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文家后門。后門打開，文孝信探出頭看了看外面，見外面的巷道里沒人，這才回頭招了招手。兩個戴斗笠的雙花寨青壯背著背篼從他身后走出。
文孝義叮囑道：“我派人送了幾次糧都被國軍擋回來，現在就靠你們了。你們快把這點米和鹽帶回雙花寨，多的不敢拿，怕人疑心。只要你們還能再混下山，下次可以再帶些走。”
一青壯：“放心，山里頭我們熟，還有楊班主帶人接應，國軍不會發現。”
文孝義：“好，當心點。快走！”
兩個青壯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壓低斗笠，快步從巷道離去。
文孝義松了口氣，轉身回去，關上后門。
巷道。兩個雙花寨青壯背著背篼飛快行走在巷道中，剛轉過一個拐角，卻赫然發現周里金帶著幾個保鄉團丁堵在前面。
兩個青壯一愣，趕緊扭頭往回走。
周里金已經發現他們，大喝道：“站住！”
兩個青壯只得站住。
周里金邊說邊往這邊走：“背篼里裝的啥子東西？打開檢查。”
兩個青壯一聽，互相使了個眼色，拔腿就跑……
周里金馬上意識過來，舉槍大喊：“是雙花寨的，給我追！”
保鄉團丁們端著槍應聲追趕……
文家后門。文孝義正準備離開后門回院子，突然聽到門外的巷子里傳來一聲槍響，并有噪雜人聲，連忙停下腳步仔細傾聽。
保鄉團丁：“站住！不許跑，抓土匪……”追趕聲掠過后門而去。
文孝義大驚：“不好！”立刻向門口走去。
文孝義猛地打開后門，正想出去，卻被門口的周里金攔住了。
周里金：“嘿嘿，文二少爺，請回吧，你現在不能出去。”
文孝義怒斥：“周里金，龜兒子你敢攔我？”
周里金：“不敢不敢，我不過是為二少爺的安危著想。外面的兄弟受命捉拿雙花寨土匪，混亂當中子彈可不長眼，莫傷了二少爺。”
文孝義不理他，推開他就要往外走，卻被周里金的威脅滯住腳步——
周里金：“文孝義！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就算你不怕死，你文家上下百十口人不一定經得起通匪的罪名。我提醒你，現在剿匪的可是國軍！”
文孝義咬牙瞪著周里金，沒再動彈。周里金哼了一聲，遠去。
文孝義聽著遠去的追趕聲和槍聲，憂心忡忡。
雙花寨議事堂，楊巍山和文孝信、文孝忠幾人臉上蒙塵、衣衫破爛，站在屋中顯得有些狼狽，田田和朝天椒、賽鳳仙、秀秀、水魚兒圍住他們。
田田已隱隱感到發生了什么，“爹，你們咋個這副樣子？是不是……？”
楊巍山點頭，沉重地：“我們派去文家取糧的人，被保鄉團打死了。”
秀秀查看著文孝信身上的傷，急切地問：“到底咋個回事？”
文孝信悲憤道：“我們在山下接應，聽到有槍聲，趕過去發現他們被保鄉團追。我們開了槍，眼看人就快到眼前了，卻被保鄉團打死了。我們幾個好不容易才脫險跑回來，糧食和鹽一點都沒拿到。”
田田握緊拳頭，自責地：“這事怪我，明曉得空山不會那樣簡單，不該讓大伙這樣冒險的。”
朝天椒：“這哪能怪你，我們總不能坐等餓死，要怪就怪國軍和保鄉團，太狠心了。”
楊巍山：“眼下的難處是咋個解決我們的困境，當真我們就沒活路了？”
田田斟酌道：“看來硬闖是不行，其實我在想，就算國軍圍了山、保鄉團監視著文家，但他們總管不住所有南來北往的商隊吧？也許這是解決缺糧的一條路子……”
朝天椒一拍掌：“對頭！那我每天都去山崖查看，一旦有過路商隊，就想辦法接近，從他們手上買吃的。”
田田叮囑：“這事得謹慎，商隊情況復雜，哪樣人都有，不是我們能控制的。還有就是，假如國軍也想到這一點，搞不好還會假扮商隊引我們上鉤。”
朝天椒：“放心，我會觀察好了再下手。”
田田：“要得，這個事交給你和水魚兒去辦。另外，爹，你發動大伙兒找找看，是不是還有我們不曉得的山路，可以突圍下山。八卦嶺地勢險，好些地方都沒人去過，但我們先祖能靠它保住羅龍鎮，虎幫又靠它發家，里頭總該有點門道。”
楊巍山點頭：“嗯，你講得對，我馬上帶著青壯們去找。”
賽鳳仙：“費勁的事你們都干了，我也不好意思閑著，那我就跟秀秀繼續挖野菜吧。”
朝天椒瞪她：“算你自覺，走，干活兒去！”拉著水魚兒和賽鳳仙走了。
楊巍山和文孝信、文孝忠也往外走。秀秀跟著他們走了兩步，意識到什么，回頭看了看田田，田田卻兀自站在屋中間低頭思索。
秀秀理解地安慰她：“田田，莫擔心，會好起來的。”
田田一愣，有信心地點點頭：“嗯。”
八卦嶺山口，冉天放帶著一只商隊，沿路行來，哨卡的士兵們立刻舉槍攔住他們。
哨兵頭子：“站住，干什么的？”
冉天放連忙上前：“老總，我們是走商的。”
哨兵頭子：“封山了，這邊過不去。”
冉天放連忙陪著笑臉：“老總，我原來就是羅龍鎮上的人，離家幾年了，好不容易回來，連家鄉的事都不清楚了，到了跟前才曉得封山。可我們來都來了，老家就在跟前，求幾位總爺抬抬手，放我們過去吧，我保證，下不為例。”
冉天放說著一揮手，身后走過來兩個人，手里提著幾個小巧的酒壇子。
冉天放：“這是十一年的女兒紅，山里早晚涼，幾位老總喝一口，去去寒氣。”
哨兵頭子的眼睛一亮：“女兒紅？好東西啊，用這酒去寒氣，太浪費了吧。”
冉天放呵呵笑著，又掏出一個荷包塞到哨兵頭子手：“這是一點小意思，請幾位老總吃點心。鄙姓冉，這次回鄉，就是要在羅龍鎮上開家福泰商行的分號，幾位老總以后有空，還請多多關照。”
哨兵頭子把荷包往手心里一倒，倒出幾塊大洋，口氣更加緩和下來：“原來是冉掌柜的，會做人，以后生意肯定興旺。”
冉天放：“借你吉言，借你吉言。”
哨兵頭子：“行了，看在你遠來還鄉的份上，放你一次，沒有下次啊。”
冉天放：“是是，多謝關照。”
其他哨兵搬開路障，冉天放邊走邊向兩邊的哨兵連連鞠躬，帶著商隊過去了。
山崖上。朝天椒帶著人走來，水魚兒迎面跑過去：“快去看看，那邊有商隊。”
朝天椒立刻欣喜地說：“走。”
山路上。冉天放騎在一頭驢上，邊走邊觀察著地形，手里拿著咚咚喹，時不時地吹幾下。他看見不遠處路邊有塊大石頭，不由得眼睛一亮。
伙計甲：“掌柜的好興致。”
冉天放一笑，跳下驢背，牽著驢向大石頭走去：“是啊，到家了啊，真想大聲喊上兩嗓子。”
伙計甲：“可別，講說這山上有土匪，您還是別鬧出太大動靜。”
冉天放：“不喊，打個呼哨總行了吧。”說著跳上大石頭，抬指放到嘴邊，吹了個響亮的口哨。
山崖上。朝天椒和水魚兒彎著腰沿著崖頂跑來，觀察著崖下山路上的商隊。聽見冉天放這聲響亮的口哨，連忙臥倒在地，仔細地注意著商隊的動靜……
朝天椒：“水魚兒，你看，這應該不像國軍假扮的吧？”
水魚兒想了想，難以判斷地搖頭：“這我也講不好，反正，我們再看看吧。”
朝天椒有些不耐地：“這可真麻煩，外面一打仗，商隊也少了，好幾天才碰上這一個，可莫要錯過了。”
山路上。冉天放牽著驢站在大石頭前，一邊假裝整理著驢的韁繩，一邊看著商隊的人從自己身邊走過……
冉天放眼見著商隊都走到自己前面去了，連忙從驢背上的背簍里拿出兩個口袋，動作迅速地藏到大石頭后面。見沒人注意到自己，這才跳上驢背，吹著咚咚喹繼續向前走去。
山崖上。朝天椒和水魚兒相互看了一眼，連忙起身跑開……
雙花寨議事堂，冉天放留下的口袋已經被擺在桌子上，田田打開口袋，看著里面白花花的顆粒，用手沾起一點嘗了嘗。
田田：“真的是鹽巴。”
賽鳳仙、秀秀等人都是一陣欣喜，涌過去圍住那兩個口袋。
田田把朝天椒拉到一邊：“你講那人一路都吹著咚咚喹，后來還在藏東西的地方吹了兩聲口哨？”
朝天椒：“嗯，那人好奇怪，鬧出那么大動靜，看著就像故意要我們曉得似的。”
田田：“看清楚人了嗎？”
朝天椒搖頭：“我們在高處，看不見人臉。”
田田想了想，看向朝天椒：“你快找人摸一下情況，不管這人是敵是友，都要查清楚。”
朝天椒點頭。
兩個伙計踩在梯子上，正往大門上掛“福泰分號”的牌匾。福泰分號的門臉大開著，幾個伙計出出進進的，或擦拭門窗，或搬貨運貨。
冉天放站在福泰分號的門前，抬頭看著伙計掛匾，嘴里喊著：“好，左邊高一點，好。”
王定遠帶著勤務兵沿街走來，聽到冉天放的喊聲，隨意地回頭看了一眼，頓時愣住，腦海里閃現出一些畫面……
闖三關時，三個面具人同時出手，將長矛刺向冉天放的要害。
冉天放敏捷地弓身躲避，擋開兩只長矛，用手臂迎上第三只長矛……
王定遠回過神來，一臉震驚地望向冉天放。
冉天放沒注意到王定遠，正要走進店門，卻被大步走來的王定遠叫住。
王定遠：“等一下。”
冉天放回頭，看見一身軍官服飾的王定遠，頓時提高了警惕，堆出一個商人的標準笑容點頭致意：“這位老總，可是叫我？”
勤務兵在旁邊喝道：“這是我們王團長，說話小心點。”
冉天放連忙拱手致禮：“原來是王團長，久仰久仰。”
王定遠盯著冉天放：“先生怎么稱呼？”
冉天放微笑著：“鄙人是福泰分號掌柜冉天放，小號即將開業，以后還請王團長多多照應，請里面喝茶。”
王定遠卻不動彈，只淡淡地說了一句：“原來你沒死。”
冉天放心里一凜，仔細打量著王定遠，突然想起：“原來是當年的王教官，失敬失敬，恕天放眼拙，剛才一下子沒認出來。”
王定遠：“冉掌柜貴人事忙，認不得王某也是平常。”
冉天放：“不敢，不敢。”
王定遠：“看冉掌柜春風得意，想必這兩年過得不錯吧。”
冉天放：“哪里哪里，天放當初蒙難，多虧東家仗義相救，又容我在福泰干活謀生，如今也是受了東家的委托，回鄉開分號，拓展福泰的生意，得意不得意的，不過是感念東家的恩情，盡力報答罷了。”
王定遠淡淡一笑：“不錯，你這也算是衣錦還鄉了。”
冉天放：“哪里哪里，王團長說笑了，小號明日就要正式開業，到時請王團長一定大駕光臨。”
王定遠暗舒了口氣，卻不回答：“你忙，我就不打攪了。”說完，也不等冉天放應聲，抬腿就走。
冉天放：“王團長慢走。”望著王定遠的背影，臉上的笑容慢慢斂去，暗暗思索著應對之策。
王定遠心事重重地走進團部，坐到椅子上，心里猶豫不定。
蘭蘭拿著一個文件夾進來：“團長，電報。”
王定遠接過文件夾打開看了看，拿筆簽字，又把文件夾交還給蘭蘭。
看見蘭蘭轉身走向門口，王定遠忍不住出聲喚住：“蘭蘭。”
蘭蘭聽見，轉身走回王定遠身邊。
王定遠一指身邊的椅子：“坐，陪我聊聊。”
蘭蘭看了看王定遠的神色，有些擔心：“團長，你這是咋個了，好像不太高興？”
王定遠看著蘭蘭，苦笑一下：“團長、教官，蘭蘭，你就不能不這么稱呼我？”
蘭蘭有些不解地看向王定遠。
王定遠看著蘭蘭，輕舒了口氣，娓娓地說著：“自從我們重逢以來，相處的時間不短了，我們相互扶持著到了今天。你了解我，我也明白你，蘭蘭，在我心里，你早不是一個朋友普通的朋友，我再也不想僅僅作為你的團長或者教官，我想……”他拉起蘭蘭的手，然后用雙手包裹住蘭蘭的手，繼續說，“以后都叫我定遠，好不好？”
蘭蘭心中巨震，怔怔地看著王定遠，看著他緊握著自己的雙手，一時間只覺得慌亂無措：“教官，我從來沒想過……”
王定遠：“我知道，本來我也想再等等，讓你自己發現，可是現在，我怕再不說出來，就來不及了，蘭蘭，我是真心的。”
蘭蘭感動地：“教官，我相信你，可是，我真的……我配不起你，我成過親，還，還被休了。”
王定遠急切地：“我不在乎，你也知道我不在乎這些的，蘭蘭，答應我，答應我。”
蘭蘭看著王定遠，慢慢地抽出自己的手，王定遠的眼神立刻暗淡下來。
蘭蘭：“教官，對不起。”
王定遠：“蘭蘭。”
蘭蘭站起身，給王定敬了一個禮：“團長，能再次遇到你，得到你的幫助和指教，謝謝，現在，我最信任的人，也只有你了。可是，這里，很疼，缺了一塊，不能想，也不會想了。”蘭蘭捂住心口，仿佛想用手撫平心中的傷痛。
王定遠深深地凝望著蘭蘭，不動，也不再說話。
蘭蘭轉身向門口走去，身后卻再次響起了王定遠的聲音。
王定遠：“你還在想著冉天放么？”
蘭蘭猛轉過身，震驚地看向王定遠。
王定遠坦然地看向蘭蘭：“我都知道了，你真的，還在想著那個冉天放？”
蘭蘭低下頭，聲音里卻透著灰心：“一個死人，說什么想不想的。”
王定遠平靜地看著蘭蘭：“冉天放沒有死。”
蘭蘭猛地抬頭震驚地看著王定遠：“沒有死？”
王定遠：“我不想瞞著你，冉天放回來了，我已經見過他了。可是，這并不代表我會放下你。”王定遠起身走到蘭蘭身邊，抓住蘭蘭的手緊緊握住：“蘭蘭，我不會逼你，只是請你想想我，好好地想想。”
蘭蘭睜大雙眼看著王定遠，震驚之余，也感到了莫名的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