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沈清秋照例往鴿房取了消息，送去書房，卻見孟庸一身青綠的官袍，頭戴黢黑雙翅烏紗。
    他身形修長挺拔，面容玉朗，撐得起精悍的文武袖，亦能著儒衫當個文書生。
    此刻一身九品官袍，比起登明堂謁天子的人臣，不輸氣勢。
    她上前將消息念出。
    六個名字。
    “李霖、張松云、王冰、裘金水、趙捷、惠城……”
    孟庸聽了沒多反應，將案上公文收了收，起身說：“走吧，隨我去兵馬司。”
    兵馬司衙署位在主城道旁，離孟府不遠，二人一路步行過去。
    剛到衙署門口，見門戶洞開，建寧府的差役列站兩側，府尹陶戶安背著手在庭院來回踱步。
    旁邊站著同樣一身大紅官袍的檀濟云，還有幾個官階較小的官員。
    看著不斷抬到中庭的箱子，沈清秋瞳孔驟然猛收，下意識地拉住了孟庸的袖子。
    孟庸回頭看她，見她神情，不由的蹙了蹙眉。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賬本！”沈清秋艱難地吐出兩個字。
    “他們在賬本上動了手腳！”
    她一把拽住孟庸，將他往回拉，“不要去。”
    她拉著他，在湍急的人流里穿梭著，一刻不停。
    她怕，怕稍微遲一步，噩夢便會成真。
    孟庸由她拉著，甚至下意識地回手握緊了她的手。
    纖細瘦小手掌，卻布滿了新舊傷痕。
    常年使用鋼絲為武器，從虎口處延出一條細長的繭子。
    眼見前頭的人毫無章法地埋頭直沖，就要沖到皇城外的鐘鼓樓了，他才上前將她去路堵住，任她撞入懷中。
    “所以說讓你看路。”
    少將軍無奈地嘆了口氣，低眉，對上的卻是一雙通紅的眼。
    “你……”
    沈清秋不知道該怎么告訴他。
    難道要告訴他說，她曾經迷惑皇帝，利用他與皇后的嫌隙，對孟家生疑。
    然后以假賬將他下大獄，并把前朝余孽的罪名強加在他身上，逼迫孟將軍夫婦回都。
    原以為，改變了許多事，前生的事便不會發生。
    可到頭來，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今世她沒有動手，可王蟒呢？光明會呢？甚至皇帝呢？
    初冬的風吹來，吹得她渾身戰栗，一股寒流躥遍了全身。
    她看著孟庸白皙的脖頸，眼里仿佛又染了血色。
    不自主地，她抬手，想要去把那股噴薄而出的血水堵住。
    手伸到一半，被人陡然握緊。
    “阿愁，你怎么了？”
    血色被溫和擔憂的聲音劃破，孟庸的面龐逐漸清晰，同時清晰的，還有周遭人的議論紛紛。
    她猛然反應過來，抽手后退，無措地低了頭。
    “奴看到衙署那么多人，害怕。”
    她慌張地找著說辭。
    “怕他們對少將軍不利。”
    孟庸無奈地說：“先回去吧，這么多人看著，明日建寧小報，該說朝廷官員行為不檢放浪形骸了。”
    一句話，令沈清秋想起剛才的事，不由地從臉紅到脖子根。
    孟庸緩步行在前頭，待沒人注意到二人了，他才輕聲開口。
    “放心，賬本沒有問題。”
    “你當少將軍我每天看那么多公文，白看的嗎？”
    沈清秋下意識地道：“可若有人故意放假賬陷害呢？”
    孟庸笑道：“我既能想到去查王蟒的賬，自然得防著他也給我來這一手。”
    隨后，他偏頭看了看身邊的人，隨口問：“你又怎么知道賬本有問題？”
    沈清秋還未應話，他便又說：“想來，你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不想說便不說。”
    “奴不能確定賬本會不會有問題。”
    有些話，沈清秋覺得有必要解釋清楚。
    “只是知道，有人要利用賬本對少將軍不利，這些時日發生太多意料之外的事，奴便把這件事忘記了。”
    孟庸揚揚眉，“意料之外？”
    “嗯，意料之外。”
    “藥爐之事，少將軍一直知曉奴身份的事，還有……”
    “所以，你在同我算賬？”
    孟庸停下腳步，要笑不笑地看著她。
    “說到底，你還在對藥爐的事耿耿于懷，你是不是還介意我罵你的那一聲‘滾’？”
    沈清秋一時之間不知該怎么接話。
    重點是這個嗎？
    重點是在藥爐她的身份暴露了！
    “少將軍喜歡翻舊賬，不代表別人也那么小氣。”
    孟庸不可置信地瞪了瞪眼。
    “你說我小氣？”
    沈清秋連忙岔開話題，“少將軍，兵馬司那頭還等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