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家和楚家雖然關系已經隔了八丈遠，但籠統算來，也可用表親作一概括。若認真排輩，肖云的輩份還比楚大漢高那么一層，算是他的表叔。
不過，當然了，表叔這個稱呼，楚大漢是一定叫不出口的，肖云也是不會太當真的。他們之間一直是楚大漢直呼肖云的名字，而肖云看在他個頭年紀都比自己大那么一截的份上，也勉為其難稱他一聲哥哥。
今天他象往常一樣這么叫了他一聲，楚大漢笑著點頭，待他坐下了才說：“來，肖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小林——啊，小林不是你叫的哈，你該叫他……”略微考慮一下，“師父?！?br /> 他會這么說是有原因的。
在他們這一票人中，小林比較年輕，才二十八。他怕肖云日后不服管，所以一開始就把小林的地位抬高一點。再說，跑貨運的駕駛員，除非是自己的親戚，否則沒幾個肯帶新手的。要么請個搭檔輪流換班，這樣人比較不累；要么就是帶上自己的老婆，發貨、結款有個幫手，路上也有人照顧，噓寒問暖。肖云兩頭都不沾邊，車況路況通通不熟，短時間別說讓他幫忙，說難聽點，不給小林造成負擔就算好的了。所以這個‘師父’，也有個籠絡的意思在里頭。
但他師父二字才一出口，小林就一口否決道：“要不得要不得，哪能叫師父哦。叫哥就行了?！闭f著，又望著楚大漢笑：“他叫你哥，又叫我師父，那我們輩份不是亂了嘛?！闭f得幾個人都笑起來，楚大漢和肖云互望一眼，心想：早就亂成一團了。但嘴上都不說破，只笑了一場便沒堅持。
肖云這上下早就發現小林根本沒把他認出來，心下大安。滿面堆笑順竿而上：“那，哥哥，以后就要請你多費心了哦?！边呎f邊先給他斟酒，又給自己倒了一大杯，雙手捧著恭敬地送到小林面前。
他姿態做到十足，小林眼中意外光芒微微一閃，微笑著點個頭，一碰杯，兩人仰頭飲盡，師徒的名份就算是定了。
抹了嘴上的泡沫，小林一抬眼，看到肖云也剛放下杯子，臉頰微微泛紅，心下不由一動，笑問：“酒量哪樣？”
肖云頗為謙虛，“不算好，一般般。”
小林點點頭，“會喝就行。男人的交情一靠喝酒，二靠打架。我們這個行業特殊，平時聯絡感情要喝酒，但跑車的時候千萬莫沾哦?！?br /> 肖云乖巧，點頭稱是。
楚大漢看他如此上道，自覺臉上頗有光采，龍顏大悅。趁著那一點不多的酒意也對著他循循善誘：“你林哥走的地方多哦。過的橋絕對比你走的路多。他說啥子，你要聽進去，記在心頭……”
這一頓飯吃吃喝喝，喝到最后楚大漢以一種總結性姿勢發言，拍板定案：“那就這樣！今天肖云就開始跟你了，晚點就出發！”其他兩人自然毫無異議。
回了停車場，楚大漢和小林先回貨運部，肖云去小賣部買了毛巾牙刷路上用的民生用品。到底還是少年心性，又買了幾樣愛吃的零嘴，悠哉悠哉地拿了瓶娃哈哈果奶吸著，晃呀晃地晃回貨運部。
剛一進門，就聽到里頭鬧哄哄地，一個洪鐘般的聲音響起：“吔，小林。你娃升級了喲。”
這體形、這聲音，轟得肖云腦中轟然一響魂飛魄散。
他能在此地見到小林，就曉得遲早也會見到杜老大。但他萬萬沒想到這個遲早來得竟得如此之快如此猝不及防。大驚之下便是大虛，他幾乎是出自一種本能，頭一縮便想避開。
其實杜老大是今晚才到重慶的。一到就聽說了小林收了楚大漢的弟弟當徒弟。駕駛員們彼此之間都很熟悉，互相間也愛開個玩笑。小林聽他這么一調侃，乖覺地道：“哎呀哥子，弟弟再升級，在哥子你面前也還是個小弟娃噻?！?br /> 這話說得杜老大大為受用，笑咪咪地從鼻孔里唔一聲。“那個小弟娃哎？喊過來看下噻。”
小林回頭一看，剛好看到肖云低了腦袋往廁所移動?！靶ぴ疲瑏?！”無意之中讓他尿遁意圖落了空。
肖云一頭撞死的心都有了，偏偏所有人都還在看他，只能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接下來發生的事在肖云看來簡直就象一幕黑色喜劇。
話說杜老大在小林為兩人作了介紹后，目光烔烔看了他一會兒。
這一會兒讓肖云印象深刻地親身體驗到了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時間是可以短暫的，也是可以漫長的……在肖云看來是無比漫長的打量之后，杜老大輕啟厚唇，眼含輕蔑，說了一句讓所有人都絕倒的話。
“小弟娃，你還在喝奶呀。”
在所有人的大笑中，肖云嘴里含著的一口果奶差點當場噴在杜老大衣服上，臉色都灰了。
師可忍，叔不可忍！這死大塊頭……
死大塊頭轉身就被人叫了出去吃火鍋，小林笑完了回頭看肖云一張臉在日光燈下映得白中泛青，拍了下他肩頭，笑著安慰：“杜老大就是面相兇嘴巴壞，人倒是個好人，相處長了你就曉得了?！?br /> 屁！
肖云悻悻，內心憤憤不平。
打斷老子兩根肋骨是好人？我操操操操操操操……
這時外頭棒棒們喊起來：“貨裝好了，老板出來看哦！”
小林拉了肖云一把，“走，出去。”
肖云在后頭嘀咕道：“你才是好人。”還給了他二十塊錢的說……默了一會兒發現手里還握著那瓶娃哈哈，越看越覺礙眼，手一揮，擲進垃圾筒中。
出來一看，貨果然已經裝得齊齊整整。
主貨在下，零擔在上，主幼有序，左右受力均勻。連篷布都幫他們搭好了。
幾個棒棒拍著身上的灰笑：“老板，檢查嘛。”
小林笑笑，卻不忙著檢查，先給旁邊一個相貌憨厚的敬了煙，“二哥，來，抽一口。”又給眾人撒了，笑道：“辛苦了喲?！?br /> 棒棒們雖是下力的挑夫，但也有山城男人的豪爽氣，紛紛說：“這幾個人，莫說那些。”
小林佯怒：“就是。都不是外人，還叫我檢查？”說得眾人笑得一團和氣。
小林按規矩付了力錢，招呼肖云跟他上車頂手把手教他如何將篷布扎得嚴實?？吹较旅姘舭魝兎至隋X都進屋去喝水休息了，這才壓低了聲音道：“這兒是我們地頭熟，裝貨下貨時大意些不妨。如果是在外頭，千萬要各人看緊。特別是裝那些小巧的貴重貨，一眼都莫錯開。首飾、化妝品，東西不大，往懷里一揣就可以偷走，但那一包就是一萬多，你自己賠嘛?！?br /> 肖云受教地連連點頭。
“剛才那個二哥……”
“劉二哥。這個停車場棒棒的頭頭。”所謂的勢力劃分范圍絕對不止于□□，事實上，任何行業都有自己的地盤和自己的人馬。就好比這個停車場，外頭的棒棒想進來賺錢，做夢！
“你莫看他老老實實的，去年有人來這個停車場搶生意，被他一磚頭開了瓢，腦漿都流出來了?！?br /> “吔，看不出他有恁個狠?！毙ぴ圃尞悺?br /> “嘿，小弟娃?！毙×值恼Z氣大大不以為然，“飯只有恁個一碗?！彼p手比個圓，“你不護倒，這個來搶，那個也來搶，你還吃個鏟鏟！”
肖云眉尖微微一挑，似有所悟。過了一會兒他看了看小林，若有所思地道：“確實啊……”
小林點頭，好似很滿意他的學習態度。這孩子，悟性很高，一點即通，有前途。
在若干時日之后，他無比痛悔地想起了這一夜他對肖云說的這些話以及當時他對他的評價。
他嘔血地想：當時他怎么就那么的蠢啊！竟然會給一只小狼崽子灌輸護食的道理，他當時應該灌輸的是溫良恭儉讓，孔融讓梨才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