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西汗毛頓時豎立,一股寒氣從脊背直沖頭頂。他幾乎是立刻下意識地彎腰從地上撿起那跟削過的、用來烤魚的木棍,又緩慢直起身來,自始至終眼睛緊盯著棕熊的眼睛。
他知道,他只要稍微移開眼神,棕熊就會在下一刻撲上來,把他像那條魚一樣吃干抹凈。
可是那頭熊最終還是緩慢地向著他走來,顧西避無可避,握著手中的樹枝——這是他最后可以用來保命的東西,雖然在這種情況下依然是脆弱得不堪一擊——腦中浮現起剛剛叉魚時的畫面,凝神靜氣,把力量集中在手臂上,凝視它的動作,在腦海中思考它的下一步會有的行動。
一人一熊距離還有六步的時候,棕熊突然撲了上來。
顧西連忙向左撤步閃開——這是他有生以來動作最快的一次,然后用盡力量將木制向棕熊眼睛刺去。下一刻,只聽棕熊一聲怒吼,眼睛流出鮮紅血液,真的被顧西刺中了。
棕熊頓時陷入了狂怒之中,它一只前爪捂著眼睛,另一只前爪用力揮下,霎時間就要將顧西拍成兩段。顧西閉了閉眼,心知一擊沒能殺死棕熊,已是逃命無望,哭笑不得地想自己這兩天也算是步步謹慎了,但怎么也想不到竟會命喪于此。
可就在這時天上突然一道亮光,棕熊隨著亮光動作一頓,隨即向前撲到在地,抽搐兩下再也動彈不得。顧西乍然間死里逃生,不知所措地呆住了。直到耳邊響起姍姍來遲的雷鳴聲,才后知后覺原來棕熊是被雷劈死了。
他撿回一條小命,又覺雷雨天在樹林中的危險,連忙拔腿就向回跑,也顧不得會不會遇到人了,一路跑到昨天翻山路上偶見的一間廢棄的道觀前。他從地上抓了把泥將臉涂黑,弄亂了頭發和衣服之后才小心翼翼地進了觀中。
道觀很小,顧西四下打量,發現屋里并無他人,只正對門口處擺了兩個巨大的人像,因為年久失修,身上彩漆掉落,顏色斑駁,依稀可以辨認出是一男一女兩個慈眉善目的老人形象。
顧西不認識這是什么人物,見屋里沒人他略略放下心來,找了個不漏雨的角落,貼著墻邊坐下。
他渾身濕透,冷得發抖,身上雖有火石,但是難找不潮濕的木材。這道觀破爛不堪,四處漏風,更是吹得他直打哆嗦,只是剛剛從棕熊手下死里逃生,又疾跑一陣,驚魂未定,一時竟察覺不到寒冷。
林間安靜至極,顧西聽著穿林打葉的雨聲出了神。他憑著一股意氣離家跑了這么遠,此時突逢驚變,只覺精疲力盡。
他不知道雨如果一直不停的話,自己會不會死在這里,心里頓時升起一絲后悔之情。顧西想到此,抬手用力拍了拍臉,自言自語地提醒自己道:“在這里運氣不好是死,回去早晚也是死。倒還不如死在外面,至少心里清靜些。”
顧西看著殿中間的那兩座人像,眉眼和藹,笑容可親,凝視得久了竟從中看出幾分大哥還在時父母的影子。
顧西無意識地喃喃道:“為什么偏偏是我要遭遇這些?父母冷漠就罷了,偏偏還有個受盡寵愛的弟弟。每天拼命干活只想活下去,卻還要被嫌累贅賣給他人。從不與人結怨,卻又被別人連累,來平白無故受盡了欺辱。如今又被一個根本不認識的老頭逼得能不能活下去都不知道,都說以眼還眼以牙還牙,難不成我只能被欺負,卻不能反擊嗎?”
人像自然不會回答他,顧西低頭,臉上水珠隨著打在屋檐上的雨水一起滴落,敲在青石地板上發出“滴答”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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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雨漸漸地停了。顧西松了口氣,只希望這晴天能維持到自己下山之后。
于是第二天天一亮顧西便立刻啟程,重新出發。剛剛下過雨的山路越發崎嶇難行,他費了些時間,終于在天黑之前翻過翠屏山,到了山腳下的村鎮。
看著眼前家家戶戶冉起的炊煙裊裊,聞著飯菜的香味,不過三天時間,顧西卻覺得恍如隔世。但一路上沒有遇見過人,想是爹娘和那道士并不知道自己從哪里離開的,能夠平安地到達第一個目的地也讓他難得地松了口氣。
只不過他現在身無分文,一邊思索著如何能弄些吃的來一邊走著,沒多久就在河邊發現了一群孩子在玩耍。
顧西靈機一動,走過去跟他們聊了兩句,最后用現場抓的兩條魚,跟小孩子們換了三個燒餅兩個饅頭。
他見這里沒有可以歇腳的地方,又問了去城里的路。
小孩兒們原本見他臟兮兮的,并不愿意搭理他,但又見他用木枝抓魚的厲害,有些崇拜起來,對他的觀感也好了不少。此刻七嘴八舌地說村子往南三十里就有一個城隍廟,見了城隍廟再往南走一段路,就是禮明莊鎮。
顧西道了謝,便在小孩子們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繼續出發向南走了。
顧西雖然平時也做農活,體力不錯,但畢竟是個小孩子,經過這幾日的跋涉,此刻早已疲憊不堪,走走停停硬咬著牙將一個時辰能走完的路走了兩個多時辰,才終于到了禮明莊鎮外的城隍廟門口。
他進去之后才發現這廟里遠比山間的道觀來的熱鬧得多。夜間無人參拜,便有許多乞丐在此借宿。
與顧西印象中的乞丐不同,這些人三三兩兩圍成一團,就著火堆喝酒煮肉,高談闊論談笑風生,好不熱鬧。
顧西走進去,腳步聲惹得其他人向他看來,見不過是一個臟兮兮的瘦弱孩子,便也沒人再留意他了,依舊喝他們自己的酒。
只一個看上去十七八歲的少年,看了顧西一眼,從身邊拿起碗盛了些吃的走到角落遞給顧西。顧西見周圍其他人對這個少年態度明顯不同,明顯非常敬重,心里有些詫異。可是面前食物的香氣勾得他口水直流,除了吃再也顧不上別的了。
顧西對著那少年問道:“這……這個給我吃嗎?”
那少年點點頭,把碗放在他手里,道:“我叫陳瑾,是丐幫弟子。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顧西之前從未聽說過什么丐幫,他眨眨眼,沒有回答陳瑾的話,只端起碗,也不嫌燙,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陳瑾見他這樣,果然沒再追問,只是從懷里掏出一個正面刻著“丐幫降龍分堂”幾個字的小鐵牌遞給他。
那鐵牌顏色烏金,質地十分堅硬,顧西接過來,又聽陳瑾說有什么困難的話盡管找他,只要把這個牌子給身上掛著小布袋的乞丐,都能找到他。
顧西不懂什么是丐幫的,也不知道這塊牌子有多重要,只想趕緊填飽肚子睡上一覺。于是他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陳瑾見他這樣,忍不住笑了笑,轉身回去重新坐下,也沒再打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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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西吃了這幾天來的第一頓熱飯,頓時覺得渾身暖洋洋的,又兼處于人群之中終于放松下來,一時困意涌上來,便倚著墻壁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壓低聲音說的話傳到他的耳朵里。他雖然半夢半醒,累得眼皮都睜不開了,但奇怪的是他卻聽得十分清楚。
只聽得陳瑾的聲音傳來:“我隨莫長老來此分壇料理事宜已有五日,這段時間承蒙大家照顧。今日是時候啟程告別了,現按照莫長老吩咐,傳與大家奔雷拳法和丐幫內功心法總綱,希望大家勤加修煉,心中常懷正義之心,扶危濟困,除暴安良,方不墜我丐幫威名。”
眾人齊聲應是。顧西便聽陳瑾開始念一些動作招式和發力原理,雖然身體還在沉睡,手腳動彈不得,但隨著陳瑾的話聲,腦中竟然慢慢浮現出畫面,一個模糊的小人按著陳瑾所說比劃起來。
起初跟不上節奏,顧西想象起來起來十分吃力,但隨著逐漸熟悉,小人兒行動變得流暢起來,動作飄逸行云流水讓顧西忍不住沉迷其中,直到陳瑾講解完整本拳法,小人兒才意猶未盡地漸漸散去。
陳瑾接下來又開始講解心法,雖然只是基礎中的基礎,但是語句比起拳法復雜很多,用詞晦澀,佶屈聱牙,顧西一句完整的句子都聽不明白。
但他向來記憶力不錯,此刻靈臺清明,因此雖不解其意,隨著陳瑾復述的聲音慢慢記在了心里。
等到顧西真正清醒過來的時候,那群乞丐已經離開,城隍廟里除他之外已沒旁人。若不是昨夜燃著的火堆灰燼仍在,顧西還以為一切都是自己做的一個夢。
他剛想站起身來,又覺得懷里什么多了什么東西,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個大片樹葉包好的雞腿。想到陳瑾出發前還能這般為自己著想,這還是他遇到的第一個無條件的對自己釋放善意的人,此時一別不知是否還有再見之日,心里有些五味雜陳。
他把雞腿和饅頭吃了,歇了一會兒便繼續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