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王定遠走進團部,沒見到蘭蘭,回頭問身邊的勤務兵:“楊副官呢?”
勤務兵:“報告,楊副官天不亮就出去了。”
王定遠略一思忖,轉身就往外走,勤務兵連忙跟了上去。
蘭蘭:“所以你就一直跟著你們東家做生意?”
冉天放微笑:“是啊,等我被救醒過來,就已經在東家的商隊里了,東家帶著我,邊走邊幫我治傷,始終也沒把我扔下,所以我就跟定了他,做生意,走商隊,也到過不少地方。”想著過去的經歷,冉天放感慨,雖不能說出真相,但感情卻真。
蘭蘭看著冉天放,心里卻有些疑惑:“原來人真的會因為境遇而改變,如果不是親眼見到天放哥,哪個跟我說你是個做生意的我也不會信?”
冉天放心中一凜,面上平靜地:“哦,我不像個生意人?”
蘭蘭:“不像。我這兩年在外面,也見過些生意人,你給人的感覺太硬氣,不像生意人那么和順。”
冉天放心中警惕,嘴上卻打著哈哈:“啊,是嗎?看來還是蘭蘭曉得我,所以說秉性難移,用我們東家的話,我還是欠磨練。”
蘭蘭也是一笑,想了想,問:“天放哥,你成家了嗎?”
冉天放:“沒有。”
蘭蘭心中一動:“那你這次回來……”
冉天放:“就是回來開分號啊,好歹我們這里也是個交通要道,做生意還是很合適的。”
蘭蘭點頭,心里卻在琢磨:“也對。”
冉天放:“不管咋個說,我也算是你的哥哥。以后你有啥子想要的,只管跟我說,我一定給你弄來。”
蘭蘭苦笑:“哥哥?”
冉天放故意地:“是啊,哪樣?你做了軍官,就不認我這個哥哥了?”
蘭蘭:“天放哥,你故意氣我的是不是?”
冉天放哈哈一笑,伙計小吳在門外喊:“掌柜的,吉時快到了,客人們已經開始上門了。”
冉天放應了一聲:“好,我這就來。”
蘭蘭不甘心,把話題又拉回來:“天放哥,你曉不曉得,她……上山當了土匪?”
冉天放故意地:“她?”
蘭蘭:“就是楊田田。”
冉天放:“啊?不曉得啊,我剛剛回來,光忙開業的事情了,原還想著過兩天回川河寨看師傅他們的。”
蘭蘭臉色有些不好:“他們現在都在雙花寨,是這一帶最有名的土匪寨子。”
冉天放略一沉吟:“曉得了,不管哪樣,他們總是我的師傅、師娘,田田……算了,這話這話回頭再說吧,吉時要到了,我們到外面去吧。”
蘭蘭還想堅持:“天放哥……”
冉天放不容蘭蘭再說,率先起身出了門:“來來,我們先出去,我還想請你這個楊副官幫我壯壯門面,定讓我討個好彩頭,開業大吉啊!”
蘭蘭無奈,只得起身,心里覺得冉天放像變了個人,對冉天放的客套有些失望,又莫名地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
喧鬧的鞭炮聲中,掛在門前的大紅布被冉天放扯開,圍觀的人都跟著開始鼓掌……蘭蘭站在人群中,看著意氣風發的冉天放,心中感慨,臉色難掩落寞。
蘭蘭感覺有人站在身旁,回頭一看,是王定遠。蘭蘭:“團長,你咋個來了?”
王定遠:“猜你是來這兒了,來接你的。”看著站在門前招呼客人的冉天放,問了一句,“你們見過了?”
蘭蘭也看著在人群中應付自如的冉天放,默默地點了點頭:“嗯。”蘭蘭感覺到王定遠的目光,支吾地:“我沒事,事情過去了這么長時間,現在曉得他好好地活著,就夠了。”
王定遠心里安慰,也笑了一下:“你能這么想就好。”
蘭蘭輕聲地:“天放哥他,變了好多,客套,有禮,連楊田田的事情都不想談,不像過去的天放哥了。”
王定遠看著蘭蘭:“人總是會變的,順其自然就好。”
蘭蘭看向王定遠,苦笑著點了點頭。
王定遠:“我們走吧。”
蘭蘭又看了一眼人群中的冉天放,默默轉身,跟著王定遠,并肩離去。
忙于應酬的冉天放看見蘭蘭和王定遠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但立刻又轉頭微笑,繼續和客人作揖、打招呼。
文家堂屋,文孝義焦急地來回踱步:“不行,不能再等了,都已經快三個月了,再不送糧食上去,山上的人就頂不住了。”
文六順:“可現在一點辦法都沒得,山上的人下來就走不掉。國軍又把守得那么嚴,水上飛都闖了好幾次,也沒過得去哨卡。”
文孝義突然停在文六順面前:“你去把水上飛找來,我們再試試,就算是冒點險也得把東西送上去。
文六順:“是。”他轉身離去。
文孝義一臉憂心忡忡的神情。
福泰分號,冉天放在小聲吩咐小吳:“現在山上的情況不明,你這兩天注意打聽一下雙花寨這兩年發展的情況,他們的寨主楊田田是和我從小一起長大的,我很了解她的為人,但是具體情況還是要摸清楚的好,便于我們開展工作。”
小吳:“好。”
冉天放:“要注意分寸,不要顯得太刻意。”
小吳:“我明白。”
冉天放:“我準備上山一趟,店里的事就交給你了,有人問就說我去看貨了。”
小吳:“放心吧。”
雙花寨,水魚兒剛走過來,就被賽鳳仙和朝天椒一左一右地架住,硬拖到一邊,秀秀已經等在了這里。
水魚兒掙脫開束縛:“放開我,你們要做哪樣?”
賽鳳仙不懷好意地:“還想瞞著,講吧。”
水魚兒躲閃著賽鳳仙的目光:“講啥子哦,我啥子也不曉得。”
朝天椒性子急,直接問:“你不曉得哪個曉得,講,你們下山出了啥子事?”
秀秀:“田田回來,人都變了,沒精打采不言不語的,她心里有事,你當我們看不出來?”
賽鳳仙:“大家也是擔心,有事你就講出來,大家幫著想辦法,別愁壞了田田,我們雙花寨可少不得她。”
水魚兒求饒地看向幾人:“我向田田姐發誓不講的。”
幾人齊齊盯住水魚兒,不甘休地一起威脅:“講。”
水魚兒一個哆嗦,低下頭去……
田田坐在床上,默默地想著心事,任三妹端著一個大碗進來,看著心事重重的田田,嘆了口氣。
任三妹把一大碗野菜湯放到桌子上:“田田,吃飯了。”
田田抬頭,招呼了一聲,身子卻沒動:“媽。”
任三妹在田田身邊坐下:“雖然只有野菜,你也得吃點,這幾天你都不咋個吃東西。”
田田點了點頭。
任三妹:“你爹這些日子都在找出山的路,但偌大個八卦嶺,一時半會兒怕是不好辦到。天放留下的那點米和鹽撐不了幾天,我真擔心再這么下去……
田田低下頭,看著手里的碗,有些難過:“都是我的錯,一看見他,啥子都忘了,好不容易下趟山,就這么空著手回來了。”
任三妹伸手抱住田田,輕拍著她的后背:“這怨不得你,你們兩個……唉,都是命,都是命啊。”
母女兩個相擁著,互相慰藉……
山林間,前面快速奔跑的老百姓的雙腿……后面是追趕的國軍的雙腿……
一陣陣國軍的吆喝聲:“站住,站住,再不站住開槍啦。”
文孝義、水上飛身上背著個大背簍,拼命奔跑著……
槍聲響起,水上飛撲倒在地,背上的背簍被子彈劃過,細細地流出些大米……
文孝義連忙去拉水上飛:“快,快起來,往這邊走……”
國軍的吆喝聲又起:“在那邊,快追……”
水上飛跳起身,繼續跑著,身后已經能聽見追趕的腳步聲……
文孝義、水上飛跑過一棵大樹,大樹后突然伸出一只手,一把拉住文孝義和水上飛。
冉天放:“你們跟我走,那邊可以藏身。”
吆喝聲再次傳來:“在那邊,追啊。”
文孝義、水上飛來不及細想,跟著冉天放跑向一邊……
冉天放、文孝義、水上飛三人來到一山洞前,停住了腳步,都喘著粗氣,各自放下背簍。
文孝義驚訝地:“你,你不是冉天放嗎,你還活著?”
冉天放微微一笑:“嗯,承蒙貴人相助,僥幸活命,現在代表福泰商行回羅龍鎮開了家分號。”
文孝義有些怔怔地:“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冉天放對水上飛說:“我記得你,你是文家碼頭上的水上飛。”
水上飛笑笑:“是我。”
冉天放看看他們的背簍:“你們這是打算把東西送上山吧,送給雙花寨?”
文孝義和水上飛互相看了看,文孝義:“雙花寨的事,你都曉得了?”
冉天放點了點頭:“一回來就聽別個講了。”
文孝義:“那你對大嫂……我是講,你愿意幫助雙花寨?”
冉天放看著文孝義,目光真誠坦白:“不管是因為個人原因還是出于鄉親情誼,我都不能袖手旁觀。我上山,也是想觀察一下情況,希望能找出突破封鎖的辦法,正好碰到你們。”
文孝義:“唉,我們都送了好幾次了,每次都沒能成。”
冉天放:“我曉得一處斷崖,不必經過哨卡,或許從那里能把東西送上山。”
文孝義、水上飛興奮地:“真的?”
冉天放:“嗯,是我當年……挖草藥時路過發現的,我們不妨一試。”
文孝義:“好,我信你,我們走。”
冉天放:“現在不行,我們還需要準備些工具,不如我們先下山,準備好東西再上來。”
文孝義和水上飛互相看了看,文孝義:“要得,我們就先下山吧。”
幾人背起背簍,離去。
雙花寨大門口,外。緊閉的寨門后,文孝信、文孝智、文孝忠和一隊青壯舉著□□從垛口對著外面,嚴加防范。
寂靜中,寨兵們中間突然傳來有人餓得肚子咕咕叫的聲音,他們相互看看,很是無奈。
文孝信:“兄弟們,再忍一忍。我們雖然餓,至少每天還有野菜湯喝,可寨子里有的女人家都開始不吃東西了,就為省下口糧給細娃兒們。”
眾人沉默,心情沉重。
文孝智:“不就是餓嗎,把褲腰帶再勒緊一點就是。”
其他人紛紛點頭,用力扯腰帶勒緊,繼續守衛……
廚房,內。米缸已經空了,幺孃仔細扒拉,只倒出幾顆米粒,她嘆息著蓋上缸蓋,轉身到灶頭前,用湯勺攪了攪鍋里的湯,幾乎都是水。
賽鳳仙和水魚兒挎著竹籃子進來。
水魚兒:“我們回來了。”
幺孃迎上去:“今天咋樣?”
水魚兒把竹籃子遞給她看,籃子里只有很少的一點蘑菇和野菜,以及幾條魚。
水魚兒:“只有這點東西,能挖到的野菜和蘑菇越來越少了。”
賽鳳仙一屁股坐下,捶著胳膊:“哎喲累死了。每天吃不飽,還要干活兒,走兩步都覺得要暈倒。”
幺孃接過竹籃子,指了指灶頭的三口大鍋:“歇一會,我們把吃的給大伙兒送去吧。魚湯給細娃兒們,野菜湯給守寨的伢崽和妹娃們。”
賽鳳仙一愣:“就這些?粥也沒了?”
幺孃無奈地點頭:“干的就只剩一點菜團子,還不夠所有人的。”
大家相互看看,都有點沮喪。
雙花寨練武場,三口大鍋冒著熱騰騰的白煙,鄭喜兒、田翠翠著大鍋,給排隊領飯的人們一一盛上一碗菜湯,再加上一個小的可憐的菜團子。
沒有人喧嘩,也沒有人抱怨,人們平靜地領取他們的一點吃食。
幺孃把自己碗里的菜團子掰做兩半,放到兩個老人面前,一人一半……
水魚兒狼吞虎咽地喝干了自己菜湯,剛放下碗,朝天椒和賽鳳仙就端碗湊了過來,一人給水魚兒的碗里又倒了些菜湯。水魚兒要拒絕,卻被朝天椒和賽鳳仙一起胡嚕了一下腦袋……
文孝信把自己的菜團子給了一個懷孕的婦人,而秀秀則把自己的菜團子直接塞到文孝信的嘴里……
這時,幺孃站起身準備離開,卻頭一暈,倒了下去……
議事堂,朝天椒、賽鳳仙、秀秀、水魚兒、任三妹都關切地看著幺孃。
幺孃靠坐在田田懷里,慢慢睜開眼睛。田田從水魚兒手上接過水碗,把水一點點地喂到幺孃的嘴里。
幺孃看了一下四周,淡淡地笑了一下:“我這是哪樣了?”
秀秀:“幺孃,你剛才昏倒了,現在可好一點了?”
幺孃虛弱地:“我沒得事,剛才頭暈了一下,現在沒得事了。”
任三妹摸了摸幺孃的頭,看向田田:“沒發熱,她這是虛脫。”
田田點頭:“媽,你和魚兒先扶幺孃回屋子,讓她好好歇歇。”
任三妹點了點頭,和水魚兒一左一右地扶著幺孃,慢慢走了出去。
田田目送幺孃離開,轉頭看向賽鳳仙等人:“咋個回事?”
朝天椒:“幺孃她,從十幾天前,就沒碰過一粒鹽了。這幾天更是一點東西也沒吃……”
田田一驚:“啥子?”
賽鳳仙:“鹽本來就少,幺孃說她不用做力氣活,不用吃咸的,能省一點是一點,原來是幾天吃一點鹽,后來,更是一點鹽也不碰,說要留給巡山、站崗、能出力的人。”
這時楊巍山匆匆跑來:“田田,你快去看看,不好了!”
田田不安地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