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議事堂,田田迎上剛從外面進來的朝天椒:“查清楚了?”
朝天椒點頭:“我找人打探了兩邊山口的消息,都對起了,那個商隊是福泰商號的,是要去羅龍鎮開分號的。”
田田想了想,做出了決定:“不能再等了,我今晚就下山去。”
朝天椒:“不行,要去我去。”
田田:“弄地雷我不如你,走夜路爬山澗我比你強多了。”
朝天椒:“可是過哨卡太危險了。”
田田:“一個哨卡哪里攔得住我,我路熟,從山崖下去,趕在天亮前回來就不會讓人發現。”
朝天椒:“可上回到文家取糧走過那條路,又被保鄉團追到山崖下,說不定國軍已經在那里派人嚴守了,萬一……”
田田:“我總得去試試。福泰商隊的那個人不會無緣無故地給我們留下東西,他既然有心,我就要去會他一會,說不定能解了雙花寨的危困。”
朝天椒:“那我帶人送你,萬一有事也好接應。”
田田想想,點頭:“要得,就這么辦。”
夜色茫茫,田田、朝天椒、水魚兒、賽鳳仙、秀秀先后攀著山崖壁上的老藤滑到地面,悄悄靠近八卦嶺哨卡、藏身在大石后。這里,能清楚地看見幾個來回走動的哨兵。不遠處,有兩盞大探照燈。
田田低聲地:“這里有三個,不曉得亭子里還有沒有?等會兒水魚兒去看看。”
水魚兒點頭。
田田:“大家千萬莫弄出聲響,盡量留活口。”
幾個人點頭。幾人一手從身上拔出平時慣用的短刀、匕首,另一只手則掏出一塊手帕遞到秀秀面前,秀秀拿出一個荷包,在每人的帕子上倒上一些粉末……
田田揮了揮手,幾人分頭向前面潛去。
幾個哨兵打著哈欠繼續站崗,田田撲上去,從后面勒住一個哨兵的脖子,把手帕捂上去……
另一哨兵剛一回頭,就被賽鳳仙用帕子捂住了嘴,哨兵暈倒在地……
另一邊,秀秀和朝天椒合作,也弄暈了一個哨兵……
水魚兒步伐輕巧地靠近一個崗亭,小心地向里探查了一下,里面一個士兵抱著槍在打瞌睡。水魚兒回頭向其他人揮了揮手……
田田會意,打了個手勢,其他人撲向崗亭……
戰斗結束,眾人把武器收回腰間。
田田吩咐:“把這里清理干凈,探照燈不要滅,防著有人從遠處張望。我天亮之前趕回來,估計那會兒這些哨兵才能醒。”
朝天椒:“我們先藏起來,就在這里等你回來,你學三聲蟲鳴,我們就現身。”
田田:“好。”
秀秀有些擔心:“要不我也跟你們去吧,你們就兩個人……”
田田:“不用,人多反而容易被發現,有水魚兒跟著就好。”
水魚兒跑過來:“都弄好了,我們走吧。”
田田看了一眼眾人,轉身和水魚兒跑入夜色中……
福泰分號院內,不大的院子里透著光亮,沿墻擺著幾個大大的貨箱,幾個伙計把院子做了最后的整理,準備迎接明天的開業,冉天放從屋里走了出來。
冉天放:“大家都辛苦了,明天開業,還請大家多盡心,我們分號生意好,我替大家跟東家慶功。”
眾伙計:“謝掌柜的。”
扮成伙計的同志小吳從大門外匆匆忙忙地進來,冉天放一見,忙對其他伙計說:“今天晚了,都回去吧,早點休息,明天好打起精神。”
眾伙計都是一笑,分別把手里的東西放好,轉身走出門去。
冉天放關上大門,連忙走到小吳身邊,悄聲問:“怎么樣,聯系上游擊隊的同志了嗎?”
小吳:“聯系上了,我跟他們說了我們的情況,他們現在在赤水灘一代活動。”
冉天放:“太好了,等這里開了業,我們就可以開展工作了,到時候少不得需要他們支援。”
小吳點頭,冉天放示意進屋,于是二人向屋里走去。
打更的老人敲著梆子走過羅龍鎮街道,幾個巡邏的鄉團團丁排著隊走過一排房屋,田田和水魚兒從兩個不同的方向跑過來,迅速躲進房屋拐角的陰影里。
田田看巡邏的鄉團走遠,這才問水魚兒:“我這邊的兩條街沒有,你那邊呢?”
水魚兒喘了口氣:“街市拐角那新添了一家店,門面很新,招牌是四個字的,頭一個就是福字,最后一個是號字,你教過我,不曉得是不是那個福泰。”
田田:“走,去看看。”
田田從圍墻上跳入福泰分號院內,觀察了一下四周,見沒動靜,回頭一招手,水魚兒跟著跳了下來。
田田看看屋子窗口映出的光亮,小聲吩咐:“你留在院里,小心外面的動靜。”
水魚兒點頭,仿佛聽見有動靜,兩人連忙躲到院里碼放的大箱子后面。
冉天放打開屋門出來,把一盆水潑到地上,屋里的燈火漏泄出來,清晰地照出了他的輪廓。
田田震驚得不能自已,眼也不眨地望著冉天放,輕喚著站了起來:“天放哥,天放哥……”
冉天放一震,猛地回頭,看見了的田田,手里的盆掉在了地上:“田田!”
水魚兒不禁一驚,看看二人。
田田上前:“天放哥。”
冉天放也上前兩步,張開雙臂,一把抱住撲過來的田田,將田田緊緊地擁抱在懷里。
水魚兒先是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看著擁抱在一起的田田和冉天放又不好意思,用手捂住了眼睛,又忍不住張開手指縫,從手指縫里偷看。
田田:“天放哥,真的是你,你還活著。”她的眼淚掉下來。
冉天放也很激動:“田田。”
蘭蘭靠坐在床上,手撫摸著當初冉天放送的掛件,落下眼淚,想起王定遠的話:“他看上去不錯,在街市拐角那開了家福泰分號,明天開業。”
蘭蘭喃喃地自語著:“天放哥,你活著,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蘭蘭抱住自己的膝蓋,把身子縮成一團,無聲地哭泣著……
福泰分號屋內,田田和冉天放面對面坐著,兩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兩人都是眼圈泛紅,淚痕未干,卻誰也舍不得把目光從對方的臉上移開。
冉天放伸手輕柔地替田田擦去淚水,看著她笑了笑。田田抓住撫在自己臉上的手,眼淚又落下來,臉上卻也綻放出發自內心的笑容。
田田:“天放哥,你跟我上山吧。”
冉天放一怔,這才從剛剛重逢的喜悅中清醒過來,想了想說:“田田,東家對我有再造之恩,明天分號就要開業了,我這個時候不能走啊。”
田田:“你能知恩圖報當然沒錯,只是我也下不得山,現在這個時候,我不能扔下雙花寨的人不管。”
冉天放:“田田,在外面這幾年,好的壞的都見了。現在,日本人在我們的領土上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多少老百姓慘遭屠殺,多少人家妻離子散,背井離鄉。田田,現在外面到處都在組織抗日救國,我也想盡一份自己的力量。”
田田:“我曉得,也聽說日本人壞得很,我不會攔著你。”
冉天放感動地握住田田的手:“好田田,謝謝你。”
田田:“天放哥,我們成親吧,我再也不想和你分開了。”
冉天放心情激動,可想起自己任務在身,按耐住:“田田,現在還不是時候。”
田田:“為啥子?”
冉天放:“我有事情要做,可能還沒辦法過安穩日子,在這里能呆多久我也不清楚。”
田田:“你要走?”
冉天放:“也許吧,現在還不走。”
田田有些生氣:“就是講你以后還是會走?”
冉天放:“田田,你聽我說,我有我必須要去做的事,就像你必須守護著雙花寨一樣,我們都是肩負著責任的人。”
田田依偎著冉天放,緊緊地擁抱著他:“天放哥,我們當初死里逃生,分開了這么長時間,好不容易才見了面,你就忍心好和我分開?”
冉天放抱著田田,輕聲地:“田田,對不起,對不起。”
田田抬頭看著冉天放,有些狐疑:“天放哥,你是不是有啥子事情瞞著我?你喜歡上別的妹娃了?”
冉天放:“沒有。”
田田看著冉天放:“那你是嫌棄我嫁過人、生過伢崽?”
冉天放:“你曉得我不會。”
田田:“那我們就成親,你要留下,就跟我上山;你要走,天涯海角我都跟著你。”
冉天放:“田田,再等等,再等等好不好?等打走了日本鬼子,天下太平了,我們就成親。”
田田一聽,猛地推開冉天放,不滿地:“你不愿意跟我成親對不對?你在找借口。”
冉天放:“田田,你聽我說……”
田田火氣上來,看著冉天放,有些傷心他幾次三番地拒絕自己:“我不聽,我已經講了,你打鬼子我不攔著,成了親也可以打鬼子。”
冉天放著急:“田田,國難當頭,我哪有心思顧念自己的小家。而且……有些事你還不曉得,不是這么簡單的……”
田田:“你不講我哪里曉得?你莫哄我,我看出來了,你講來講去就是不要我。你不要我,我走就是。”
冉天放上前想拉田田:“田田,你別走,聽我把話講完……”
田田用力甩開冉天放,一口氣憋在心里,她猛地拉開門,叫了一聲:“水魚兒,我們走。”她邁步就走。
一直守在門外的水魚兒不敢多問,跟著田田往外走去。
冉天放想叫田田,又顧忌到周圍的環境,連忙回身掩上門,追了出去。
小樹林,幾人跑來。
冉天放追上田田,一把拉住她的手:“田田。”
水魚兒:“那個,田田姐,你們講話,我去前面等你。”說著跑開。
田田看水魚兒跑開,賭氣地甩開冉天放。
冉天放:“田田,你聽我講。”
田田:“我不聽,說的不如做的,我只要你一句話,你到底跟不跟我成親?”
冉天放一把把掙扎的田田抱到懷里:“田田,你要相信我,你應該曉得我對你的心。”
田田放棄了掙扎,也緊緊抱住冉天放:“天放哥,我們成親吧,世道這么亂,我真的害怕再和你分開。”
冉天放:“我也不想和你分開,只是成親的事……再等等吧,有些事情我現在不能對你講,等以后我一定……”
田田猛地推開冉天放,又氣又傷心地看著冉天放,掉頭就走。
冉天放下意識地追了兩步,又停住了,有些懊惱地捶了一下樹干。
田田情緒激動、又氣又惱地沖進雙花寨自己的屋里。
朝天椒和賽鳳仙緊跟在她身后追問著:“當家的,當家的,啥子情況你倒是說句話啊。”
田田心緒不穩,只說了一句:“回頭再講。”就把賽鳳仙和朝天椒推出門去,咣當一聲關上了門。
田田氣惱地跺了一腳,走到床邊坐下,從懷里摸出咚咚喹撫摸著,嘴里喃喃地:“天放哥,你真的變了?真的不要我了?”
一滴眼淚落到咚咚喹上……
一縷晨光透過窗戶投射到田田身上,田田就那么坐著,一動不動……
清晨,籠罩著羅龍鎮是薄霧漸漸散去,街上開始有了三三兩兩的行人,店鋪也開始下門板,準備營業。
福泰分號,伙計打開門,準備下門板,卻愣在那里。
冉天放捧著一大捆紅布出來,看見伙計發愣,問了一句:“哪樣了?”
冉天放順著伙計的目光看去,只見一個穿著軍裝的女子站在門口。
女子扭過頭來,正是等候已久的蘭蘭。清晨的露水打濕了她的一縷頭發,濕氣和低溫讓她的臉色有些蒼白,身子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因為激動,輕輕戰栗著。
終于見到冉天放,蘭蘭的身子抖得更厲害了,眼中含淚,哆嗦著嘴唇,默默呼喚著:“天放哥,天放哥。”
冉天放把紅布塞到伙計手里,邁步上前:“蘭蘭,你是蘭蘭?你啥子時候來的,身子都在發抖,凍壞了吧,還是這么任性,快進來。”說完,拉起她就走。
蘭蘭哽咽著說不出話,目光始終沒離開冉天放的臉。
蘭蘭坐在椅子上,身上披著冉天放的外衣,手里捧著冉天放給倒的熱茶,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冉天放嘆息一聲:“你在外面也吃了不少苦喲,還好,總算回到羅龍鎮了。”他看著蘭蘭的臉關心地:“看過醫生嗎?這疤能不能消去?”
蘭蘭點了點頭:“在武漢的時候有醫生給看過,說是消不掉了,不過時間長了或許會淡一些,現在我也不去想這些了。”
冉天放點頭:“能忘記也是好事,我們貨棧走貨的時候我也會幫你打聽著,看能不能找到除疤的好藥。”
蘭蘭:“謝謝天放哥。”她笑了一下,眼淚卻流的更兇,她舉手隨便地抹了一把臉。
一條還冒著熱氣的毛巾又遞到蘭蘭面前,冉天放像哥哥寵妹妹一樣半俯下身,對著蘭蘭說:“給,快擦擦吧,都哭成小花臉了。”
蘭蘭被冉天放逗的一笑,索性也放開了,接過毛巾,擦起臉來。
冉天放看著蘭蘭的國軍軍裝,眼神略暗了一下,但稍縱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