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堯仍沉浸在快樂之中，耳邊猝不及防地傳來一道陰沉的聲音：“拿——開——”</br> “……”</br> 他立刻收回手，端端正正地坐好，當一個沒有感情的靠墊。</br> ……還好拉上了窗簾，不然有點丟人。</br> 這次春游的目的地是市郊的游樂園，開車兩小時到。</br> 尹澈睡了一小時。路上不顛，大巴司機是旅行社的，開得很穩。</br> 但他睡得不安穩。</br> 腦子里不斷回放著馮醫生上周末說的話：</br> “心理療程差不多結束了，下周我們開始進行刺激療法，你做好準備了嗎？”</br> 做好準備了嗎？他也不清楚。</br> 可能沒有吧。</br> 一包牛奶糖從前排傳過來，到他們這兒，只剩下幾顆了。周浩亮趴在椅背上：“澈哥，吃嗎？”</br> 尹澈想說不吃，蔣堯已經替他拿了兩顆，說：“誒，這不是我買的嗎？”</br> 周浩亮：“不知道啊，從班長那兒傳過來的。”</br> “哦，懂了，沒事。”</br> 蔣堯撕了包裝，往嘴里一丟，奶味挺足。于是又撕了一顆，遞到尹澈嘴邊。</br> 尹澈扭頭：“我不吃……”</br> 蔣堯的手指往里一推，把糖塞進了他嘴里。</br> 指腹碰到了他的嘴唇，溫度轉瞬即逝。</br> 尹澈愣住。</br> 奶糖在嘴里化開，奶香四溢。</br> 他想起曾經蔣堯看他喝完牛奶，用紙巾幫他擦嘴……現在直接上手了。</br> 蔣堯收回手，用碰過他嘴唇的手指，碰了碰自己的嘴唇，似笑非笑地看他。</br> ……alpha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br> 尹澈往后退，后背貼到窗上，戒備地盯著他，像只正被野獸威脅、竭力維持鎮定的小動物。</br> 蔣堯也覺得自己心思表現得太露骨了：“抱歉，沒經過你同意……”</br> “你這是第幾次了？”</br> 偷偷上床、捏他耳朵、碰他嘴唇……蔣堯最近似乎越來越放肆大膽了。</br> “沒耐心等就算了。”尹澈呼吸不太穩，“找其他人吧。”</br> 蔣堯一愣：“什么叫找其他人？”</br> “找能讓你隨便碰的人。”</br> 找有信息素的人，找喜歡小孩的人，找可以滿足你一切需要的人。</br> 別找我。</br> 尹澈忽然意識到，自己確實沒準備好，心理治療根本沒起到任何作用，腦子里全是退縮的念頭。</br> 反正也不一定治得好，反正蔣堯也不一定有耐心等，為什么要治？</br> “你什么意思？”蔣堯皺眉，“如果你不喜歡我這樣，那我道歉，對不起，你怎么批評教訓我都行，但你為什么要說這種話，當我跟你隨便玩玩嗎？”</br> 尹澈腦子里很亂，一些畫面揮之不去，心里也煩：“別跟我說話。”</br> 蔣堯張了張嘴，最終把話咽了回去。</br> “……知道了。”</br> 他站起來，坐到旁邊的空座上。</br> 韓夢吃了最后顆奶糖，嘴里正甜著：“老蔣你干嘛？不黏你同桌啦？”</br> 蔣堯看著窗外，沒回話。</br> 糖差不多吃完的時候，大巴開到了目的地。</br> “大家有序下車啊，下來先排隊，別亂走。”吳國鐘站在車門口吆喝。</br> 學生們拿好各自的東西，一個個往下走，在自己班的大巴旁邊排成兩列。</br> 旅行社給每個班安排了一個導游，1班的導游姓王，皮膚黝黑，揮著小紅旗，用喇叭說：“同學們好，我先給大家發門票，里面的項目憑門票都能玩。進去之后大家分成小組，自由活動，六七個人一組。有什么事聯系我，我的號碼是……”</br> 陳瑩瑩拉過楊亦樂：“咱們一組唄？”</br> 楊亦樂：“嗯，好……”</br> 韓夢和章可也加入了這組，還缺兩個，陳瑩瑩目光一掃，當即喊：“蔣堯，澈哥！你倆來我們這組嗎？”</br> 韓夢趕緊攔她：“別別別，他倆吵架呢，咱別踩地雷……”</br> 然而他提醒得晚了，蔣堯已經聽見了，走過來：“好啊。”</br> 尹澈站在原地沒動。</br> 其他組也有人邀請他，但他都搖頭拒絕了。陳瑩瑩總覺得他是想來自己這組的，有點于心不忍，冒著踩地雷的風險，又喊了遍：“澈哥，來嗎？”</br> 尹澈看了眼蔣堯的背影，慢慢吞吞地穿過人群走過來。</br> 兩個人并排站著，都一臉冷酷，誰也不搭理誰。</br> “……”</br> “……”</br> 氣氛相當微妙。</br> 進了游樂園，導游和老師的作用就不大了，任由這群野孩子奔向自己想玩的項目，頂多再提醒兩句：“三點集合！有事找導游！”</br> 游樂園里除了一中的學生，還有散客和其他中小學的學生，人不比節假日少，有些熱門項目還需要排隊。</br> 陳瑩瑩作為盡職盡責的小組長，出發前就看網上攻略規劃好了路線，決定先去玩海盜船。</br> “有誰不上的？旁邊碰碰車不排隊，可以去玩。”</br> 韓夢：“呵，笑話，高中生了還玩碰碰車？不就是個海盜船嗎，看著也不高，大家都上吧？”</br> 尹澈：“我不上了。”</br> 章可訝異：“澈哥你不玩？哦……我懂了，是不是覺得海盜船不夠刺激？一會兒我們去玩跳樓機？”</br> 尹澈沒解釋：“我幫你們看包。”</br> 幾個人找了個長凳，把背包都卸下，在尹澈身邊放了一排。</br> 陳瑩瑩：“蔣堯，你不放嗎？”</br> “我自己背。”蔣堯往入口走，“我先去排隊，你們快來。”</br> 其余幾個人交換了一個眼神。</br> 這兩人，吵得有點厲害啊……</br> 海盜船是熱門項目，排隊人數比較多，估計要等一刻鐘。正在船上蕩來蕩去的人群不斷發出尖叫，響徹天空。</br> 尹澈坐在下面，安靜地喝水。</br> 旁邊幾個背包都鼓鼓囊囊的，裝滿了零食，只有他的背包很空。出發前，蔣堯把他包里所有東西都拿了過去，只留了瓶水給他，充充分量。</br> “有你男朋友在，你什么都不用拿。”</br> 蔣堯有時候挺壞的。</br> 故意讓他依靠，故意讓他離不開。</br> 水喝了三分之一，陳瑩瑩他們應該已經上船了，尹澈把水瓶扔進包里，看著地面發呆。</br> 確實離不開了。</br> 有沒有準備好，都無所謂了。</br> 他一點也不想離開蔣堯。</br> 長凳的另一頭忽然坐下個人。</br> 尹澈余光瞥見了，沒在意。</br> ——直到那人扔了塊巧克力過來。</br> 他一愣，轉頭看。隔了四個背包，蔣堯坐在那頭，拉開了背包：“還想吃什么？”</br> “……不用。”</br> “哦。”</br> 又無話可說了。</br> 他們坐在去排隊的必經之路上，路過的女生們都往這兒看。</br> 蔣堯伸長著腿，望著天空，好像在等他開口說話。</br> 尹澈想問“你怎么出來了，不玩了嗎”，又覺得多余。肯定是為了他出來的。</br> 還沒想到另一個話題，陳瑩瑩他們就玩完下來了。</br> “亦樂，你還好吧？”陳瑩瑩扶著楊亦樂。</br> “還好，就是晃得有點頭暈……”</br> 章可扶著韓夢：“老韓你別吐啊！堅持住！你可是猛A！這么多初中生看著呢，別給咱學校丟人！”</br> 韓夢臉色蒼白，東倒西歪，要嘔不嘔：“嘔……別跟我說話……嘔……”</br> 休息片刻后，陳瑩瑩接著看地圖：“下一個去鬼屋吧，就在旁邊，有誰不去的嗎？”</br> 韓夢舉手：“我申請玩碰碰車。”</br> “準了。”</br> 章可和楊亦樂也有點怕，但他倆狀態還行，想著難得出來春游，可以體驗一下。</br> 于是五個人檢票進了海盜船旁邊的鬼屋。</br> 陳瑩瑩打頭陣，章可和楊亦樂互相挽著手跟在后邊，蔣堯和尹澈走在最后。</br>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個項目太可怕，沒什么人排隊，很快便輪到了他們。進去之后幾乎一片漆黑，墻壁上掛著蠟燭形狀的小燈，勉強能看清前路。前方偶爾炸出幾聲尖叫，嚇得人一哆嗦。</br> “民主和諧富強……”章可不停念著，“靠怎么這么冷……”</br> 大概是為了烘托恐怖氛圍，鬼屋里開了冷空調，陰風陣陣。</br> 章可：“大熊要是在這兒，腿毛估計能像個刺猬一樣豎起來。”</br> 楊亦樂被他逗笑，剛想轉頭說話，突然看見章可旁邊亮起了一盞蠟燭，映出張蒼白如紙的人臉。</br> 那人臉獰笑著，奇長無比的手伸向章可。</br> “啊啊啊啊啊啊！！”</br> 楊亦樂抓住章可撒腿就跑。</br> 章可也被伸到眼前的怪手嚇瘋了，看都沒敢看手的主人，尖叫著往前沖。走在前面的陳瑩瑩被他倆推趕著一起跑。</br> 三個人頃刻間跑沒了蹤影。</br> 蔣堯繞開那只道具假手，往前走了兩步，周圍墻壁上的蠟燭忽然滅了，這次真的是伸手不見五指。</br> 還來？</br> 他站在原地等著，想看看有什么新鮮花樣，隨口說：“別亂動，當心絆倒。”</br> 空氣里靜悄悄的，沒人回答。</br> 尹澈剛才明明就站在他身后幾步遠的地方，現在卻完全沒了聲息。</br> “……喂？”蔣堯試探著喊，“你在嗎？在就說句話——”</br> 一只手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臂。</br> 不是粗制濫造的假手，而是有溫度、有力度的真手。</br> 蔣堯怔住。</br> 那只手不大，握得很緊，僵硬卻堅定地緩緩往下，直到觸及他的手掌，遲疑了半秒，五指一點點，插入他的指間。</br> 與他十指相扣，牢牢握緊。</br> 肌膚相貼，心尖跳動。</br> 手中的手溫熱、柔軟，隱隱發顫。黑暗里響起的聲音也不太冷靜，像在逼迫自己說出這句話：</br> “……對不起。”</br> “別生氣，哥。”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