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兆麟主動來找他便沒好事！果然這廝扭扭捏捏地說自己要去西安出差，妹妹偶然跟湄筠提起來，謝統勛不是在陜西剿共嗎，湄筠便懇求帶著她一同去西安看望哥哥，自己不好拒絕?！颁伢薏辉S我告訴你?！?/p>
“叫‘謝湄筠’！”剛才他按捺著性子聽崔兆麟一口一個“湄筠”，他憑什么跟湄筠親近？
“哎，你別疑心，謝湄筠跟我沒有半點關系。朋友妻不可戲，我當然知道！”
“什么時候走？”齊承耀心里慨嘆，女人啊，你縱使緊看著她，她也能瞞著你折騰出事來。還不許告訴他！湄筠要是突然不見了，他不得全城找瘋了嗎？小丫頭心真狠！
“后天?！?/p>
“學校不是大后天才放假嗎？她提前請假？”
“可能吧，我怎么知道?！?/p>
“票買了嗎？”
“二等車票哪能提前買，我們打算早點去車站?！?/p>
居然還說“我們”！“那你別買，我去訂頭等車票，咱們三個人一起。”
“真大方！”崔兆麟拍一把齊承耀肩膀，頭等車票去西安每人60元，奢侈！
崔兆麟來學校接謝湄筠出發，身后赫然跟著拎著行李箱的齊承耀?！澳阍趺磥砹?？”女孩兒皺眉，崔兆麟個叛徒！
“我想去看看西北的風光。”
“生意怎么辦？”昨天他來進行兩天一次例行視察時居然裝作不知情的樣子，奸商！
“有母親照看，不差這幾天。”
“你看你的，別跟著我！”
“啊?！?/p>
“陰魂不散！”湄筠嘟囔一句。
到了火車站，齊承耀領著大家直奔頭等候車室。他早就知道了，連票都買好了！謝湄筠瞪一眼崔兆麟，崔兆麟攤開手笑笑，難不成為了謝湄筠，他要拋開跟齊承耀多年的交情？
“你不告訴我要出門，我明天找不到你怎么辦？”齊承耀溫聲問湄筠，“我明天可是要接你回家的。”
“你為什么要找我？我為什么要去你家？一放假就去你家，我去膩了！”她其實留了封短信托人轉給齊承耀，她偏不告訴他。
狼心狗肺的小女娃！齊承耀嘆口氣，可是面對著嬌柔的湄筠他就是生不起氣來。
三人走平漢鐵路到鄭州，轉隴海線到西安，車行兩天一夜。一等車廂里設施奢華，公用的化妝室、衛生間、會客廳一應俱全。臥鋪車一個車廂里睡兩個人，他們男女分開。白天大家在會客廳、餐車里聊天，入夜則分別去車廂里就寢。
車上無事，崔兆麟把自己剛剛創作的小說片段拿給朋友看。
“很好，我喜歡這情節！”齊承耀由衷地說，“就是閑筆多了點?！?/p>
“文學就需要閑筆！閑筆看似繁冗之筆，但可以調節氣氛，使小說節奏張弛有度?！?/p>
“還可以增強作品的意趣，往往也是作者獨具匠心之筆。你不懂！”湄筠不屑一顧地白他一眼。
好嗎，居然聯合起崔兆麟來反對他！
“我去趟洗手間?！边@是避開矛盾的最好方式。崔兆麟起身。
小妮子氣性夠大，就因為他跟了來，便抓住機會就與他作對。“學校里有什么事嗎？”
“嗯……有些男生成立了‘哲黨’，”偏他會察言觀色，八卦！“‘哲學’的‘哲’?！?/p>
“哦，做什么的？”
“就是一個污穢組織，傳遞一些那樣的書和圖片，他們不光傳遞，自己還創作！真是埋汰了這個‘哲’字！”
“什么樣的書？”
“哎呀，你明知故問！”湄筠紅了臉，“就是那樣的！”
“哦，”齊承耀明白了，有趣！他先前以為是類似某某黨派的進步組織?！坝悬h章嗎？什么樣的綱領？”他看眼不怕事大。
“黨章沒聽說過！有黨徽?！?/p>
“什么樣子？”齊承耀微笑。
“女媧和伏羲……”
哦，女媧和伏羲交尾圖，女孩子面淺，不好意思說出來。“入黨需要什么條件？”
“就是……就是要看過多少那樣的書……”女孩兒欲言又止。
“還有什么？”齊承耀很好奇。
“還有……還有那個部位的尺寸?！迸阂灰а勒f出來。
齊承耀啞然失笑?！澳阍趺粗赖?，湄筠？”
“這個黨的組織部在初中部第三年級，教導主任同本科正教員一起肅清了兩次都死灰復燃，當真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后來校長糾集全校老師把散在初中高中六個年級各班里的黨員連根拔起，通知家長再有屢教不改者便勸退，所以我們就都知道了?！?/p>
“孩子們總是帶給人驚喜！”
“哪里是‘驚喜’，簡直就是‘驚嚇’！男人們要是齷齪起來就沒女人什么事了！”湄筠撇嘴，“要是當初咱們東北大學有這樣的黨派，你肯定是黨魁！”
“‘哲’黨里一個女生也沒有？”他不信！自“新文化運動”以來，傳統禮教受到批判，女性們得到空前的解放，特立獨行的例子屢見不鮮。
“有……不知道那些女孩子怎么想的？一點不顧及自己的體面！”
“女學生們怎么不顧及自己體面了？”崔兆麟剛好走回來。
“她們總是為丁點小事就吵起來，拉著你去做裁判，煩！”謝湄筠掩飾過去。
小妮子拎得清內外親疏，不肯說與崔兆麟聽，齊承耀欣慰。
列車到達中正門外緩緩靠停，西安火車站，一座屋頂為歇山式的古典建筑映入眼簾。三人入住西北飯店，除了接待國府要員和外籍名人的西京招待所外，西北飯店差不多是西安最新、最好的飯店了。房費五元不含三餐。飯店在中山大街上，西洋門面、中西合璧的庭院，附設中西餐廳和禮堂?？头繑凳g，謝湄筠住單間，兩個男子住雙間。飯店還配備盆塘部，特意購進西式瓷盆供客人洗浴。
謝湄筠開始說不要破費，齊承耀笑笑領著她走進附近一家客棧，待看了所謂上房里氣味不明、有諸多可疑污漬的被褥后，她就不再堅持了。
“我跟著謝湄筠享福了！”崔兆麟倒在床上，“你平素不是個奢侈的人，為了她真肯花錢！我要是女人，哪個男人這樣待我，我早嫁了！”
“可惜你不是湄筠！”
“你不嫌棄，我也可以是！”
“嫌棄！看你那糙樣！”
西安城里最寬廣的道路就是中山大街，以前叫東大街，才改名。街當中是汽車道，兩旁是驢車道，再兩旁是人行道。道路兩旁有各色各樣的店鋪，就連店鋪外面的人行道上也擺滿了攤子。齊承耀從攤子上買些新鮮水果給湄筠送去。
“怪不得他們說你是‘孝子’！”崔兆麟跟著他進出。
三人就在飯店里解決晚飯，“先生，我們這茶是用西門大井里的甜水沖的?！笔陶咛匾庹f一句。
“哦。”西安大部分井水水質咸澀、混濁，他之前沐浴時領教了。齊承耀是個有心人，他特意問了問客房的服務生，說是城內除了西南的九口甜水井外，其余都不堪飲用。而甜水井中尤以“西門大井”出的水最好，清澈甘甜。清澈甘甜？齊承耀啜一口茶，心里笑笑。
齊承耀點了四瓶五星啤酒，算賬的時候，店家開出每瓶一元五角的價格，他都愣了。后來看一眼酒瓶子，瓶子上貼滿了稅piao，啤酒是從隴海鐵路外運來的，難怪！
第二天崔兆麟自去公干，齊承耀陪著湄筠去67軍駐西安辦事處尋訪謝統勛。門口的衛兵見了謝湄筠兩眼放光，待謝湄筠說明來意后，他立刻說，“我就知道你是咱們東北的姑娘！”
“怎么？”齊承耀問。
“咱們東北的姑娘水嫩著呢，你瞧瞧這邊，臉都洗不干凈！”
美貌是女人最好的通行證，67軍駐西安辦事處的長官宋學禮對齊謝二人很客氣，他說謝統勛遠在永坪，距離西安將近400公里，謝湄筠若是有急事，他可以通知謝統勛讓他回來一趟。
謝湄筠頓覺不妥，表明因自己魯莽妨礙了人家軍務實在抱歉。她說自己跟朋友來西安游玩，由于三年多未見兄長，順便來探視，并沒什么要緊的事。不勞煩長官了，亦請兄長不必掛心。
宋學禮留下二人住址，讓衛兵送二人出去。
女孩兒一出大門眼圈就紅了。
也是，唯一的至親三年多沒能見面，何況謝統勛戎馬倥傯、常常處于險境?！安豢蓿豢蓿 彼麑嵲谛奶郏s著撫摩女孩兒的頭。“未必不能和你哥哥見面，那長官不是留下我們的住址了嗎？”女孩兒推開他的手，他并不介意。“我們在西安多呆幾天，半個月、一個月沒問題，見到你哥哥咱們再回去。我們在城里各處走走，看看風景。”
“那我不要你給我花錢了?！迸喝滩蛔】蕹鰜怼?/p>
“怎么了？”
“每天的花費太多?！?/p>
“不多，不多，咱們‘瑯玕居’最不景氣時每個月也能凈賺兩千塊，這點花費算什么！”
女孩兒愣了一下，“是你的‘瑯玕居’，不是我的！”
“怎么不是你的，我的就是你的，我掙錢不就是給你花嗎？別哭，乖，咱們高高興興地去玩?！饼R承耀趕緊叫上黃包車，讓車夫拉到城里的繁華所在——南院門。
“剛才院子里有幾個人不像是67軍的人，雖然他們穿著67軍的軍裝?！痹谀显洪T下了黃包車，齊承耀突然開口。一則他為平復湄筠情緒；二來，此事多少與謝統勛有關；三來，他也確實疑惑。
“怎么會？你怎么看出來的？”女孩兒驚得睜大眼睛。
“精氣神不像，看得出是軍人，但是不像東北軍，也不像直系、皖系的軍人?！彼_酒樓多年，南來北往的客人見多了，最會察言觀色。
“那他們是誰？”
“我猜是共軍。”他湊近女孩兒耳邊說。
“怎么會？”女孩兒驚呼，“67軍不就是來這里剿共的嗎？”
“原因我說不好，以后可能見分曉。你我現在都別講?！痹谏蜿柡捅逼剑Ｓ猩裆C穆的人來‘瑯玕居’要一個雅座吃飯，再后來便有人走進來加入，末了，幾個人先后離去。他一眼就看明白，因為正常人吃飯不是這個打法。
“嗯。”女孩兒鄭重其事地點頭。
他信得過湄筠，湄筠還有一個好處就是從不搬弄是非，嘴上緊得很。
齊承耀陪著湄筠在西安城里四處閑逛。除了幾處繁華地腳的主街由碎石鋪筑外，西安的街道土路居多。而且西安地處高原，用水缺乏，普通人很少沐浴，衣服上的油垢光膩如漆。到處都有臭蟲，人人捫虱聊天。
本地的商品質量都不好，外運的價格昂貴，因為來自隴海路，交通不便。尋常館子里的飲食又酸又辣，他跟湄筠吃不慣，他們便天天去玉順樓和東南飯莊吃飯，這是西安最好的菜館。
西安最特別的出產便是鴉片，價格極其便宜，買賣和吸食都在光天化日下公然進行。街上到處都是賣鴉片的鋪子，門臉上懸掛“清水凈煙”的小方燈，男女老少在鋪面前往來交易。
西安淫風尤盛，娼家集中在開元寺一帶低矮的土屋中。土娼則隨處都有，往來于街市，搔首弄姿，黑紅本色的臉涂上濃厚的白fen，脂粉濃重卻臟污不堪?！叭绱丝磥恚P喜絕對是上品?！庇幸惶欤伢拊诮稚蠈λf?！澳憔褪亲屛医o慣的！”齊承耀看著湄筠半天說出一句話。他本來攜著湄筠這一等一出眾的女子在街上走，眾人皆矚目他，他心里正得意。
湄筠拉著他去“易俗社”聽秦腔，“看看他們跟姚鳳喜誰唱得好！”“你再敢說一句，我就不去了！”念在他一路鞍前馬后地伺候，湄筠嘟嘟嘴就不跟他計較了。“長恨人心不如水，等閑平地起波瀾！”齊承耀感嘆，隨即他在大街上挨了一腳踹。
讓他抓鼻子上臉！“趕緊走！”湄筠嬌叱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