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堯腦子里“嗡”地一聲,懵得很徹底。</br> “不可能吧……不是還有抑制劑嗎?抑制劑可以延后發情期啊。”</br> “沒用,抑制劑壓制的其實是信息素,延后的也是信息素的爆發。沒有信息素,怎么延后?”</br> 蔣堯突然產生一股異常強烈的不詳預感,一把抓住尹澈的胳膊:“那你、你的病,一樣嗎?”</br> 尹澈沒吭聲,眼里毫無情緒波動,像一潭死水。</br> 蔣堯被他看得快崩潰了,才聽他說:“不一樣。”</br> 懸在天上的心重重砸下來。</br> “啊,對,你是beta,沒有發情期,我在想什么……”</br> “是啊,你在想什么。”尹澈轉過身,繼續往前走。</br> 夕陽在他們身后拉出一道長長的黑影,地面像裂開了一道不見底的深淵。</br> 死亡這種事,對他們這個年紀來說,太遙遠了。</br> 蔣堯雖然威脅過別人“揍死你”云云,但實際上對這個詞,一點都沒概念。</br> 直到此刻,得知他剛見過面的、活生生的人,可能只剩下幾個月,腦子里突然就有了實感。</br> 這個詞原來離自己這么近。</br> “肯定有辦法治好的吧?”他不甘心地問。</br> 無法相信像徐守這樣正值青春年華的少年,只因沒有信息素,人就這么沒了。</br> “先天性的,國內外都沒有治愈病例。”</br> 蔣堯怔怔地:“怎么會……”</br> “不過,有自愈的病例。”</br> “自愈?”</br> “嗯,只要有腺體,信息素其實是存在的,只是通道沒有打開而已,如果有信息素契合的alpha在發情期間給他強烈的刺激,或許能幫助他打開信息素通道。社長他休學就是為了調理身體,做好準備迎接發情期。”</br> “成功率有多少?”</br> “目前醫生評估下來,80%左右。”</br> 蔣堯大大松了口氣:“你早說啊,嚇死我了,以為是什么絕癥呢。”</br> “先天性的信息素缺失癥比較容易治療,因為病情簡單,只需要alpha的刺激就行。”尹澈的聲音低下去,近乎呢喃,“如果是后天的,就很復雜了,成功率也很低……”</br> “那就好,安心了。”蔣堯雙手合十,“從今天起為社長祈福,保佑他平平安安。”</br> “如果祈福有用,要醫生干嘛?”</br> “寧可信其有。”蔣堯不知道朝哪路神仙拜了拜,“我們以后社團課就別做手工了,放幾尊佛像拜菩薩吧。”</br> “……”尹澈抬腿,“你忘了剛剛怎么答應社長的嗎?下次來沒帶東西會有什么后果?”</br> 蔣堯嗖地躥出幾米遠,跑到公交站:“知道知道,在外面呢,給我點面子。”</br> 尹澈放下腿,翹起嘴角,朝他走過去。</br> “欠揍。”</br> 周末兩天,度日如年。</br> 蔣堯自從知道信息素缺失癥這病嚴重起來能有多可怕之后,緊張程度翻倍,周末叮囑了無數遍自家小男友:</br> “這周也要去治療,別偷懶,知道嗎?”</br> “起床了沒?出門了沒?到醫院了沒?”</br> “不要因為你是個beta就掉以輕心,你長得這么可愛,萬一病魔把你當成omega怎么辦?”</br> “這周醫生怎么說?治療有效果嗎?能聞到信息素了嗎?”</br> “重申一次,哥絕對不嫌棄你沒有信息素啊,你心里不要有小想法,就算生不了我們將來也可以領養。”</br> “對了,你喜歡女兒還是兒子?我個人比較喜歡女兒,像我妹一樣可愛的那種,當然你要兒子我也不反對。不然領養兩個吧,兒女雙全……”</br> 尹澈忍無可忍,回學校上晚自習第一件事就是把這人踹翻。</br> 蔣堯扶著椅子從地上爬起來,笑呵呵道:“看你踹我的力氣這么大我就放心了。”</br> 章可:“蔣堯沒事吧?被踹了一個多學期,踹出奇怪的癖好來了?”</br> 韓夢冷眼看這對狗男男:“呵呵,一個愿踹,一個愿挨,酸臭。”</br> 日子平靜如水般流過去。</br> 直到某天吳國鐘站上講臺,宣布了一個特大消息:</br> “下星期我們去春游。”</br> 講臺下立馬瘋了一片。</br> 章可早就從其他班那里聽說消息了,大家不是不知道,只是聽見老吳親口確認,依然無法壓抑激動之情。</br> 高二下學期,離高三只有幾個月之隔,幾乎沒有多少娛樂活動,下學期進入高三之后更不可能有了,學生們對這趟春游自然特別期待。</br> 春游前一晚,住宿生們迫不及待地出去買零食。</br> 超市還是上回游園會買材料的那家超市,但這次不能逛到太晚,必須按時回來。學校上周把圍墻重新修繕了一遍,高度增高一倍,除非腿長兩米八,否則別想翻過去。</br> 一伙人浩浩蕩蕩地走進超市,走兩步就看見穿著同樣校服的其他班學生。</br> 尹澈純粹是被蔣堯拽過來的。</br> 他不太愛吃零食,看著蔣堯東一樣西一樣地往購物車里扔東西,一會兒就填滿了一半。</br> “這么多你吃得完嗎?”</br> “吃不完當屯糧,有備無患。”蔣堯指了指斜對面貨架上的薯片,“幫我拿下那個,黃瓜味的。”</br> 尹澈無語地走過去。到了貨架底下,才發現黃瓜味的只剩一包了。</br> 薯片明明都放在下層,不知道是誰,很缺德地把唯一一包黃瓜味薯片放在了最上面一層。</br> 他夠不到。</br> 尹澈回頭看了眼,蔣堯仍在專心挑飲料,似乎沒注意到這邊。</br> 他悄悄踮起腳,伸長了手臂,努力去夠。</br> 差幾厘米,還是沒夠到。</br> ……靠,丟人。</br> 手抬得太高,半截腰都露了出來,涼颼颼的,總覺得有人在看他。</br> 尹澈放棄了,正想回去喊蔣堯自己來拿,旁邊跑來了一群小學生,背著書包,估計也來買春游的零食,嘰嘰喳喳地像一群小麻雀,其中有人注意到了貨架頂上的最后包黃瓜味薯片,可惜個子都太矮,只好求助身旁的大哥哥:</br> “哥哥能幫我拿那包薯片嘛?”</br> “……拿不到。”</br> “啊,好吧……”小朋友很失落,對同伴說,“這個哥哥不夠高,我們找別人吧。”</br> “……”</br> 一米八的尹澈心里蹭地燃起了火。</br> 說話的小學生下一秒騰空而起。</br> “??”</br> “這樣就夠高了。”尹澈托舉著他,沉聲說,“快拿。”</br> 小朋友拿完薯片快被嚇哭了,其他小學生也驚得眼睛眨巴眨巴,過了一秒才反應過來:“嗚嗚嗚嗚嗚老師!”</br> 尹澈:“……”</br> 蔣堯走過來,隨手撈起那個哭哭啼啼的小學生,熟練地托在身前:“小朋友,怎么啦?為什么哭呀?”</br> 小朋友一見這個大哥哥長得好看,沒由來地信任,指著尹澈嘟噥:“那個哥哥……好兇……”</br> 尹澈皺眉:“我哪里兇了?”</br> “嗚嗚嗚你看,好兇……”小朋友嘴一癟,眼淚已經在眼眶里打轉了。</br> “……”</br> “不哭不哭,來,哥哥給你們變個魔術好不好?”</br> 小孩子的注意力立即被吸引了過去:“什么魔術呀?”</br> “看我兩只手,是不是空的?”蔣堯張開手又握緊拳頭,變了個很簡單的憑空造物小魔術,其實不太完美,但哄一群小學生綽綽有余。</br> 剛變完魔術,正好他們的帶隊老師找過來,臨別時,蔣堯用變出來的口香糖換了小朋友手里那包黃瓜味薯片。</br> 尹澈看得嘆為觀止。</br> “跟哥學著點。”蔣堯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薯片,“對小孩,就得哄。”</br> “……麻煩。”</br> “怎么會麻煩呢,逗小孩多好玩啊,你不覺得小孩特別可愛嗎?”蔣堯自己小時候雖然總闖禍,但自從汪小柔出生后,立刻愛上了照顧小孩的角色。</br> 可惜他男朋友不這么想。</br> “有什么可愛的?”</br> “就很軟萌啊,小孩子,小貓咪,小兔子……我都喜歡。”蔣堯眼中發出憐愛的光,“說真的,不考慮下兒女雙全嗎?”</br> 尹澈沒踹他,也沒答應:“我不喜歡小孩。”</br> “啊?為什么?”</br> “小孩太軟弱了,什么都做不了。”</br> 這理由有點清奇,蔣堯無法茍同:“小孩子本來就軟弱啊,所以我們才要保護他們嘛。”</br> “萬一沒保護好呢?”</br> “什么意思?”</br> 尹澈搖頭:“算了,沒什么,反正我不喜歡。”</br> 他們倆又逛了會兒,看時間差不多了,便推著購物車去收銀臺結賬,算下來蔣堯居然不是買的最多的。</br> 郭志雄買的零食裝了滿滿四大袋,從膨化食品到蜜餞堅果,應有盡有,說是包括了女朋友的份。</br> “妹子要被你的食量嚇跑了。”韓夢最近節食,只買了包代餐餅干,連個袋子都不用,形成鮮明對比。</br> 陳瑩瑩:“人家這叫寵女朋友好吧,這樣的男生才受歡迎。”</br> 晚自習下課,宿舍樓里嗨翻了天,燈火通明,高二的學生們都興奮得不想睡覺。</br> 蔣堯把自家小男友拉來自己寢室,讓他挑零食。挑到一半,韓夢也來了。</br> “賣我點兒,反正你也吃不完。”</br> “你不是要保持身材嗎?”</br> “誰說是我自己吃的了?”韓夢從尹澈挑剩下的里面撿了些,也裝了一袋子,拿出手機要轉錢。</br> 蔣堯擺手:“不用,成了請我吃飯。”</br> 韓夢笑著推他一把:“討厭,真夠兄弟。”</br> “……”蔣堯抖掉一身雞皮疙瘩。</br> 尹澈沒明白:“什么成了?”</br> 蔣堯賣關子:“我們猛A之間的秘密,小B不需要知道。”</br> 語氣過于囂張,尹澈瞇起了眼。</br> 春游當天。</br> 所有高二學生早早地到教室集合,平時起不來的、遲到的,今天都特別準時。</br> 七點一到,吳國鐘領著他們上旅游大巴。</br> 雖然一個個都是人高馬大的高中生了,有的比老師還高,但內心依然是群單純的小孩兒,找個位子也要挑半天,都想和要好的同學一起坐。</br> 蔣堯上車早,在后排占了個雙人座,誰來都說“去去去這是我同桌的位子。”</br> 終于等到尹澈上車,他立刻招手喊:“澈澈!這里!”</br> 尹澈走過來,站在過道里,撐著椅背,沖他一笑:“小B不配跟猛A坐。”</br> “……”</br> 小B狠起來是真的狠。</br> 猛A認慫了:“我錯了,我想跟你坐,特別想跟你坐,不跟你坐我就要死了。”</br> “咳咳!”后座的韓夢怒咳,壓低聲音,“滿口做做做,下不下流?大庭廣眾的,你倆能不能克制點兒?”</br> “……”</br> “……”</br> 蔣堯最終如愿以償。</br> 大巴車空間寬敞,位子多,1班同學全部坐下后,后排還空了幾個座位。</br> 蔣堯見旁邊的座位沒人,便把背包和零食扔了過去,挺想接著把某只小兔崽子抱到腿上,揣在懷里。</br> 尹澈看著窗外,沒注意到旁邊居心叵測的目光。早上起得有點早,現在犯困,想靠著窗睡會兒。</br> 大巴還沒發車,在校門口并排等候著,哪個班人齊了就先上車。</br> 1班旁邊的大巴,被3班捷足先登。</br> 一伙兒學生嘰嘰喳喳地分著座位,車里聲音嘈雜。</br> 尹澤聽得不耐煩,徑直走到最后幾排,挑了個靠窗的位子。他一坐下,周圍立刻被其他學生坐滿。</br> 旁邊人見他往窗外看,也跟著看,忽然發現:“誒,尹澤,那不是你哥嗎?”</br> “我知道。”他沒好氣地回。</br> 對面的大巴上,尹澈的腦袋倚著玻璃窗,眼睛半闔著,沒看他們這邊,像是打算補覺。</br> “……尹澤,你瞪那么狠干嘛?也嚇唬不到你哥啊。”3班同學都知道尹澤討厭他哥,但沒想到連看見都要兇一兇。</br> “我看他蠢。”</br> 居然靠著玻璃窗……一會兒發車了,路上顛簸,保準撞到頭。</br> 尹澤拿出手機,打算發個信息過去罵一罵。</br> 這時,尹澈的腦袋后邊伸出只手。</br> “那不是蔣堯嗎!”有人喊。眾人立刻望向窗外:“哪兒呢哪兒呢?”</br> 蔣堯托著尹澈的后腦勺,將他帶向自己,讓他的腦袋靠在了自己肩上。</br> 尹澈動了動。</br> 3班一群圍觀群眾嚇瘋了:“臥槽,蔣堯碰了尹澈?這得打起來吧?”</br> 然而尹澈只是稍稍調整了一下姿勢,甚至把腦袋往蔣堯肩窩處蹭了蹭。</br> 蔣堯的五指插入他的頭發,摸他細軟的發絲,捏他柔軟的耳垂,抬眼望向對面,勾唇笑了笑。</br> 在一片瞠目結舌中,拉上了窗簾。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