光線，柳沁音站在車旁，撐著傘，正靜靜地看向她，眼角眉梢還是以往最熟悉的溫和笑容，皆是柔軟。
這樣的笑…
心尖不由輕顫。
仿若她們從未分手。
柳沁音也只是剛從劇組結束工作，過來接她回公寓那邊，樂清怡靜默數秒，知道這只是她的幻想罷了，邁著沉重的步伐，忍著腿軟的怯意，她靠近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身影。
目光在細雨中交匯。
她們沉默的看著彼此。
仿佛都想趁這個難得的機會，識清在不參與彼此生活的這一年，她們有錯過對方身上的什么改變。
“好久不見，小樂醫生。”
拿捏著情感尺寸。
回到彼此最初的稱呼。
怕熟絡，會給對方希望，怕疏遠，會再次傷了她，柳沁音小心翼翼的看著抿唇不語的樂清怡。
“好久不見。”
樂清怡垂眸望向別處。
快速眨眨眼，及時收回要落出的酸澀。
握住傘柄的右手，下意識緊握成拳，青筋凸起，她在努力收斂自己的情緒，不愿此時可憐兮兮的模樣，無形間再次給柳沁音造成心理負擔。
她的隱忍。
柳沁音看在心中。
“方便一起在校園走走嗎？”
柳沁音的眼神似心疼又似不舍，她轉過身，視線落入別處，左手下意識握緊口袋中的東西，心底發燙。
樂清怡點了點頭，跟在身后。
她垂下的虛晃目光，靜靜的看著垂落在裙擺旁的挎包，五指緊張又無助的蜷縮，似乎已經沒有身份去拎她的包了。
雨下的越來越大。
隨風傾斜。
即使撐著傘，肩頭也避免不了被打濕。
樂清怡一直盯著柳沁音的右肩，就像剛認識時，那天也是下雨天，她在身后看著柳沁音隨風飄動的裙擺般。即使分手了，她依舊忍不住往旁邊垮出一步，將雨傘歪了歪，自己和雨傘，都替柳沁音遮擋住斜面的細雨。
兩人就這樣繞著校園走。
“樂清怡…我準備和蘇蔓簽約了。”
柳沁音突然停下來。
佯裝出的穩重已不再，轉過身，看向樂清怡的鳳眸，不止泛紅，更是突然彌漫出水霧，含著一泓秋水。
可惜…樂清怡并不懂這句話的意思。
在她印象中，柳沁音似乎早和蘇蔓是簽約關系了。不然，對方也不會給她介紹資源，她也不用總是去應酬。
如果不去名利場。
她們或許也不會分手。
“那…恭喜你，夢想成真。”
樂清怡慌張的掏出紙，想幫她拭去眼尾的淚痕，揚起的手，突然頓在空中，沒了身份，她不敢去碰，怕對方會反感她們間的身體接觸，只好尷尬的站在原地。
她真誠的模樣。
笨拙的讓人心疼。
分開的這一年，深夜，柳沁音有時也會忍不住去想，如果樂清怡對她沒有那么禮貌與尊重，反而多些無賴與糾纏，軟磨硬泡的去求她。
——或許…
她真的就難以抉擇了。
偏偏樂清怡誠摯到笨拙，分開后，就真的沒有再出現在她身邊去挽留，這段同性情感，更沒有在網絡上出現任何的閑言閑語，她將她的名譽保護的很好。
她確實是一個合格的前任。
“這次我來找你，是有東西想交給你。”
也是告別。
柳沁音重重的嘆了口氣，放在外套里的小信封，終于被拿了出來，封紙已經被她攥的褶皺濕潤。
——真是刺眼。
車鑰匙，公寓鑰匙，還有張銀行卡。
樂清怡目光幽暗的看著，她已經明白了，心口還未結疤愈合的傷口，再次被諷刺的撕開一個大裂口，比任何一次都要疼。
“你別誤會…”
看到樂清怡眸中閃爍的水光碎影時，柳沁音愣了愣，緊握信封的手指，默默往回收攏，言語都不由越發柔軟:“簽約后，我就跟蔓姐去外地了，車子也開不了了，你有事的時候，可以去開，也算熱熱發動機了。至于房子，你假期也要去醫院實習，寢室條件要是好的話，那倒也沒什么，如果不太好的話，你就住公寓那邊吧，空著也是空著。”
——所以
現在是在施舍她…
她們的三年，只是傷害她還不夠嗎？
最后…還要用這些物質來當面踩碎她的自尊心，樂清怡無奈的苦笑一聲，壓下心口疼意。
“你約我見面，就是拿這些羞辱我嗎？”
樂清怡凝著女人的身影，啟唇淡淡的反問一句，眸色清冷，卻又忍不住為她流淚。
“我不是這個意思。”
柳沁音哽了哽。
她只是想讓她生活的更順意些，有落腳的住處，有代步的工具，手里有備用的資金。
她對她的虧欠，似乎只能用這樣的方法去彌補。
樂清怡平靜的看向她。
自嘲般的笑了笑。
來時，雖然覺得不太可能，但她還是自欺欺人似的，抱有一絲微弱的希望，期待柳沁音回心轉意，對她有復合的念頭，然而…她只是來彌補自己的愧疚罷了。
“這些你可以不收，但張卡——”
柳沁音頓了頓，低垂的長睫在眼下落一層黑影，遮覆住眸底復雜的情感，她既卑微又真誠的開口:“是我們在一起期間，你兼職賺的錢，獎學金，還有每次吃完飯你轉給我的，我都存起來拿去理財了，賺了一點，現在物歸原主，你的錢應該你拿著。”
看著那張被推出來的卡。
樂清怡終于開口，她苦澀的輕輕詢問一句:“如果…我收下，你心里會好受一些嗎？”
柳沁音抿唇不語，但她遞給的姿勢仍然沒有變。
——最終
樂清怡還是沒為難她。
不止是為了讓柳沁音不內疚，也算是為自己。但無關金錢物質，她們熱戀的這三年，總要留點見證過她們曾相愛過的東西存在。
或者…
她還是想留下一個機會。
留下一個有理由去見柳沁音的機會。
柳沁音的電話這時響了，是方詩笙的，看樣子是在催她出學校，樂清怡也沒有多說什么，一路上紛紛無言沉默。
甚至都沒有并肩而行。
樂清怡在身后，一直注意著對方因微風而凌亂的細軟發絲，以前，柳沁音最煩這種天氣了。因為她的長發，總是會被吹貼在唇間，臉頰。
剛出校門。
樂清怡就看到黑色保姆車在不遠處。
情緒一時間又變的很復雜，剛做好的心理建設宛然間崩塌，眸中水光流轉，開始不舍。
今天這一見，以后再見就很難了。
她不想留下任何遺憾。
“柳沁音！”
樂清怡著急的喚了聲，迎上柳沁音黯淡的眸光，有些手忙腳亂的指了指旁邊的精品店，語氣急迫:“你等等我，我很快就回來。”
顧不上合傘，把傘丟到一邊。
樂清怡狼狽的沖進精品店，在一排排漂亮的皮繩中，看中一個櫻桃小丸子的粉色小皮繩。
她揚到空中的手，突然頓住，把被雨水打濕的手，在衣服上使勁蹭了蹭，蹭干凈后，這才拿下那個皮繩。
寫了張便利貼。
小心翼翼的貼到背面。
——只是
當她在跑回去時，保姆車門已被拉開，方詩笙站在柳沁音身旁，兩個人看著平板，也不知道在說些什么，而她散落下的長發，也已經被發卡夾起。
也對…
方詩笙跟了柳沁音幾年。
自然是知道她的一些小習慣。
見樂清怡過來后，方詩笙自然的往后退了退，留下相對隱私的空間給她們，柳沁音關了平板，剛還深凝的眉頭舒展開，望向樂清怡時，眼神下意識柔軟很多。
“跑去買了什么？”
她小心翼翼的上前幾步，替兩人撐著傘。
臨門一腳。
樂清怡卻退縮了。
她眸中瀲著水光，搖了搖頭，右手默默的背在身后，啞聲說道:“沒…沒買到，阿姨說沒了…如果有機會，下次再送給你吧…”
下次…
柳沁音的神情有些落寞，她們心里都知道，下次很難。
不能再看了…再看，就真的舍不得。
“樂清怡…謝謝你，我們都大步的往前走吧。”
柳沁音忽地傾身。
留戀又不舍的抱了下對方。
她控制著聲里的顫意，垂著眸，將傘塞到正發愣的樂清怡手中，轉身，頭也不回的跑進細雨中，上了保姆車。
她走的很決絕。
甚至都沒有給樂清怡開口道別的機會。
大步的往前走…她真的能說放下就放下嗎…
眼前的世界逐漸變的模糊，樂清怡呆愣愣的打著傘，傘柄上，還殘留著柳沁音身上的獨特香味，失神的眸，始終盯著她剛離開的方向。
她緊緊攥住皮繩，嘴角輕顫。
不合時宜的風拂過。
懸在眸中的淚珠被吹拂出。
柳沁音，承載了她少女時期所有的心動，她永遠是她心頭揮之不散的彌云，她想，她再也拿不出這般真誠又純粹的愛去面對別人了。
她非她不可。
她是她的摯愛。
可是她對她而言，并不是。
但是，柳沁音也只是選擇內心最想要的，她又有什么錯。除了雨聲嘀嗒聲，一切都很安靜，沒有怨，也沒有不甘心，在與柳沁音的這段戀愛關系中，她盡力了，也很真誠的去表達了，這樣的結局，其實也沒什么好后悔的。
談戀愛你不就是你情我愿，柳沁音現在不愿意了，她又能有什么辦法去干涉。
就如她所言，都大步的往前走吧。
樂清怡在雨中釋懷的笑出來。
只要她好，就好。
淚眼朦朧間，樂清怡仿佛又回到那個夏季，看到熟悉的溫柔身影，柳沁音站在遮陽棚下，清水似的丹鳳眼正看向她，淺淺的笑著。
祝你這個沒心的壞女人…
得償所愿。
作者有話說:
開春虎已關照，大禮每人一套:一首喜慶曲調，一段幸福論調，一臉喜悅保票，一把理財金鑰，一片祥云籠罩，一輪洪福高照，呈呈提前祝各位新一年開懷大笑，哈哈哈-感謝在2022-01-29 00:17:29-2022-01-30 23:24:1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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