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南瑾霍然站了起來,“誰要過來”
盧主簿臉上露出了一種不可言說的微妙笑容,“是我的一位弟子,敦煌張氏的旁支,如今在高昌縣當(dāng)著縣尉。"blank">
旁支,縣尉蘇南瑾又坐了回去,目光微冷,“便是此等人物”這位盧青巖把自己當(dāng)是什么人了,一個阿貓阿狗般的人物也需要自己出面招待
盧青巖一怔,心里暗自搖頭,這蘇氏父子果然是軍中粗鄙人物,對這些世家交往的路數(shù)竟是一竅不通當(dāng)下耐住性子解釋道,“公子有所不知,這張?zhí)幽耸撬屯砩诺谋克较逻f到我手中的,下帖子的人又是如此不起眼,這里頭自然是意味深長。”
“大都護(hù)此次令下官追隨公子,是因?yàn)橄鹿偈昵霸谖髦菪∽。诖说赜行┤嗣}。當(dāng)年下官便曾指點(diǎn)過幾位張氏弟子,這位高昌縣尉正是其中之一。公子請想,既有師生名分,他要見我,明日一早直接上門拜見便是,何必大費(fèi)周章的送來這張拜帖可見他真正想見的,乃是公子您再者,敦煌張氏既然得知公子前來,又知有下官追隨,按理應(yīng)由家主出面設(shè)宴招待公子,他們卻如此拐彎抹角,可見所圖甚大,因此才不得不謹(jǐn)慎從事,多加試探,才敢將事情擺到明面上來。”
蘇南瑾臉上神色略緩,卻忍不住皺眉道,“以先生之見,他們這般試探,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盧青巖想了片刻才笑道,“公子可曾注意到那麴都督的氣色”
蘇南瑾點(diǎn)了點(diǎn)頭,自己當(dāng)然注意到了,他盧青巖不還因此吃了麴崇裕一頓搶白么不過這和此事又有何關(guān)聯(lián)他的語氣里不由帶上了幾分不耐,“麴都督似乎的確是抱病在身,若是就此稱病擱開手,父親只怕也奈何不得”
盧青巖搖頭,“麴都督既然已發(fā)了征糧的文書,稱病也是來不及了。下官倒是曾有聽聞,這麴都督自今年年初起便不大出頭露面,他年歲已是不小,身子眼見又這么垮了下去,這西州的高門原本都是依附于麴氏,若是麴都督個三長兩短,公子請想,朝廷會讓誰來當(dāng)這西州都督”
蘇南瑾精神一振,皺眉想了片刻,“按理說,不是麴崇裕,便是裴行儉,只是朝廷之事到底難說得很,或是另外派人也未可知。”
盧青巖笑著點(diǎn)頭,“以下官之見,似乎裴守約的贏面還要大上一些,下官曾聽聞,裴守約雖然出身名門,對這些西州大姓卻頗有些敬而遠(yuǎn)之,身邊的隨從幕僚,也不曾收過一個大戶子弟,麴崇裕的性子又十分桀驁刻薄,這敦煌張氏原是西州高門之首,下官若所料不錯,如今他們只怕是打的是另尋一頭靠山的主意了”
蘇南瑾沉吟片刻,冷冷的笑了起來,“他們算得倒是明白,無論朝廷派何人為西州都督,這西州終究是歸于安西大都護(hù)府統(tǒng)轄。如今這時機(jī)果然好得很妙得很不過,他們?nèi)粝氩仡^露尾,兩面討好,那可是打錯了主意”
盧青巖捻須一笑,“公子果然看得明白。”
想到幾年來悶在伊州的這番憋屈,想到當(dāng)年三番兩次被裴行儉暗算,被庫狄氏羞辱,還被那位麴崇裕當(dāng)成傻子般戲弄欺瞞,蘇南瑾慢慢的瞇起了眼睛,轉(zhuǎn)過身來鄭重的抱了抱手,“明日南瑾該如何行事,還望先生指點(diǎn)”
盧青巖笑道,“不敢當(dāng),明晨公子只須過來說上一句話,事便可成。”
他的聲音并不高,一字一字卻說得清晰無比,“公子不妨告知這位張縣尉,您此來西州,不僅是要為都督分憂,也是謹(jǐn)防有人為一己之名聲政績而強(qiáng)征軍糧,為難良善,須知衣冠之士,勛業(yè)之家,方是西疆之柱石,大唐之根本”
明日晚間,張家壽宴
麴崇裕看著手頭這張大紅泥金的帖子,眉頭微不可見的皺了起來,“伯父的生辰,崇裕原該登門賀拜,只是如今的情形你也知道,這幾日我的確是分身乏術(shù),還望張兄在伯父面前美言幾句,莫讓伯父見怪。”
張懷寂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呵呵的一笑,“世子客氣了。說來此事的確是匆忙了些,家父此次并非大壽之年,原是打算設(shè)個家宴便罷,因家母身子不好,有卜者云要以喜氣沖之,這才匆匆定下此事,世子放心,你如今管著籌糧的大事,家父是明理之人,定然不會苛求。”
麴崇裕含笑著說了聲“多謝張兄”,便又低頭翻了翻面前的文書。
張懷寂卻似乎沒有走的打算,將手頭剩下的七八張?zhí)訑n了攏,笑道,“前日征糧的文書一出,大伙兒倒是都松了口氣,此次軍糧要得急,咱們這些衣冠之家出些米糧也不算什么,只是西州不比伊州、庭州,這兩年收成甚好,其實(shí)每戶多收三兩石只怕也拿得出來,這樣豈不更是把穩(wěn)”
麴崇裕抬起頭來,面上依然帶笑,眼神卻冷了幾分,“參軍也當(dāng)知曉,此次征集軍糧,已將西州歷年所存和裴長史這兩個月以來購入的糧米一掃而空,西州百姓家中若是亦無余糧,明年萬一有旱澇之災(zāi),或是刀兵之稅,又當(dāng)如何倒是西州的大戶人家,留著糧米橫豎也不過是拿來釀酒,府衙以高價收之,又何樂而不為難不成真要等著天災(zāi)人禍,好大發(fā)橫財么”
張懷寂胸口一窒,忙笑道,“世子果然考慮周詳,下官不過隨口一問,隨口一問而已。說來今年天時有些異常,明春來水還好說,再往后卻不知如何”他覷著麴崇裕臉色已有些不耐,忙笑道,“世子先忙著,適才聽聞裴長史已是回衙了,下官還要去他的屋里一趟。雖說長史只怕也是抽不出時辰的,不送卻也不妥。”
麴崇裕心里一動,“是么我也有事尋他,不如一同過去”
張懷寂怔了怔,倒是笑了起來,“世子請。”
兩日不在西州城里,裴行儉的屋里早已等了四五個官吏,見到麴崇裕和張懷寂,都忙笑著問了好。
裴行儉也放下了手中之筆,看著麴崇裕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麴崇裕淡淡的一挑眉頭,在一旁坐了下來,“你先忙。”
那屋里等著的幾個官吏都是有眼力的,忙揀要緊的事回稟了幾句,正要離開,張懷寂忙道,“諸位先等等。”說著便把手里的帖子雙手送到了裴行儉的手上,“家父生辰,裴長史若是有暇,還請賞光。”
裴行儉接了過來看了一眼,笑著攤手,“明日參軍且看,如今我可是有暇的模樣這幾日實(shí)在不得閑,容我改日再登門謝罪可好”
張懷寂也笑道,“不敢當(dāng),長史的公務(wù)原是耽擱不得,些許小事,何足掛懷”轉(zhuǎn)身便又將另外幾張?zhí)铀偷搅宋堇镏T人手中。
這西州府衙的官吏多是幾家大姓的子弟親友,彼此間沾親帶故,此時少不得道上一番恭喜,有人便道,明日定然登門叨擾,有人則嘆息,待會兒還要去城外查倉,明日不一定能趕回西州。正熱鬧間,卻聽屋外有人道,“蘇公子來了。”
屋子里頓時一靜,裴行儉的聲音從容的響了起來,“請?zhí)K公子進(jìn)來。”
他剛剛繞過案幾,門簾一挑,一身戎裝的蘇南瑾大步走了進(jìn)來,看見裴行儉,腳步一頓,目光銳利的在裴行儉臉上轉(zhuǎn)了一圈,卻是笑著抱了抱手,“守約,多年不見,果然是風(fēng)采殊勝。”
裴行儉微笑還禮,“不敢當(dāng),子玉兄的高誼,行儉已是聽聞了,昨日未能遠(yuǎn)迎,還請子玉恕罪。”又伸手一引,“子玉兄,盧主簿,請坐。”
跟著蘇南瑾背后的盧青巖早已打起了精神,只是被裴行儉含笑看了一眼,心頭還是一凜,忙作揖笑道,“下官見過裴長史。”
蘇南瑾的目光已轉(zhuǎn)到了麴崇裕臉上,笑容更深,“玉郎果然也在這里。”
麴崇裕慢吞吞的站了起來,“子玉不也來得甚快”
幾個西州官員相視一眼,上前見過禮,便忙忙的告退,只有張懷寂拿著幾張大紅的帖子,略一猶豫,還是上前對盧青巖笑道,“友松兄,明日乃是家父壽辰,蘇公子和友松兄若是有暇,還請賞個光。”待蘇南瑾和盧青巖都接了帖子,說了兩句若是有暇一定打擾之類客套話,這才笑吟吟的告退而去。
盧青巖的目光在裴行儉依然略有塵土的發(fā)冠和袍角上轉(zhuǎn)了一轉(zhuǎn),點(diǎn)頭笑道,“裴長史果然勤勉過人,想來此番軍糧之籌必然順?biāo)臁!?br/>
裴行儉微微一笑,“裴某不過是去幾處縣城調(diào)集義倉之糧,哪里及得上子玉兄和盧主簿星夜奔馳、用心良苦”
盧青巖不由一頓,剛要打個哈哈,裴行儉已轉(zhuǎn)了話頭,“至于這軍糧之籌,如今西州原有籌了存糧五萬余石,如今征糧令已下,還有五萬多石一個月內(nèi)必入西州官倉,剩下不到三萬石,眼下也已有了些許眉目,大約再費(fèi)幾日功夫便能得。子玉也不必太過憂心。倒是大都護(hù)征兵之后,西州所剩府兵僅夠守城,這運(yùn)糧時的兵力,卻不知子玉會從哪里調(diào)遣”
蘇南瑾干巴巴的笑了一聲,“守約看來已是頗有把握,有你這句話,蘇某自然放心得很至于運(yùn)糧的兵力,大都護(hù)自有考慮,只是屆時還要請守約和玉郎助我一臂之力。”不等裴行儉多問,他又瞅了麴崇裕一眼,“玉郎想必還有事與守約商議,我便不多打擾了。如今我便住在西州城中,守約若是有事,盡管去校場西邊的院子找我。”說完竟是不再多話,舉手告辭而去。
麴崇裕的目光落在了飄蕩不定的簾子上,皺著眉頭,良久才道,“這蘇南瑾到底是在打著什么主意”
屋里依然是一片寂靜,麴崇裕回頭看時,卻見裴行儉正低頭看著手上的大紅帖子出神。他不由有些詫異,“這帖子難不成有何古怪之處”
裴行儉放下帖子,慢慢的笑了起來,“原本也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古怪之處,如今細(xì)細(xì)一看,竟是越看越覺得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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