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統勛從宣武門前走過。

宣武門，舊時京師內城九門之一。崇文門與宣武門一文一武對應，取“文治武安，江山永固”之意。大明，“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終其一朝276年，不和親、不賠款、不割地，令今人汗顏！

謝統勛去菜市口南兵馬司東北大學校舍探望妹妹，這是他自東北事變后，第一次尋到機會看望湄筠。

北大營被攻破后，他們退到東大營，在大操場上集結。不久日軍炮轟東大營，常駐在東大營的東北講武堂兩千多師生隨同他們一槍未發地退出東大營。

之后，他們一撤再撤，從沈陽到錦州、到熱河、再到清河鎮，他心里這個郁悶哪！身為軍人，“只解沙場為國死，何須馬革裹尸還”，他們卻“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國民政府擺明了不抵抗的態度！

到清河鎮后，他發電報到東北大學，給湄筠報平安，讓妹妹放心。

1932年初，第七旅改稱一O七師，旅長王以哲升任六十七軍軍長，轄一O七師和其它兩個師。二月底，謝統勛被調到東北軍駐北平辦事處。這是個好差事，他可以經常去看湄筠了。

他到北平的第二天給東北大學打了個電話，懇請接電話的人一定轉告湄筠他的變動。第三天湄筠就跑來辦事處，崔文鸞陪著她。兄妹倆在門崗前站住，略敘些別后事。

崔文鸞站在遠處，怕打擾他們，女孩子遙遙地向他點下頭，臉上帶著微笑，他心里便一顫。

“謝謝你陪湄筠來！”湄筠離開時，他特意走到文鸞跟前，向她致意。

女孩子紅了臉，因為他灼灼的目光。

他初來乍到，不能請假，可惜！謝統勛看著兩個女孩走遠。

“你這是交了什么樣的桃花運，仙女般的女人來找你，兩個仙女！”戰友調侃他。

“別胡說，”他笑，“是我妹妹！”

“兩個都是？”

“嗯。”他不想多做解釋。

“把你妹妹介紹給我吧！”

“她們脾氣不好，在家里驕縱慣了。”一個也舍不得！

“不怕，不辣還不爽呢！來，把你家小虎、小豹子們都介紹給我們！”另一個戰友打趣。

“等下次哈。”

當兵的，戎馬倥傯，大家就過過嘴癮。

“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女孩的容顏像一幅畫般展現在他眼前，整整一夜。畫里的女孩勾起嘴角微微一笑，畫外的他也展開笑容。

所以他一有機會便來看湄筠。只有一幢樓，男女宿舍在一個樓里，東北大學的校舍簡陋到令人發指，除了湄筠她們的房間。“都是那個人操辦的，”湄筠特意領他上樓看一眼，以示自己過得不錯，“婆婆媽媽的，討厭！”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他笑笑，齊承耀好心換不來好報，“床不錯！”木質的，比他們的行軍床好很多。

“隔壁的都艷羨呢，她們說又結實又輕巧，搬到哪里都方便。”湄筠掩不住她的小得意，“齊承耀就這件事做得明白。”

謝統勛心里再笑笑，小妮子總有服軟的時候。

“一個屋住四個人？”他這是廢話，屋里明明擺著四張床，他別有心思。

“對呀，我這里，文鸞那邊，那是‘小包子’，還有張紀芬。”湄筠撇撇嘴。顯見她不喜歡這個張紀芬。

謝統勛掃一眼崔文鸞的床，湖綠色床單，幾乎沒什么花紋，只在垂下來的四角上有枝繁葉茂的卷草。被子、枕頭都是水藍色暗花紋面料，正好跟床單的花色搭配。女孩的床鋪上再無別物，清清爽爽的，他喜歡。

“吃得怎么樣？”

“飯菜很粗糙，但是我們也不指望學校，那個人每兩天來投食一次，一買買一堆，把我們合屋的人當豬養！”

東北大學的師生從關內流亡至此，身家財產都拋卻了，攜帶的奉票又淪為廢紙，大家的生活都極為潦倒。所幸現在學費和食宿全免。

齊承耀這個命啊！他再笑。

軍務在身，他不能久留，湄筠陪著他才走近學校大門口，門外便來了兩輛黃包車。從先頭的黃包車上下來一個女孩，攝人心魄地美。

女孩子一如既往地梳著短發，烏發上別著玫瑰金色發夾。按說，短發不如長發嫵媚，可女孩兒抬起垂著的眼眸，眼波流轉的瞬間便艷壓所有的人，唯有湄筠可以匹敵。

隨后，他看見另一輛車上的青年男子，從前在沈陽，他見過這個人。“那是誰？她的男友？”謝統勛問妹妹。

“什么？你說誰？”

“崔文鸞身邊的人。”

那男子結了車錢，在崔文鸞頭上胡亂搓一把，拍拍她的肩，走了。

“哪里，是文鸞的哥哥！跟你一般大。文鸞從來沒有男朋友，她眼高于頂。”

文鸞的兄長又快步回來，從兜里掏出幾塊銀洋給妹妹。

“他叫崔兆麟，文鸞、兆麟，很工整！他是齊承耀的同學兼死黨，兩人蛇鼠一窩，臭味相投！”但凡提到齊承耀，湄筠便沒有好話。

謝統勛沒言語。妹妹經常跟自己說同學的事，說的最多的便是崔文鸞，因為兩人是密友。湄筠從不說崔文鸞的男友，不是不說，是沒有！他真是蠢！

女孩子一走入校門就看見了他，他看得見女孩兒眼里的驚訝，毋寧說是驚喜，一閃而過。

“你來了。”她的微笑里帶著羞澀和慌亂。

“嗯，”好像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心臟，輕輕一握又松開。“你周末回家了？”廢話，這是周日的傍晚，他不知所云。

“嗯。”

“我……回去了。最近有些忙，今天好不容易抽出空來。等我下次來，帶你們出去玩。”

崔文鸞點點頭。

謝湄筠笑笑，“一個屋住四個人”的話難道是白問的？她不傻。

與文鸞的相遇都是偶遇，與淑惠則是她刻意制造的相遇。哪一個更好呢？他是男人，有自尊，享受被追求的感覺；但軍人是天生的獵手，喜歡追擊獵物，喜歡正面迎敵！

對淑惠，他心里是淡淡的歡喜；對文鸞，則是一日不見如三秋兮！

謝統勛在回去的途中飛奔到電報局，給蔣淑惠發電報，電文只有四個字，“守清河鎮”，這是他自退守關內后第一次想到聯系淑惠。一座雄關可以隔絕很多東西，關內關外兩個天下，兩地分離，日久情淡，不會有未來，淑惠和她的家人應該這般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