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看你那個男人肯不肯在危難關頭撇了家業救你！”謝湄筠想學羅鵬翮慣常的樣子聳聳肩，可是她實在聳不起來，太沉重！她慢慢地往宿舍樓走，她咬一下嘴唇，她也許該去問問羅鵬翮肯不肯救她于水火。
謝湄筠轉身去文學院教學樓，她上了三樓，沿著走廊向前，她還沒走到羅鵬翮的辦公室，便看見她的未婚夫和兩個同事從房間里走出來，一路說笑著，謝湄筠以為他興奮得有些過了頭，甚至于手舞足蹈。
齊承耀神態一向沉穩，很有些寵辱不驚的樣子。今天，她那般侮辱齊承耀，他都沒作色，只是一直盯著她看。齊承耀出身富裕家庭，沒受過窮，底氣很足，非常自信，即使傷了臉也意氣自若，湄筠沒見他自傷自憐過。羅鵬翮出身貧寒，靠自己勤學苦熬一路打拼上來，后來考取官費留學。如今雖意氣風發了，可掩不住骨子里的小家子氣，處處算計，多疑敏感。兩人在謝湄筠心中高下立判。
“哎，湄筠，你來了。”羅鵬翮驚喜，湄筠從沒主動找過他。“你們先去吧。”他對兩個同事說。
兩個男人會心一笑，拍拍他去了。有個男子甚至笑著看一眼謝湄筠，女孩兒給師長行禮。確實漂亮，男子想。
“湄筠，你有事？進來，進屋來說。”
“不用。”男女大防，不是嗎？“我之前沒有好好考慮，其實我們不適合。”她本來想問羅鵬翮于危難時能否拋開一切救她，結果一開口卻變成了這樣。齊承耀救她時身上帶著兩把槍，他自然考慮到了可能的后果。“我......我......我想解除婚約，我很抱歉，非常抱歉，可是我不能勉強自己。我們以后還可以做朋友。”做朋友？說說罷了，那個陰魂不散、兇強的人怎么能允許她有男性友人？
羅鵬翮愣了，謝湄筠與他訂婚確有勉強，可板上釘釘的事……“訂婚啟示我已經送到報館了，明天就會登出來，怎么能改？”
“你打電話告訴他們別發。”
“可能來不及了，他們已經排好了版。”
“那你我就再登報解除婚約。”謝湄筠意志堅定。
“那我怎么跟大家解釋？”這女人鐵了心要變卦。
“你就說是我不好，不適合做你妻子。”
“為了那個人，你寧肯不顧及你的名譽嗎？”他終于忍不住了。
“什么？為了誰？”
“你的心思都在那個‘卡西莫多’身上，你別以為我不知道！其實，你根本不愛我，對不對？你都不肯讓我抱一下，親一回。”
卡西莫多？他居然侮辱齊承耀！是齊承耀救她于水火！況且她從不覺著齊承耀的臉難看，那道傷疤已經不惹眼了，顏色越來越淺。“我很慶幸我不肯。‘卡西莫多’？你居然以貌取人！你該為人師表，卻取笑侮辱別人。齊承耀即使臉上有疤也遠勝過你，比你有風度！你不知道吧？”她很輕蔑，“在我們東北，如果一個男人沒跟人打過仗、留下傷，那都不叫男人！”是嗎？她不確定，這是她尚武的哥哥在作踐了齊承耀后、寬解她時說的話。
“你別那么驕傲，你看我都肯為你將就。”他扯住女孩兒手臂不肯。
“你將就我什么？”女孩兒甩開他的手。
“你看你已經是第二次嫁人，我卻還沒結過婚。”雖是沒結過婚，他留學時有女伴，不止一個，他不說，謝湄筠便不會知曉。
“所以你就別‘將就’了！我們結束了！”她轉身便走。
“哎，湄筠！湄筠！”他追上去攔住她，“你聽我解釋。”
“有什么好解釋的？你既然心里介意，我們在一起不會有好結果。”
“我很喜歡你，以前的事我都可以拋開、不在意！我們馬上辦婚禮，現在就開始籌備！”
“我在意！恕我不能奉陪。”謝湄筠摔開他的手，迅速離開。她走得太急，差點撞到迎面走來的師長身上。很好，她頓感一身輕松，一點也不難過。
羅鵬翮按捺住心中的怒氣，有同事在，他不能用強。真是駿馬常馱癡漢走，巧婦常伴拙夫眠！那樣丑陋的男人她居然始終放在心上、不肯放下。他看著女孩的背影。
齊承耀想了一晚上想明白了，他決不放棄！他亦想好該怎么做。他已密密籌劃，只需謹慎行事，不出人命就好！
“他們的婚期定在哪一天？”齊承耀一看見崔兆麟劈頭就問。誰也不能從他手里奪走湄筠，他要動手了，一天也不能拖！他怕南蠻子借著訂婚的由頭親近湄筠，他無法忍受別人碰他的妻子，一下也不行，一根手指頭也不行！他不怕湄筠傷心，他知道湄筠不愛那個人，崔文鸞說得很清楚。
崔文鸞說那蠻子對湄筠窮追不舍，湄筠一直不理會。一周以前，不知怎的，湄筠忽然答應跟蠻子出去吃飯，“午飯！”她見齊承耀陰沉著臉，趕緊補充。“后來又去吃了一頓午飯，回來就邀請我做她的訂婚見證人。”“在哪兒訂婚的？什么時候？”怪不得他這幾天接連兩次去學校都沒見到湄筠，原來趕著定親呢！“昨天，在廣和居。雙方的父母都不在北平。湄筠這邊只有我一個證婚人，羅鵬翮那邊有證婚人、介紹人、主婚人共四人。”“之后呢？”齊承耀很想問那證婚人、介紹人、主婚人都是誰？誰這么殷勤！“訂婚后，我陪著湄筠走回來。”崔文鸞很明白齊承耀關心什么。
“沒有婚期了！”崔兆麟說。
“你說什么？”齊承耀一把抓住崔兆麟的手臂。
“沒有婚期了，謝湄筠悔婚了！”
“真的？”
“千真萬確！我就是來給你報喜的！”
“湄筠她為什么悔婚？”
“大家都說因為謝湄筠戀著你，放不下你，羅鵬翮心里沒數，不知死活，硬要往南墻上撞。”他把妹妹的原話改了改，崔文鸞的原話是“大家都說湄筠戀著她那個敲鐘人卡西莫多，放不下他。”這些人嘴夠損的！承耀不過臉上有塊顏色略深的疤而已，不比那羅鵬翮強百倍？
齊承耀笑笑，算羅鵬翮走運！
“你怎么來了？”
“我今天不忙，來看看你。天氣很好，我們出去走走。”
“......浮云掩月，待明年梧桐葉落入秋時，月啊你依舊團圓了而又皎潔......”船槳在平靜的湖面劃出一道道漣漪，伴著湄筠的歌聲。齊承耀劃起船來得心應手，任何跟體育掛鉤的項目都難不倒他。
“你不難過嗎？”他小心翼翼地問哼著歌的女孩兒。《春花秋月》，電影《離恨天》的插曲，她唱得真好聽，掩不住自己的快樂。
“難過什么？為什么難過？”謝湄筠不解。
“你不是才解除婚約嗎？”
“哎呀，忘了難過了。”他消息真靈通。她確實該假裝一下難過，可是她面對著微笑的、可以洞穿她心思的齊承耀假裝不來，“剛才不是長歌當哭了嗎？”
“哦。今天怎么突然肯跟我出來玩了？”
“我想起我有些嫁妝留在你們齊家，不能白白便宜了你，所以要吃你的、喝你的、花你的錢！”
“哦。”他笑笑，“那咱們結婚好不好？你更能使勁地花我的錢。”
“不好！你休想！”
倆人從報亭旁經過，湄筠去買一本《電影專刊》，傳媒界北方巨擘《北洋畫報》旗下的雜志。
“你喜歡看電影啊，湄筠？”
這不廢話嗎？不喜歡買什么《電影專刊》！
“我陪你去看電影！”
他說廢話是有原因的。跟誰去看電影也不能跟你去！“我不喜歡看電影。”
“那你怎么買電影雜志？”
“上面不是有美人嗎？”
“女孩子也喜歡看美人？”
“我要照著她們的樣子長！”
齊承耀咧開嘴笑，“你已經夠好看了！她們未必有你好看！”小女孩兒真有意思。湄筠連看場電影都不愿跟他一起去，他心里又有些酸澀。
齊母透過窗戶往外看，謝湄筠正在院子里踢毽子，動作輕盈。她為什么踢毽子，齊家母子心里都明白。承耀因謝湄筠毀了婚約一時高興，前天晚上跟崔兆麟喝了酒，微醉回來，天黑沒看清踩到石頭上崴了腳，正腫著呢。
小妮子各種耍寶，賣弄自己腿腳靈便，她那傻兒子坐在廊下微笑，“哎，小心，別扭著腰！”
她再沒見過誰家男人把女人慣成這樣！不過承耀傷了腳不能去看謝湄筠，派了個婆子到學校報信，謝湄筠立刻就跟來了。“你怎么來了？”承耀問。“來看熱鬧！”謝湄筠說。小丫頭就是嘴硬！
承耀不傻，明明一個電話可以從家打到學校找謝湄筠，他偏偏派秦媽去添油加醋地報告。他說“一旦湄筠不在呢，或者舍監嫌麻煩不肯叫人來聽電話呢？”你都還沒試，怎么知道有“一旦”？他是怕一旦謝湄筠接了電話，他一大男人不好夸大自己的傷勢，他是為了試探謝湄筠對他的心。不過是崴了腳，承耀在秦媽面前齜牙咧嘴的。從前被謝家兄妹打成那樣，在炕上躺了一個月，也沒見他哼過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