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人穿一身深藍色長衣,頭上戴著斗笠,就這樣出現在師卿卿跟前時,衣衫都打濕了大半。
“秦太醫?”
師卿卿盯著眼前的人,一度還以為自己看錯了:“怎么是你?”
眼前突然出現的這個人,正是前太醫院的院正。
他撩起被打濕的衣擺,擰干上面的水,順帶掃了師卿卿一眼:“不然你以為是誰?”
師卿卿眼中警惕未減,干巴巴道:“是誰都不會是你?!?br/>
她不知道這個人為什么出現在這里,也不知道這人在宮里隱藏身份這么多年,究竟是為了什么。
但可以肯定一點的是,眼下他是沖著顏回來的。
而且讓他覺得奇怪的是,秦太醫現在這個樣子,似乎跟之前在宮里的模樣有些細微的差別,好像……此時的他,比起在宮里的模樣,稍微老些。
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不急不緩地擰干衣擺上的水,又在門檻上坐下來,脫了鞋,將鞋里面的水倒出來。
火光不太明亮,但師卿卿確實有看見他雙腳被水泡得發白,褲腿上全是泥。
她坐著沒動,甚至沒露出半分危險來,瞇著眼詢問:“你跟了我一路?”
換做是以前,身后要是跟著這么個人,她肯定早就發現了。
但因為帶著這么個顏回,多少有些力不從心。
秦太醫背對著她,重新把鞋穿上:“我又不是老流氓,跟著你一個小姑娘做什么?”
說罷,他站起身,也不怕師卿卿動手,自顧自進了破廟,怕冷似的蹲在對面烤火。
“看不出你一個小丫頭片子,功夫這么好,跑得比驢還快?!鼻靥t吸了吸鼻子,看了眼地上躺著的人,“這小子死了?”
言外之意是,他確實是一直就跟著,但不是跟著是師卿卿,而是顏回。
因為她功夫好的關系,這人中途就沒跟丟了,一路摸著蹤跡尋過來的。
師卿卿撇了眼他鞋上和褲管上的泥,道:“剛沒了呼吸?!?br/>
秦太醫毫無同情心:“哦,真慘,跟他娘一個德行,死了都沒人念著他好。”
這句話隱約透露的信息太多,師卿卿一時有些驚駭:“你到底是誰?”
秦太醫哼了一聲,從腰間解下一個葫蘆,仰頭喝了一口:“也不是誰,他娘的老子?!?br/>
心里猜到是一回事,真正聽到對方承認又是另外一回事。
師卿卿在那淺淡的酒味里睜大了雙眼,覺得這人的形象與顏回回憶里的那個顧家老爺子有些不一樣。
秦太醫撇她一眼,挪著步子過去,將沒了動靜的顏回翻過來,仔細號了號脈。
見他神色嚴肅,師卿卿提了一口氣,有些緊張地盯著他。
過了好半響,她才聽見秦太醫砸了咂舌,怒其不爭地冷哼一聲:“蠢東西!”
師卿卿看著他:“還有救嗎?”
連她自己都沒發覺,自己問得究竟有多小心翼翼。
“沒了!”秦太醫,哦,顧老爺子憤怒地又喝了一口酒,哀其不幸,“你娘死了就死了,那是她自作自受,要你一個小兔崽子操什么心???那狗東西,還能摁著你的頭叫你跪下喊他聲爹嗎???”
師卿卿:“……”
場面過于詭異,她不好插話,只好保持沉默。
漸漸的,顧老爺子也沒聲了。
師卿卿拿余光瞄他,見他正盯著火光愣神。
直到這一刻,她才發覺他是真的比在宮里時要老些,皺紋很深,頭發也白了許多,佝僂著背,好似直不起來。
他愣愣地盯著跳躍地火光,神情看起來有些難過,也有些孤寂。
師卿卿沉默了一會兒,不是很確定地開口:“你……在哭嗎?”
她想問,你是在哭顏回,還是在哭顧瑯嬛?
是哭他們可憐,還是以家人的身份心疼他們?
然而話到嘴邊,又問不出口了。
究竟是因為什么,讓秦太醫在宮里這么多年,而不與顏回相認,可能也沒那么重要了。
顧老爺子沒回答師卿卿的話,他沉默地將葫蘆別回腰間,起身將顏回抱起來:“行了,勞你送他最后一程,我得帶他走了。”
師卿卿沒阻止。
之前云間月就吩咐了,讓她尋顧老爺子,自然就是要將顏回交給他。
如今人自己來了,她也沒必要在繼續去找。
她坐在地上,拔了拔柴火,輕聲問:“你要帶他去哪里?”
顧老爺子把人背起來,往外走:“去他該去的地方?!?br/>
外頭的雨不知何時停了,水柱自屋檐上滴落,落進檐下的水坑里,發出“叮咚”一聲輕響。
師卿卿轉頭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最后問了一句:“你也救不回他?”
顧老爺子腳步都沒頓一下,像是嘀咕了一句:“誰知道呢。”
話落,他就跟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走了。
燒著的柴火“噼啪”一聲輕響,配合外面水滴落進泥土的聲音,到成了這夜晚唯一的聲音。
師卿卿沉默地坐了許久,才重新站起身,滅了火,頭也不回地離去。
*
京城,欽定侯府。
明日就是除夕,卻因邊關戰事不休,太皇太后又忽然昏迷,云司離下令今年除夕不設宴,只吩咐各宮自己過。
但賞賜給幾位大臣的菜肴,依舊會賞賜下去。
云間月也只是暫時回欽定侯府待了一天,明日還要去宮里。
她正吩咐聞管家明日不要大辦,只放了有家室的下人們回家過年,沒家室的就留在侯府,讓廚房做些菜,明兒大家一起守歲。
聞管家有些猶豫:“欽定侯府冷清了這么多年,夫人您確定今年不熱鬧一回?”
侯府的人都不叫云間月公主,都稱她一聲夫人。
云間月不甚在意,道:“你家侯爺都不在府里,只我們熱鬧有什么用?”
聞管家嘆了口氣,轉身退下了。
他前腳剛走,后腳師卿卿就來了。
聽完她的回話,云間月也只是頓了一下,并不吃驚:“沒想到他就是顧老爺子。”
師卿卿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你確定他能保顏回一命?我怎么覺得懸?”
云間月低頭將干花花瓣磨成粉,沒回答她這個問題,只是問:“你明日可有安排?要是沒有,就留在府里過年?!?br/>
師卿卿愣了一下:“我不……”
云間月抬頭看著她:“留下來吃頓飯的功夫總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