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統勛選在周三下午進城，湄筠周三課少。湄筠說如果自己不在宿舍，便在圖書館三樓閱覽大廳里自習，大家都喜歡去圖書館自習。
三層樓高的圖書館典雅壯麗，占地面積不小，門前有蒼松翠柏掩映。講武堂和陸軍大學的課程以及軍人的職業素養令謝統勛的觀察力遠勝于常人，最擅于地形偵察。他在接近大門前，隨意一瞥，就在圖書館門前的花壇邊發現一個發夾。瞧著像湄筠的，上次他見湄筠時，湄筠戴的應該是這個。他撿起來，小女孩丟三落四，待會兒要逗一逗她！謝統勛走進圖書館大門。
一個女孩彎著腰低頭在大廳里找東西，謝統勛進門時她剛好直起身拂一下自己的秀發。女孩纖美的手把短發從額前向后掠過去，露出白皙的額頭和極秀美的一雙眼，她那精巧的下巴隨著頭部的微微后仰自然而然地向上翹，謝統勛心里跳起來。
女孩看清面前的男人后，瞬間紅了臉，兩個人彼此認識。
“你在這里啊！”
“嗯......你找湄筠？她沒來，她去教學樓了。”
“你在找東西？”
“嗯，我......我丟了個發夾，明明進門后還在的，上樓后就不見了。我想應該在這里或是樓梯間。”
謝統勛心里微笑，女孩子你別指望她會記得清楚。“我在門外花壇邊撿到個發夾，是不是你的？我本來以為是湄筠的。”他從兜里掏出發夾。
“噢，就是我的！”女孩害羞地笑，“我以為進門后掉的，我都沒想到出去找。湄筠是有一個一模一樣的發夾，我們倆一起買的。”
“給你！”
女孩子有些慌亂地接過來，握在手里，她一時不知道該做什么。
“你不戴上嗎？”謝統勛努力找話說，緩解女孩的窘迫。
“啊，謝謝你！”她才想起來謝他。女孩子背過身去。
是了，哪有女人當著男人的面整理頭發的，他真是蠢！
崔文鸞再轉過頭來時，謝統勛當即看傻了眼：女孩子把發夾別在右側玲瓏的小耳廓之上一寸的地方，秀發因為向后攏去，露出光潔的臉龐，嬌艷嫵媚；玫瑰金色的發夾映襯水一般的眼眸，很有些俏皮，她是孩子跟女人的完美結合體，既天真又性感。
“我......我和你去找湄筠。”
“嗯。”他完全忘了該有的客套。
看門的大爺看著遠去的一對人兒微笑，在自己老家，女孩的發夾若是無意中到了男人手中，他們將來是會結為恩愛夫妻的。這事準得狠！女孩漂亮，男孩英武，天生的一對！
從圖書館到教學樓不長的一段路，與崔文鸞打招呼的人密集到兩人無暇說話，且都是男人！謝統勛忘了在東北大學女生本來就寥若星辰。女孩子微微點頭，客氣地笑笑，態度不親不疏。男生們總要打量一眼謝統勛，神色不友善。
湄筠看見他就開心地跳起來，三步并兩步過來，伸手在他肩上拍一下，“就你一個人有哥哥啊，哼，我也有！”湄筠轉向女同學，得意洋洋。
崔文鸞笑笑。
謝統勛看兩個女孩子神態親密，知道這不過是她們間的玩笑話。
“哥哥，你不知道，以前文鸞的哥哥也在東北大學，今年才畢業。他可護著文鸞了，我看著好生羨慕！”
對，要是有他在妹妹身邊護著，那個畜生豈敢猖狂？早被他一拳砸死了！
“哥哥，你沒吃飯吧？待會兒，我們去食堂吃！我們學校的飯菜肯定比軍營里的好！”
謝統勛笑笑。
“就是碗不夠，”女孩子躊躇，東北大學的學生們要自備餐具，“要不，我們去外面雜貨店買幾個？”
“湄筠，”一旁的崔文鸞突然開口，“你有一個富余的搪瓷碗，我也有一個，你哥哥要是肯吃饅頭，把饅頭放在你的米飯上，差不多就夠用了。”
“對啊，謝謝你，文鸞！”
“不客氣，我是想雜貨店里的碗質量差，你待會兒自己去我架子上拿。”
女孩子跟兄妹二人告辭。
人頭攢動的闊大食堂里，謝統勛一眼就瞥見了崔文鸞。女孩子漂亮得緊，在人群中十分打眼。他最善觀敵瞭陣，什么都逃不出他的眼。女孩子跟兩個女生坐在一起，湄筠說那兩個女生也是她的室友。中國文學系二年級有四個女生，都住在一起。
崔文鸞斜對面坐著個男生，正對著女孩滔滔不絕地講話。謝統勛看見崔文鸞的目光時而在自己的飯菜上，時而在女同學的臉上，又時而落在男生的臉上。她應該在傾聽對方的講話，她偶爾點一下頭，神情淡淡地。
“那個人是誰？”
“省教育廳廳長的公子，正在追求文鸞。”
“她喜歡他嗎？”
“沒看出來，我覺得文鸞就是跟他客氣。畢竟是自己父親上司的公子，不好掃他的面子。”
哦，謝家只是鐵嶺的富戶。“我看那個人不錯，她怎么不喜歡他？”
“他算什么！東三省的貴公子們，但凡適齡的、有點上進心的、沒出國的，都在東北大學了，哪個不想追求文鸞？你瞧瞧文鸞前后左右坐著的男生們，哪一個是正經吃飯的？都別有目的！”
謝統勛逐一看過去，湄筠說得沒錯，男生們的眼光不在自己的飯菜上，都在崔文鸞身上。
“那些留洋回來的教授也追求文鸞，明明家里已經有妻子了。男人們要是無恥起來，便沒女人什么事了。”她說這話時，心里是有所感的。“我們宿舍里的鮮花一年三季不斷，都是追求文鸞的人送的！”那個務實的農民從來不知道送花！
“還有我們那好色的校長，大家私下里都說他既追不到女教員，也追不到女學生。”湄筠在他耳邊輕聲說。
“怎么，他也追求崔文鸞？”謝統勛皺眉。
“嗯，專門讓教務長跟文鸞說要她去做自己的秘書。那個私奔的不就是做了他的秘書嗎！私人秘書！”她很不屑。
“然后呢？”
“文鸞謝絕了，說自己要讀書。那個人，但凡有姿色的女人他都看在眼里，后來，還讓教務長跟我說呢。”湄筠撇嘴。
“你怎么說？”謝統勛挑起眉毛。
“我說我結婚了，我丈夫不許我出去工作。”
謝統勛心里煩躁。軍人吃飯快，他放下筷子。他面前的搪瓷碗十分清雅，“海晏河清”圖紋，“河清海晏，時和歲豐”，他喜歡！這是崔文鸞的碗，女學生的境界不同于尋常女人。
謝統勛望向女孩，女孩子不知因何事對身邊的女同學笑一下，眼底眉梢嘴角全是嫵媚，剎那間無邊風月盡到眼前，謝統勛那顆二十二年來沉浸在戎事的心里有如電擊。
“你看什么呢，哥哥？”
“看窗外風景。”
“你笑什么呢？”
“看了好風景，不免笑笑。”
她們學校的風景確實漂亮！她引以為傲。“我吃飯慢，你著急嗎，哥哥？”
“不急，我坐著看風景。”
不知道他什么時候啰嗦完！崔文鸞在心里皺了數次眉。女孩的目光時時穿過眼前的男子看向食堂的門口，后來，她看著謝家兄妹走出去。軍人的背挺得筆直，卓然不群。
“謝長官周六下午來看貨，到時候你可別來搗亂了！”掌柜告誡女兒。生意人狡猾，正話反說，女兒心領神會。
蔣掌柜疑惑謝統勛何以頻繁來他這里進貨，且每次進貨量不多。謝統勛說部隊上現金不充足，所以要少量多次。他琢磨這不過是個借口。也許......他笑瞇瞇地看向女兒。
周六，謝統勛先去看妹妹，他掐好了時間，這個點正是家在沈城的學生們準備進城的時間。他提前問過湄筠周六下午最后一節課什么時候結束。
謝統勛到得早，他徑直去文學系教學樓外等著。沒多久，來了一個青年男子，手里拿著一本書。他不免多看一眼，因為男子儒雅而有活力，在他心里本來是矛盾的兩個詞卻在男子身上融合得極好。他沒有反觀自身。
丘八們匪氣十足，這個青年軍官不一樣，有儒將風采。男子進到樓門里，在大廳站定，翻開手中的書。
下課了，學生們涌出教學樓。謝統勛往后讓了讓，退到遠處。女孩子們動作慢，肯定走在后面，他不急。他一面望著教學樓出口，一面尋思著待會兒該如何說話，如何實現他此行的真實目的。這事他已經設計了兩天半。
謝統勛的目光定住了，他看見女孩子走出來，她并沒有跟湄筠在一起。她挽著剛才那青年男子的手臂，神態親密。男子的另一只手提著一個不大的柳條箱，男子的那本書便轉到了女孩兒手中。
居然不先回宿舍！箱子應該是早就收拾好的，直接帶到教室里。急成那樣！謝統勛的目光追著青年男女，看他們漸漸遠去。
他忽然扯開步子跟上去。謝統勛看著一對男女在校門口分別上了兩輛黃包車，黃包車應該是男子從城里雇來的，很體貼！
從男子的裝束可知他家境富裕，好讀書、沒有紈绔子弟的驕橫......自己真是癡心妄想！
“下次再快點，要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跑出來！”崔兆麟對妹妹說。
謝統勛一走進“同義合”商行的大門便看見了蔣淑惠，她就站在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