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程潛因為那幾個轉化病人常常去找于庚,當他出現在天恒的時候,接診臺的護士們一下就認出他來,告訴他,于主任現在正在手術,請他去接待室等等。
程潛心里莫名有些不安,萬一于庚不愿見自己呢?
于是同他講于庚工作安排的那個護士就看到往日一向神采奕奕的程潛罕見地露出一點為難的神色,然后猶疑地問:“請問于主人的手術安排在哪里?”
可能是有什么要緊事吧。那名護士心想,把人帶到電梯處,輸入于庚所在的樓層,然后刷卡。
電梯幾乎是瞬間到達,程潛心事重重地走進電梯,在電梯門合上帶著他高速前往目標樓層的時候,他才突然想起,沒跟人家說聲謝。
不知道手術中的人究竟是誰,程潛到的時候,手術室外的等候處已經三三兩兩地站著人,程潛不好意思走近,又不敢離得太遠,干脆就在電梯出來的這個走廊拐彎處等著。
他剛剛看過這一層的平面圖,也許是為了保證效率,每一間手術室都有對應的電梯,剛剛那名護士刷的就是于庚手術所對應的電梯,只要自己守在這里,于庚怎么都不能不見自己。
等了不知道多久,反正程潛自己腦子也混亂,亂七八糟想著,忽然就聽見有人的聲音響起,七嘴八舌的,一下子熱鬧起來,程潛抬頭往聲音的源頭看去,果然,手術室的門已經打開,一隊醫護人員推著移動手術床出來,一邊走一邊和擦著眼淚跟上來的家屬說明手術情況并交代注意事項。
程潛就站在那里,看著于庚摘下手術帽,又摘了口罩,然后突然轉眼,看向自己。
做了很久思想建設的程潛一下生出難以言明的窘迫。
但是于庚沒有向自己走過來,還是跟方才聊著的醫生說著什么。
果然,陸琛不回消息,并不是他沒有時間,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他單方面的和自己斷絕了關系。
雖然也沒有什么關系。
但是想到此,程潛還是覺得心口有些堵。
好在,于庚并沒有真的忽略程潛,在跟同事討論完方才的手術案例之后,他跟人說了聲,就向程潛走過去,沒等程潛說話,就刷卡,輸入母體監護室的樓層,“那幾個病人病程發展已經平穩下來,數據我們也每天對接著,實驗室那邊事情多,程先生不必再專程跑來?!?br />
完全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
電梯已經打開,等著將乘客運送到他們的目的地。
于庚跨步進去,有些不解地盯著停在門口的程潛。
程潛看著他,開口,“我今天……不是為著那幾位病人來?!?br />
“哦?”于庚從善如流地修改目的樓層,44,是于庚辦公室所在樓層,然后把身體往一邊移了兩步,“程先生去我辦公室詳談?”
程潛走進電梯,電梯合上,兩個人沉默著,來到44層。
44層是于庚的專屬層,電梯門一打開,整層的服務設施都自動喚醒,于庚施施然走出去,從迎上來的機器人手里接過一杯熱茶,然后偏過頭問:“程先生習慣喝點什么?”
“茶就好。”程潛并沒有什么心情。
于庚拿了兩杯茶,遞給程潛一杯,然后邀請他坐下。他輕輕嘬一口熱茶,然后在程潛的對面落座,問:“程先生想了解什么?”隨即輕笑著說了句,“藥劑的問題我想您不必問我,畢竟您才是這方面的專家?!?br />
程潛實在疑心于庚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可是看他的神情,又不像。
但這不是什么要緊事,程潛決定先擱置。
“我來是想問,陸琛陸先生他最近是否有空閑時間?”說完,又覺得唐突,沒等于庚說話,又補充一句,“阻斷劑已經初步研制出來,畢竟是他……陸先生的項目,我想應該告訴他。”
于庚把自己窩進椅背,將按摩力度調到自動模式,松著手術時高度緊張到有些酸疼的肌肉,不以為然地開口,“研制成功實驗室工作人員會上報給他,或者,我想,你自己也有他的聯系方式,何必專程來找我?”
該怎么說呢?說我發過信息,但是陸琛連看都不看?這種話程潛說不出口。可是,這就是唯一的真相。于是,程潛只好握著那杯溫茶,沉默。
看他糾結半天,最后還是選擇沉默,于庚三兩下也猜到大概是個什么情況。他坐起身,一雙眼仿佛能將人心看透,“你是想來找我問,陸琛近況,對吧?”
程潛猛地抬頭,看向他。
沒有說話,但是眼神已經足夠出賣他。
于是他聽到對面的人冷漠的發問,“那么,程先生,我想請問,你是以什么身份來找我要陸琛的近況呢?”
于庚說話的時候已經站起來,他居高臨下地,冷冷審視程潛,“一個連通訊都無法連接的朋友嗎?”
“你憑什么以為我就會將他的情況告訴你呢?”
于庚咄咄逼人,沒給程潛一點反駁的空間,等他最后這句話說完,程潛被擊中一般,頹然垂首。
于庚說得不錯,憑什么呢?被人這么一問,程潛自己都迷惑起來,當時來找于庚的勇氣來自于何方?于公,自己和他只是因為一個項目暫時合作的同事;于私……于私根本就毫無瓜葛……唯一一點的聯系,是陸琛。
深夜出診,悉心照顧,甚至在百忙之中還抽了一天時間陪自己賞花……在自己和他之前根本沒見過面的情況下,能做到這地步,一切的一切,都只可能因為……陸琛。
因為陸琛需要,所以他能夠像對待故交一樣對待自己,如今也因為陸琛的不需要,他立刻就能將彼此的關系拉回到本來的距離。
只有自己覺得這一切是水到渠成。
可是憑什么呢?于庚站在陸琛的立場上問他憑什么,程潛也想問,憑什么呢?明明最開始的時候,他能應對好自己選擇的一切,明明最開始是他說要做假情侶好扭轉形象,明明……憑什么現在他什么都不說,就連最普通的朋友都不是了?
程潛想到最后,自己都有些委屈。
他想,就這樣吧,既然所有人都愿意回到最開始的關系,拿自己也能。
他沉默地,準備起身離開。
于庚卻并不打算就放過他。他按著程潛的肩,迫使他重新坐下,“你找不到理由,我來告訴你你的勇氣來自于哪里?!?br />
一個醫生的手勁不可謂不大,程潛被人按回座位,有些茫然,夾雜一些被冒犯的憤怒。
他等著于庚的理由。
于庚轉身,從恒溫柜里抽出一排藥劑,放到程潛面前。于庚不說,程潛也認得這是什么,抑制劑罷了。
他感到被戲弄,更憤怒,騰地起身就要走,但是人才走了兩步,就停住,震驚回轉身,看向于庚手里被打開的那支抑制劑,“這是……”
其實沒必要發問,他的腺體已經開始隱隱發癢,這是對標記者的應和。
程潛于是站定,不顧阻隔帖底下發漲的腺體。他聽見自己有些顫抖的聲音堅持著問,“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他公布權益修正案征集意見的前一天。”于庚把恒溫柜門打開,里面是整整齊齊還放著三五排抑制劑,按照這種專屬抑制劑的用量,這里的抑制劑起碼夠他兩年的用量。
于庚很快把恒溫柜關上,夾槍帶棒地自語,“雖然你并不需要,但是畢竟是他的信息素制取的,以后總能排上用場。”
程潛卻并沒有理會于庚的陰陽怪氣,他只是忽然回憶起那天在鏡頭下的陸琛,當時自己還想,在那樣的場合,他怎么能做出一副沒有精神的樣子,甚至在別人發言的時候昏昏欲睡,卻原來,是因為自己?
信息素抑制劑的效果相較于市面上的普適型抑制劑效果要好得多,且基本無副作用,但是抑制劑市場依然□□,原因除了未婚配的AO群體需要之外,已婚配的O也大多都需要抑制劑--alpha們并不總在情期留在家中,而外出工作的概率隨著兩人結合的時間而增加。
在柴米油鹽的熏陶下,愛情總被熏得面目全非。
像這樣抽取自己的信息素去制取專門的抑制劑,實在少之又少。
更別說,制取濃度這樣高的。
于庚的辦公室不小,但是在他打開抑制劑的瞬間,陸琛那蓬勃的雨林中清新木質香就立馬在這個空間炸開,然后包裹住這片空間,絲絲縷縷,溫和柔軟。
這樣的濃度意味著當時抽取的信息素不會少,而自己不在,無法誘導他釋放,那么唯一的方法就是直接從腺體中抽取。
他想起陸琛為自己做臨時標記,他咬下去的那種痛,即使是在藥物的誘導下已經處于情期的自己,即使是在他的信息素的安撫之中,即使還有其他的事情分散自己在腺體上的注意力,但是當完成標記的一刻,他全部的思維還是只剩下一個字:痛。
那,在非特殊期被生生扎針抽取信息素的他,是怎么忍受的呢?
程潛想,難怪于庚會這樣冷漠。要不是還剩下一點項目上的關系,大概早讓天恒將自己拒之門外。
或許是情緒起伏較大,抑或者只是被陸琛的信息素引誘,程潛的腺體又漲又熱,連阻隔劑都阻擋不住玫瑰的味道逸出。
于庚冷著臉,另取了一支抑制劑,遞給程潛,看著人靜默地將藥推進去,然后,面色恢復正常,才特赦般開口,“你走吧,陸琛很好,工作上的事情也不必找我,有人交接著,你安心研究就好。”
可是怎么可能,在知道這一切以后,程潛固執地站在于庚面前,手里攥著已經空了的抑制劑瓶,仿佛從中能汲取到一點力量一樣,他開口:“為什么?”
一切總是要有緣由,他自認為自己并沒有好到陸琛那樣的人不顧一切,那么,為什么?
于庚靜靜盯著他看了會兒,像是等著他妥協,但是沒有,許久,他終于開口,告訴他答案,“你允許他臨時標記。”
你允許他臨時標記,他以為你們之間,也許不只是他的一廂情愿。
于庚甚至都能想起那孩子糾結又欣喜的神色,他覺得自己是乘人之危,又覺得自己是終得回響。
出于心疼,出于不甘,出于對程潛刨根問底的懲罰,他向程潛走了兩步,停在一個叫人并不舒服的距離,再度開口:
“你還記得城東別墅的玫瑰嗎?”
“你以為他為什么非執拗地培育玫瑰,而不是其他?”
“程潛,城東別墅的玫瑰,等待的真正主人,不是陸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