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統勛站在教室門外看書，等待下課。這是間略微寬大的屋子，白天是教室，晚上做宿舍，六個男生擠住在里面。

整整一周，他沒有等來蔣淑惠的電報，他心里并不失落，反而有種解脫的感覺。他特地挑周六的中午來學校，一則女孩子們第二天沒有課，可以好好地玩；二則，崔兆麟不能截他的胡。

門開了，學生們魚貫而出。“吃飯去，湄筠！”當他看到兩個女孩時，便以軍人一貫的簡潔開口，“文鸞，一起來？”

“為什么不叫上我們？”

“那……就請大家一起去吧。”謝統勛對這個搔首弄姿的女人沒什么好感，他并不吝惜錢，他吝惜彼此相處的時間和空間。

“紀芬，人家兄長好不容易來一趟，咱們別搗亂。齊承耀昨天送來的醬牛肉不是還剩下一大塊兒嗎，咱們兩個分，沒她們的份！”

既然這個叫“紀芬”，那么說話的就是“小包子”了，謝統勛在心里笑一下，湄筠還真有些損，她跟包子并沒有什么必然的聯系，他猜她姓“包”。

“下午還有課嗎？”他攜著女孩們往校外走時問一句，他的臉沖著文鸞。

“還有一節課。”女孩兒回復他。

“我等你們下課，咱們出去玩。你們想去哪兒？去公園還是看戲、看電影？然后我們一起吃晚飯。”

“我哥哥下午要來接我，我……”

“給你哥哥留個字條，叫‘小包子’轉交，”謝湄筠自然要幫襯兄長，“難得我哥哥來一趟，咱們一起去踏青，再看電影、吃飯！”

“晚上，我和湄筠送你回家。”兄妹倆協力把出游的計劃落實。

孤零零的一幢樓坐落在院子中間，院子被劃分成籃球場、排球場、和一小塊操場，十分緊湊。謝統勛感慨昔日鼎盛的東北大學于今淪落到這般田地。從東北軍辦事處所在的王大人胡同到菜市口的七公里路，他已經很熟了，他幾乎每個周六都來看湄筠，只要他能請得下假。

他今天來得晚，錯過了午飯，謝統勛徑直去中國文學系上課的宿舍，這天下午居然停課。他去湄筠的宿舍，沒人！

去哪兒了？他不信湄筠跟文鸞會外出，每周六下午的結伴出游是三個人心照不宣的慣例。他繞到大樓后面，這里居然新開辟出幾塊網球場，兩個女孩子穿著齊膝網球裙，在場地上跑動。

“你做什么呢，湄筠？”他沉著臉走過去。

“打球啊！”看著哥哥的臉色，謝湄筠壓住見到兄長的歡喜。

“打球可以，不能穿褲子嗎？”

“我的同學都這樣穿。”哥哥在軍營久了，思想有些保守。

“別人隨便，你們......你不可以！回去換衣服！”

“那我不打了！”當著齊承耀的面給她難堪！那廝剛來，她沒理他。昨天已經來了，今天還來，煩不煩！

“打不打隨你，裙子換掉！”

謝湄筠站在原地不動，淚含在眼圈里。

“好了，我們去換衣服吧，湄筠。”崔文鸞開口，“反正沒有幾步路。”女孩子過來牽同學的手。

“你哥哥的意見就是我的意見。”兩個女孩從齊承耀身邊經過時，男人黑著臉說一句。網球場上的男學生們有幾個正經打球的？心思都在女孩子們的腿上！

“什么時候輪到你來發表意見？我哥哥來了，你還不趕緊走！”湄筠兇他。

“校園里風景好，我欣賞欣賞。”

兩個男子盯著女孩們的背影，直到看不見。

自上次沖突后兩人第一次見面，他們彼此都有些尷尬。謝統勛沖著齊承耀點點頭，沒言語。齊承耀臉上的疤挺顯眼。

“你今天休假？”

“嗯。”

兩個人沉默著。

“謝謝你！”謝統勛再開口。

“啊，沒什么。”

兩個人實在不知道該說點什么好。

一會兒，女孩們換了長褲來，打破兩人間的尷尬。

“這樣不是很好？”謝統勛對妹妹說。

“對！”齊承耀附和。

“熱！”謝湄筠嗆他，他算老幾？

“湄筠，你們怎么換成褲子了？”一個女學生從旁邊過。

不就是因為一個老古董跟一個傻子嗎！謝湄筠笑笑，沒言語。

“有蚊子。”崔文鸞說。

“這么早就有蚊子了？”女孩驚訝，“你們倆穿網球裙真好看！”女學生誠心實意地贊一句。

是好看！兩個男子看的人不同，心里的贊嘆一樣。謝統勛避免看妹妹，兄妹有別！崔文鸞身材窈窕，纖細的腰，挺翹的臀，飽滿的胸部，跑動起來活力四射，十分養眼。

女孩子們打得一般，撿球居多。

“我來試試，文鸞。”齊承耀走過去。他想給湄筠喂球。

女孩把球拍遞給他。那邊直接扔了拍子，誰要跟你打球！

崔文鸞跑過去，撿起拍子，做個預備接球的姿勢，“湄筠累了，我跟你打！”

齊承耀把長衫下擺揭起來，纏在腰間。

謝統勛心里贊一下文鸞，女孩子大方體貼，緩解了齊承耀的尷尬。反觀湄筠不免驕縱了些。

齊承耀喂球精準，回回都把球打到崔文鸞眼前，且不管女孩子失手把球打到球場上的哪個位置，他都能輕松地接到球，調整到正常狀態。

這廝球打得不錯！謝統勛一時興起，“我來！”他走過去摘下軍帽遞給文鸞，“幫我拿一下。”他是軍中好手。

齊承耀脫下長衫，掛到場地邊的欄桿上，他不指望湄筠會幫他拿衣服。男子的衣服讓無干系的女子拿，他跟崔文鸞都不肯。他只穿貼身白色小褂上陣，他預料謝統勛球技不會差，這一仗他要打出做丈夫的威風來！

兩個男子身形矯健、生龍活虎，在場上殺了個難解難分，他們的每一次搏殺都顯示出極致的男性陽剛之美。兩個女孩看著男子們出神，便是場地上的其他男女學生也圍攏來觀看，每每發出喝彩聲。

最終齊承耀險勝。

謝湄筠走過去給哥哥遞手巾擦汗，“你不過是僥幸贏了，再說我哥哥忙于軍務，很久不打了。”她隔著球網挑釁齊承耀。

“對！”齊承耀笑笑，看她那驕傲的小模樣！他去欄桿上取下長衫。

謝統勛擦了兩把汗，冷眼瞧著文鸞站在一邊并沒有給齊承耀遞手巾的意思，心里欣慰。“擦擦汗，”他把手里的毛巾遞給齊承耀，“好球技！”這個沒有眼力見的家伙是不想做自己的妹夫了嗎？居然在女孩子面前贏了自己！

“哎呀，臟！”謝湄筠皺眉。

“臟什么？我臟嗎？”謝統勛反問一句。

“我待會兒要拿肥皂洗十遍！”謝湄筠特意繞到球網對面對齊承耀小聲說。

齊承耀笑笑。

謝統勛去文鸞手里取回帽子，“打得不好，竟然輸了。”

“他是險勝。況且軍裝束縛人，不比他的小褂柔軟輕便。”

謝統勛微笑，心里舒爽，女孩兒很會說話。其實齊承耀穿著皮鞋，不便奔跑，而他穿著軍靴。齊承耀這是什么命，兩個女娃都向著自己！

“好了，你該干嘛干嘛去吧，別來聒噪！”謝統勛聽見妹妹說。齊承耀沒言語。這個夫綱不振的人！“一起去吃飯，我請客！”他走過去對齊承耀說，終究該謝謝他。“湄筠、文鸞一起來！”他回頭看向女孩兒。

“咱們三個人去，不要他！”

湄筠今天對他尤其不客氣，大概因為自己管她穿衣、且贏了謝統勛，罪過大了！“去我那里吧，我請客。”

“吃什么都要去你那里，農民！”

謝統勛看一眼妹妹，湄筠立刻做個小花臉給他，再不多話。齊承耀差點笑出來，小女孩嬌俏得很。他邀謝統勛去“瑯玕居”，實則為了證明自己雖然逃亡出來，身家還是有的，好教謝統勛放心把妹妹嫁給他。

“我們去換衣服吧，湄筠。麻煩你們等一下。”崔文鸞對著謝統勛。

“你的酒樓在......”

“前門，”齊承耀趕緊接過話茬，既然他的大舅子主動找話說，“算不得酒樓，就是個飯館，去年年底開業。”

他知道，湄筠告訴他了。“生意好嗎？”

“馬馬虎虎。”

“哦，”這廝謙虛著呢！湄筠說一開業就爆火，齊承耀別的不行，做生意很有頭腦。他看這廝打球也行，“你喜歡體育？”

“嗯，閑著沒事，喜歡打球，跑步，夏天去河里游泳。”何止是喜歡，他很想告訴謝統勛他在華北運動會上的戰績。

“我聽說你在華北運動會上拿了男子800米賽跑第一名，打破全國紀錄。”

“啊，對，僥幸，僥幸！”挺好，小女孩肯替他美言，他不知道那是崔文鸞的功勞。

“有機會，咱們去什剎海游泳。”軍人擅長負重跑，常人難以與他抗衡，不過全國記錄......湄筠跟文鸞應該會去，幫他們守著衣服。

“好，說定了！”夏天馬上就到。

一場球把兩個人的關系拉進一步。

女孩子們走回來，謝統勛的眼睛定在文鸞身上。女孩兒穿著鵝黃底子、蔥綠跟橘紅相間的格子旗袍，烏發上別著玫瑰金色發夾，每一步都搖曳著美麗。可貴的是她臉上一點脂粉也沒有，憑著天然的雕飾擊敗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