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下旬的太陽像是憋壞了一冬,積聚起的烈火在這一天說燃燒就燃燒。</br> 林溫正對太陽,皮膚被烘得滾燙,眼睛都睜不開。后脖子似乎滑落一滴汗,她感覺自己需要翻個面才能繼續堅持。</br> 現場一百張椅子全都坐滿,領導還沒來,主持人在搭建起的高臺上翻閱演講稿,草坪左側有工作人員在派發礦泉水。</br> 一箱一箱的農夫山泉不好扛著挨個發,工作人員把箱子放在第一排第一個位置邊上,彎腰揀出兩瓶礦泉水,讓嘉賓擊鼓傳花一樣傳送過去。</br> 一排十張座位,從左往右傳,林溫在第十排第五位,她眼巴巴看著工作人員走到第二排、第三排……</br> 終于輪到第十排,林溫等左邊的嘉賓傳給她后,她再傳右邊。</br> 速度很快,傳完五瓶她就能拿到水,接過第五瓶礦泉水,林溫遞往右,視線卻還盯著左,期待著自己那瓶。</br> 座位間距比較足,她之前遞過去的時候手臂幾乎伸直,這回手臂才剛往右邊彎,礦泉水就被一道力給握住了。</br> 林溫接住自己那瓶水,順勢轉頭看去,一道高大人影立在她身旁。</br> 林溫意外:“周禮?”</br> 周禮手臂上掛著西裝,另一只手拿著剛剛截胡到的農夫山泉,目光落在林溫胸口的工作牌上,原本想問的話換了另一種問法。</br> 他打趣道:“你這是在‘以權謀私’?”</br> 林溫聽到,有氣無力地干笑了一下。</br> 這次市里組織的“高層次青年人才交流大會”由她們公司承辦。</br> 林溫昨天在公司忙得暈頭轉向。</br> 她剛來上班就被同事拉進嘉賓微信群,發布完活動流程后再逐一跟嘉賓們確認,比如哪些人自駕去,哪些人集合去等等。</br> 另外還有一堆雜七雜八的工作,一直加班到晚上九點半她才被放回家。</br> 今天早晨她六點不到起床,七點趕到市政府。</br> 所謂的“高層次青年人才”其實是指體制內人員,這次的交流大會就是政府想給體制內單身人士脫單。</br> 集合地點定在市政府西門的停車場。</br> 早晨并不熱,林溫穿一身白襯衣黑長褲,這套著裝款式文藝,也帶點職業風,動作起來還方便,滑溜溜的布料貼身,風吹來體感涼爽。</br> 兩部雙層大巴候在停車位,林溫站在車邊,給群里發了一條定位。沒多久陸續來人,林溫詢問姓名,然后在名單上打鉤。</br> 通知集合的時間是七點四十五,林溫等到時間點再對照名單,還有幾人沒到,她電話逐一打過去,一位說是臨時準備自駕,一位說他遲到一會兒,還有一位遲遲沒接電話。</br> 七點五十分遲到的那位終于趕來,沒接電話的那位還是聯系不到。</br> 林溫登上大巴通知司機師傅出發,一路繼續聯系那人。</br> 半個多小時后,兩部大巴抵達煥樂谷,嘉賓排隊,在入口雙人桌那進行登記,再領一張號碼牌貼在衣服上,男生的是藍色,女生的是粉色。</br> 男女嘉賓各五十人,號碼牌隨機派送,領到同一號的人就臨時組成一對,到時許多游戲環節由他們搭配完成。</br> 隊伍漸漸縮短,林溫一直撥打的那個電話終于接通,女生直接說她有事不來了。</br> 林溫把情況匯報給組長,組長皺眉:“少了個人不行啊。”</br> 總不能撇下男生一個,這太難看,也影響這次活動的完整性。</br> 組長想出一個主意:“這樣,找人頂替一下吧。”</br> 林溫問:“找誰?”</br> 組長環顧一圈:“咱們公司這么多女孩兒呢。”</br> 草坪的遮陽棚下擺著幾張桌椅,礦泉水箱子堆積在旁,林溫和幾個同事在遮陽棚底下呆著。</br> 組長目光梭巡到彭美玉身上,彭美玉抱著早餐癱坐椅子,見狀她微微偏身,盡量躲避組長的視線。</br> 彭美玉小聲跟林溫說:“組長不會這么不靠譜吧,那個男的跟她有仇?所以她想派我上?”</br> “……哪有你這么說自己的?”</br> “我是有自知之明。”彭美玉嘟囔。</br> 另一邊的實習女生義不容辭站出來:“要不我去吧!”</br> 組長擺擺手,突然點名:“林溫,你過去替一下。”</br> 林溫直接呆怔:“我?”</br> 彭美玉也愣了下,說:“別吧組長,要是讓林溫家里那位知道,那不是引起他們矛盾嗎?”</br> 組長道:“她不去的話,那你替她。”</br> 彭美玉咬住早餐不說話了。</br> 組長把林溫叫到一邊,跟她說:“這機會挺好,你跟人家多接觸接觸,失戀沒什么要緊的,要早點走出來知道嗎?”</br> 這下林溫總算明白過來。</br> 幾個月前林溫曾轉發肖邦新店開張的那條朋友圈。</br> 組長今年不過三十歲,對新事物很感興趣,看到朋友圈后她找機會和閨蜜去嘗試了一次,立刻就喜歡上,之后有時間她就去一趟,也跟店里員工熟悉起來。</br> 前兩天組長又去了一回,跟員工小丁聊到他們老板,然后就說起了老板這次和朋友們去度假,林溫同行。</br> 小丁平日呆店里時間長,存在感弱偷聽得多,也知道了林溫失戀,那天嘴快,他一時就把這事說漏了。</br> 組長記在心里,今天正巧有這種“好機會”,自然想幫把手。</br> 于是不一會兒,林溫左臂上貼了一張粉色的“48”號,走出遮陽棚坐到了烈日底下。</br> 一坐就坐到現在,原本覺得涼快的衣服如今仿佛半點不透氣。</br> 此刻林溫握住礦泉水,手心總算感到一絲涼意。</br> 她跟周禮解釋得較為簡單:“有一個女生有事沒來,我們這次活動都是配好對的,我只能臨時替一下。”</br> 周禮瞟一眼遠處的遮陽棚,說:“那么多人怎么就讓你替?”頓了頓,又含笑加一句,“這算是加班?”</br> 林溫沒在意他前面那句問,也笑笑說:“沒加班費的。”然后問他,“你怎么也在這里?”</br> 周禮示意了一下入口方向,林溫望過去,見到有人拎著攝像機。</br> “我來這兒做個采訪。”周禮說。</br> 林溫點點頭。</br> 周禮問:“你這活動幾點結束?”</br> 林溫回答:“順利的話下午兩點半。”</br> “飯在這兒吃?”</br> “嗯,在那邊的自助餐廳吃。”林溫說到這,視線忽然移向周禮身后。</br> 周禮轉頭一看,他背后不知何時站著一個男生。</br> 男生戴著眼鏡,五官端正斯斯文文,個子不是很高,大約一米七出頭,年紀很輕,神情靦腆。</br> “這個水……能給我了嗎?”</br> 周禮掃了眼男生左臂上的藍色“48”號,把手上的農夫山泉遞還給對方。</br> 男生還跟他道了聲:“謝謝啊。”</br> 草坪最前排的領導席位已經有人坐下,周禮轉頭跟林溫道:“你這快開始了。”</br> 林溫望一眼前方,把滑下來的襯衣袖子又往上擼了擼,嘆道:“總算要開始了。”</br> 周禮看她動作“粗魯”,顯然是被曬狠了。他笑了笑,說道:“那你好好玩,我先過去。”</br> “嗯,你去忙吧。”</br> 林溫目送周禮一行人往園區里面走,不知道他們在哪個位置做采訪。</br> 不一會兒開場音樂響起,林溫收回視線重新端坐好,認真目視前方,底下卻做著小動作。</br> 水沒拿來喝,她把沁涼的礦泉水瓶在手臂上來回地滾。</br> 活動開啟,電子屏上先播放一段宜清市歷年的建設成就,接著再播放人才引進政策,最后再導出此次活動的主旨——</br> 沒明著說相親,活動意在讓本市的青年人才們有個相互認識共同進步的機會。</br> 幾位領導輪番上去講話,林溫的礦泉水逐漸移動到了脖子,再然后是臉頰。</br> 她左邊貼一會兒,右邊貼一會兒,直到礦泉水也有了熱度,領導講話才結束,眾人站起來,活動正式開始。</br> 同號的兩人都是相鄰而坐,和林溫配對的“48”號眼鏡男叫徐向書,自我介紹在某部門工作。</br> 草坪場地要空出來做游戲,林溫正和大家一起把凳子搬邊上,聞言她腳步頓了頓。</br> 徐向書以為林溫搬不動一張塑料凳,殷勤地要幫她:“我來吧,你別搬了。”</br> “不用不用。”林溫和善地笑了笑。</br> 徐向書臉紅,拎著凳子亦步亦趨地跟在林溫身后。</br> 集體互動的游戲太累人,一會兒拔河,一會兒看圖猜詞,一會兒又是十人十足,林溫額角留汗,碎發沾著臉頰。</br> 周禮的采訪對象是覃氏集團老總覃勝天。</br> 覃勝天后頭跟著一群高管,高管們大熱天依舊西裝裹身,覃勝天頭發花白,臉上已有老人斑,穿著身淡灰色長袖棉麻唐裝,在隊伍中看起來最清涼。</br> 一行人浩浩蕩蕩從園區里面繞到大草坪,攝像跟拍,采訪還在繼續。</br> 覃勝天看到草坪上的熱鬧場景,笑著說:“財富當然重要,我即使到了現在這年紀也仍然這么覺得,賺了大把錢還說錢不重要的人太過虛偽。但是有一點我也不得不承認,年紀越大,財富在我這里的地位也逐漸靠后,什么也比不上健康,我現在最羨慕的就是這些年輕人。”</br> 草坪上的互動游戲正進行到十人十足,十人排成縱隊,腳上綁著束帶,隊伍走動時看起來像蜈蚣。</br> 林溫站在第一個位置,她身后是徐向書,教練教他們行走方式,讓大家雙手扶著前面人的肩膀,喊著口號前行。</br> 徐向書雙手搭在林溫肩膀,紅潮從脖子蔓延到耳根。</br> 他個子比林溫高沒多少,人又貼太近,呼吸噴到林溫后腦,林溫略有些不舒服。</br> 她回頭看了眼徐向書,沒法說讓人退后,因為綁在腳腕的束帶間距就是這么近。</br> 徐向書見她回頭,問了聲:“怎么了?”</br> 林溫搖搖頭:“沒什么。”</br> 遠處周禮一邊不動聲色地看著那兩人說悄悄話,一邊神態語氣如常,繼續專業地提出下一個問題。</br> 過了會兒,隊伍繼續前行。</br> 周禮走出一段距離后又回了下頭,十人十足即將抵達終點,大約嘉賓們急于求成,腳步忽然錯亂,隊伍向前傾倒,徐向書前胸貼住了林溫后背。</br> 邊上有人問:“看什么呢,有熟人?”</br> 周禮收回目光,淡笑道:“沒什么。”</br> 覃茳尤落后兩步,轉頭順著周禮之前的視線望過去,沒能從中瞧出什么。</br> 終于熬到午飯時間,林溫舉著活動路線紙當扇子用。</br> 這張紙上標注了幾個地點,需要他們午飯后逐一打卡蓋章,完成所有任務才行。</br> 林溫和徐向書一起坐擺渡車去自助餐廳吃飯,邊吃邊商量待會兒的路線。</br> 徐向書也已經累得不行,看到下午還要走這么多路,他說:“我整天坐在辦公室里,很久沒像今天這么活動過了。”</br> 林溫跟他閑聊:“平常雙休日也不活動嗎?”</br> “我平常休息的時候就看看書,看看電影,很少有什么戶外運動,不過放長假的時候我會去外面旅游,玩過的地方也算多。”徐向書打聽,“你呢,你平常旅游嗎?”</br> “偶爾會。”</br> “你去過哪里?”</br> 林溫隨意報出幾個地名。</br> 徐向書道:“我國內最遠也就去過云南,好想找機會去西藏內蒙轉轉。”</br> “長假的時候可以去啊。”</br> “沒什么機會,我們現在長假都要值班的,有時候值班排在假期中間,那就哪都去不成了,除非辭職。”徐向書拿出手機,分享道,“我有兩個同事就辭職旅游去了,特別酷,我給你看看。”</br> 徐向書打開其中一名同事的朋友圈,朋友圈的發布時間是這個月的月初,照片背景藍天白云,女孩靠在吉普車的車頭自拍,后面很遠的地方站著一個男人,男人露著側臉,舉著相機也在拍照。</br> 照片上方的文字內容是:</br> 「手機即將關機,我要拒絕一切社交,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斷舍離!」</br> 徐向書羨慕道:“他們兩個還真的把手機關機了,有機會我也想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斷舍離。”</br> 林溫看著照片上的任再斌,問徐向書:“他們是情侶嗎?”</br> 徐向書道:“他們兩個是前后腳辭的職,辭職前他們好像還沒確定關系,現在就不清楚了。”</br> 餐廳有空調,林溫卻覺得又熱了起來,她深呼吸,拿起活動紙又扇了兩下。</br> 十二點多,周禮采訪終于結束,交代幾句后他趕到園區內的自助餐廳,并沒看到林溫的蹤影。</br> 周禮拿出手機,給林溫發了一條信息。</br> 這會兒林溫剛在手工室坐下,手工環節的內容是先編個小竹籃,再把多肉移植到竹籃里,做成多肉盆栽。</br> 還沒開始,手機提示新信息,林溫看到劇本殺APP的推送,愣了一下才想起來。</br> 點進一看,周禮的問題就簡單兩個字:</br> “在哪?”</br> 林溫想他可能有什么事,給他回復:“手工室。”</br> 沒多久,周禮走進手工室的大門,一眼就看到林溫和眼鏡男坐在一起,兩人正拿著根竹篾研究。</br> 周禮走了過去:“林溫?”</br> 林溫回頭:“你來啦,是不是有什么事?”</br> 周禮看到桌上攤著張活動紙,上面標志了路線信息,他答:“沒什么事,我還要在這里逛一圈,想著你有空的話可以找你搭個伴。”</br> 座位沒有多余,周禮就站在林溫和徐向書后面,徐向書覺得周禮個子太高,壓迫感有點強,他一走神,竹篾劃破了手指,血珠滲了出來。</br> 林溫立刻從小包里抽出張紙巾,周禮指了下外面的水池說:“先去那沖一下。”</br> 林溫剛才沒注意到這里有水池,聽周禮一說,她也道:“你先去沖一下比較好。”</br> 徐向書點點頭,起身離開座位。他一走,周禮順其自然地坐了下來,抽了根竹篾問:“玩得怎么樣?”</br> 林溫實話實說:“太累了。”</br> “不能提前走?”</br> “不行,規定要打卡好幾個地點。”</br> 周禮評價:“窮折騰。”</br> 林溫微笑:“也不算窮折騰,至少這個盆栽做完能讓我們帶回家,不算白耗一天。”</br> “你會編籃子?”周禮問她。</br> “不會,還在研究步驟。”</br> “我看看。”</br> 周禮又拿了幾根竹篾,看了一會兒桌上貼著的操作步驟,他開始自己動手編制。</br> 林溫給他打下手。</br> 徐向書從外面沖完手指回來,看到自己座位被占,對方也沒起身相讓的意思,他只好另外搬張凳子,勉勉強強擠在林溫另一邊。過了一會兒,他就跟對面桌的同事聊了起來。</br> 這次活動每個單位都派了人,有人自愿報名,有人被硬性要求。他們單位就來了兩個,他是被強行指派來的,同事來這里是自愿。</br> 這邊折騰許久,周禮做完一個多肉小盆栽,籃子提在手上十分輕巧,林溫很喜歡。</br> 周禮替林溫拿著,陪她到門口給活動紙蓋上印章,見徐向書的同事也正好剛完成任務,周禮領著林溫兩人跟在了同事身后。</br> 徐向書的同事和搭檔完全沒看對眼,走了一會兒步伐漸漸和徐向書一致。</br> “隊伍”逐漸被拆,徐向書和同事邊走邊聊,林溫和周禮走到了一起。</br> 終于打卡完所有地點,幾人返回草坪,經過空中索道時林溫抬頭看了看,上面許多人戴著頭盔在走,一晃一晃看起來搖搖欲墜。</br> 一輛擺渡車行駛在路上,坐在車上的覃茳尤回頭。</br> 坐在覃茳尤身旁的高管問:“覃總,怎么了?”</br> 覃茳尤笑了笑:“看到個有意思的。”</br> 覃茳尤三十五歲,黑色中短卷發,個子高挑,身穿黑白職業裝,工作時不茍言笑,私下卻很平易近人。</br> 高管這時看見了走在后面的周禮一行人,說道:“咦,他采訪完到現在還沒走?”</br> ***</br> 下午兩點半,林溫幾人返回草坪,準時完成任務。但公司還有許多收尾工作,林溫還得留下來上班。</br> 周禮拎著多肉盆栽走了。</br> 等到天黑他從廣電大樓出來,上車先點支煙,抽了一會兒,他偏頭看了眼副駕上的盆栽,給林溫發了條消息。</br> “下班沒?你盆栽忘拿了,我現在有空,給你送過去。”</br> 等半天他才收到回復。</br> “還沒下班,盆栽我下回拿。”</br> 周禮打字:“還在公司?”</br> “還在煥樂谷,你下次給我吧。”</br> 周禮銜住煙,發了一條:“等著,我現在過來。”然后一腳油門開出電視臺。</br> 林溫沒看到他最后一條消息,她把手機放回了包里。</br> 她其實已經下班,同事們都走了,她一個人晃到了白天看到的那條空中索道。</br> 這里晚上九點半閉園,此刻是飯后時間,游客比白天還多。</br> 天黑后風開始大起來,索道晃動的好像也比白天厲害,她光在下面望著,心跳就加快幾分。</br> 吹了會兒風,林溫把衣袖擼到頂,氣勢洶洶走上了前。</br> 她爬上樓梯,戴好頭盔系上安全繩,在教練的指導下開始顫顫巍巍地往前。</br> 這條索道很寬,可以容納多人同時行走,路程彎彎繞繞成環形狀,線路特別長,腳下的踏板間距忽大忽小,離地面太遠,她在下頭看著的時候心跳還有點快,一上來,她身上血液卻仿佛凝凍了。</br> 林溫不敢走,但又不想就這么放棄,抓著安全繩磨磨蹭蹭好半天。</br> 周禮找到人時,就看到了這幅情景。</br> 他之前在園區里逛了半圈,給林溫發信息林溫一直沒回,人也沒見到,他原本還以為林溫已經走了。</br> 他在底下看了一會兒,想了想,他一笑,轉身離開,沒多久又返回,他戴上頭盔爬上梯。</br> 索道看著險峻,實則設計有技巧,十分安全,閉上眼看不到危險就能在上面逛街。</br> 但沒人會閉眼在上面走,林溫速度堪比烏龜,這會兒才走了大概兩米,周禮一上去就看見前方的教練皺著臉,林溫還在柔柔地說著:“別急別急。”</br> 這溫柔的腔調配上她的小碎步,不知是在提醒自己還是提醒對方。</br> 教練一臉便秘,看了眼林溫身后,說道:“后面有人來了。”</br> 林溫想往邊上讓,還沒挪位置,安全繩就被人給拽住了。</br> “又加班?”來人語調帶著調侃。</br> 林溫愣住:“你怎么來了?”</br> “不是你說還在這里?”</br> 后面又過來一個游客,周禮松開林溫的安全繩,帶著她往邊上讓了一下。</br> 林溫腳不穩:“哎——”</br> 周禮握住她手臂,等她站穩了,他問:“能不能走?”</br> 林溫吐著氣說:“等我緩一緩。”</br> 周禮從口袋里掏出瓶東西遞給她:“來兩口?”</br> 林溫:“……”</br> 林溫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周禮會在半空中給她變出一瓶江小白。</br> “……你哪來的?”</br> “剛去餐廳買的。”</br> “……”</br> “喝不喝?”</br> 林溫抓著網欄,周禮給她擰開瓶蓋。</br> 酒香溢出,林溫看了看周禮,周禮靜等著她拿。過了一會兒,林溫才慢吞吞伸手過去,然后小小地抿了一口。</br> 一旁的教練簡直刷新三觀,一會兒就沒了脾氣,蹲邊上看這一男一女在高空中喝著小酒聊著小天。</br> 周禮等林溫喝完幾口,手指輕敲兩下網欄,突然問道:“那個徐向書和任再斌一個單位?”</br> 林溫一頓。</br> 下午徐向書跟人聊天,自然而然帶出了單位名字,周禮在旁邊也聽到了,這沒什么好瞞。</br> “都這么久了,你還沒走出來?”周禮盯著林溫,語氣盡量溫和,“還在想著他?”</br> 林溫先是有點恍神,這明明才發生沒幾天。</br> 過了一會兒,她又生出那么一點尷尬。</br> 這是周禮第一次這么直白地問她感情方面的問題,她會跟袁雪聊,但從沒想過有一天她會跟周禮聊。</br> 可不知為何,林溫忽然想起那一日,在那片空曠的荒野上,周禮回過頭,最后對她講得那段話。</br> 林溫看向周禮,對上他雙眼。</br> 郊區的夜晚星光閃耀,搖晃的半空中,伸手可觸黑暗,也仿佛伸手可摘星。</br> 周禮的目光像深邃旋渦,林溫心里那道門似乎被吸開了一點小縫。</br> “徐向書給我看了一張照片。”林溫輕輕開口。</br> 林溫的脾氣向來是溫順的,但看完那張照片,她血液里好像燃起了一團小火苗。</br> 她終于實實在在地質疑起自己看人的眼光。</br> 林溫聲音柔軟,語氣中帶著幾分困惑和不滿,她嘴唇上酒液未干,星光下一張臉微微揚起。</br> 周禮在她說話的過程中握住她小臂,帶著她往前走,教練又無語地站起來跟上他們。</br> 索道看起來長,走著走著,不一會兒卻已經接近出口。</br> 周禮在這時停下腳步。</br> “這有什么大不了的。”</br> 他輕輕撕下林溫忘在手臂上的“48號”貼紙。</br> “——以后就少認識些亂七八糟的人,好好找準下一個。”</br> 說著,他把貼紙揉成團,隨手扔給了風。</br> 林溫站在高高的出口,右手拿著冰涼酒瓶,左手被周禮握得滾燙。</br> 月亮在頭頂,腳下是清風。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