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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病


  冰涼的雨水順著阿弗攥緊的拳頭連珠滑落,她手心捏滿了冷汗。

  那個再熟悉不過的男人就佇在那里,長身玉立,渾身凝滿了尖銳的肅殺之氣。
  太子本是個沾了些許書卷氣的君子,平日里的他只是淡漠隱晦,而此刻,那鋪天蓋地的危險氣息足以叫空氣冷凝,蘊著滔天的怒火,寸寸刺向阿弗一人。

  這不再是點到為止的寬容,而是忍無可忍的底線。

  阿弗倒吸了一口冷氣,邁開腳步便要走過去。
  景峻此時卻驀然拉住她的手,語意堅定地問,“他,是誰?”

  “你放開。他是……”
  阿弗絕然甩開景峻的手臂,惶惶之中,她想提醒他面前的男人權勢滔天,是隨時可以要他和她命的男人。
  此刻趙槃正在怒氣頭上,她不能連累景峻,也不能因為景峻壞了自己辛辛苦苦籌謀多日的大計。

  趙槃眸底映著兩人細微的動作,渾身的氣息比冬霜雪色還冷,唇角的弧度卻譏誚似地彎起。

  “好啊。好的很呢。”他眼底一片黑色,冷笑出聲,“跟孤演鶼鰈情深的戲碼是不是?”

  趙槃朝左右揮了揮手。
  阿弗看著一長串帶刀侍衛躬身等命,霜雨淬在白得發亮的刀鋒上,直刺人眼睛。
  精兵首領褚信在男子深色滾金的蟒龍袍前拜了拜。

  趙槃轉身上了馬車,不帶任何溫度地甩下一句話。
  “留一口氣就行。”

  接下來,漫天的血霧混著雨水灑在空氣中,那些人領了太子的旨意,動起文弱書生來刀刀避開要害,卻又刀刀精準帶來剜心的疼痛。

  阿弗跪倒在瓢潑雨水中,嗓子都喊啞了,卻也不能阻止絲毫。
  她此刻顧不得尊嚴,發瘋似地朝趙槃的馬車吹了過去,卻什么也沒追到。

  雨落如注,阿弗被腳邊一顆鋒利的石子滑傷,膝蓋瞬時被劃出了一條長長的血口子。
  她顫顫巍巍地掙扎起來,全然不顧渾身撕裂般的疼痛,只一門心思想找見那男子。

  一輛雕花馬車從身旁經過,濺起了一路的水花。
  “殿下!”
  阿弗迎著馬車狂奔著,帶著些許絕望地喊著,“殿下,你放過他。要不然明天你就會看到我的尸體。”

  馬車倏然停下了,里面的人掀開簾幕,露出一臉驚訝又疑惑的神色。
  卻不是趙槃,而是晉世子宋機。

  宋機撐了把傘匆匆奔下馬車,大驚失色地說,“這是怎么了?小王還以為是殿下親自來接你了,這才離開一會兒,你就變成這樣兒了?”

  阿弗哭得昏天黑地,酸軟的嘴巴根本就說不出話來。
  宋機暗道情勢不對,叫婢女趕忙拿了件披風給她裹上,膝蓋上猩紅的鮮血還汩汩地流著。

  阿弗意識有些模糊,仍然死死抓著宋機的披風,一字一字地說,“我,要見,趙槃。”
  宋機被她嚇怕了,嗔怪說,“你這個樣子,還怎么見他?”

  她嗓音里飄著一絲嗚咽,“求求你。帶我見他。”
  宋機皺了皺眉。然面前的女子早已是強弩之末,吐出這句話便再堅持不住,沉沉暈過去了。

  宋機無可奈何,叫來身邊小廝,罵道,“這到底怎么回事?”
  小廝畏畏縮縮地說,“好像……好像弗姑娘當著殿下的面私會舊情人來著……”

  “我去。”宋機拍了拍頭,“這姑奶奶真膽肥啊。”
  說著他叫侍女把阿弗在馬車上安頓好,自己則叫小廝備匹馬,急急說,“我去見殿下。你們,先把她送回別院去。”

  小廝領命。宋機又覺不妥,小心翼翼叮囑道,“一定要安全送到!要是把她給弄丟了,你們的腦袋也不會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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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離古怪的夢不斷糾纏著阿弗,阿弗恍惚間感覺自己夢到了趙槃,又好像夢到了自己。
  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少天,渾渾噩噩間,無形的重壓將她的四肢壓得嚴嚴實實,頭頂像是灌了鉛似的,眼皮沉沉地一下也睜不開。

  阿弗感到一雙泛著寒意的手摸著自己滾燙的額頭,指縫間流露的凜冽氣息令她不寒而栗,帶著些許清幽的皂角香。
  即便是睡夢中,她仍本能地想躲開。

  模模糊糊中,似乎有人把自己從汗津津的被子里抱了出來,隨即苦滋滋的藥汁潤進了喉嚨。
  她忍不住咳嗽,被肺部的炎癥和藥汁苦味兒嗆得滿眼都是淚,隨即胸口泛著一股劇烈的惡心感,她開始吐,像是腸子都嘔出來。

  嘔吐物直接在近身人衣襟上濺開了花,她隱隱聽到一陣慌亂聲和丫鬟們奔走的聲音,還有陣嘩啦啦的水聲。

  阿弗仍感搜腸刮肚。
  骨節微涼的手指輕輕撬開了她緊閉的雙唇,一顆泛著清甜的糖蓮子融化在她的嘴里。

  她稍稍感到舒服,疲累再次襲來,遂再次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時,天已蒙蒙亮了。
  阿弗不知自己睡了幾天幾夜,只是那股睚裂的頭痛感已經消失了。

  她憊然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安安靜靜地躺在別院柔軟的小床上。微風透著窗戶灑進來,吹得簾幕上的風鈴叮咚作響。

  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阿弗動了動身子,發現膝蓋已被人仔細地涂上了藥膏,用紗布精巧地系成一個蝴蝶扣。
  她擔心著景峻的安危,張口就像呼人,嗓子卻嘶啞得不像話。

  沁月等人正在門口守著。眼見姑娘的高燒退了,剛剛送別了太子,她們也忙了一宿,終于緊繃的精神可以稍稍緩一口氣了。

  銀箏悄悄打開了條門縫,看屋內還是安安靜靜的的,想來姑娘還沒完全醒來。她輕嘆了一聲,“姑娘還沒醒。劉嬤嬤給她做的芽菜湯已經熱了三回了。”

  沁月抬起頭,問,“劉嬤嬤不是要告老還鄉了嗎?怎么又回來了?”
  “是殿下叫回來的。”銀箏淡淡地說著,“昨日姑娘什么都食不下,吃什么吐什么,還吐了殿下一身。殿下便把劉嬤嬤叫來了。”

  沁月也流露一絲憐憫,嘆道,“劉嬤嬤和姑娘是同鄉。向來,姑娘只吃得慣劉嬤嬤做的東西。”

  說著,她欲言又止,猶猶豫豫地說,“一會兒姑娘醒來,定然要問起那賣畫男子的事。咱們實話實說還是怎么?”

  銀箏把一根手指豎在唇邊,噓了一聲,“低聲!你不要命了?那就是殿下的逆鱗,誰碰誰就要害了大霉。”頓一頓,又說,“只告訴姑娘那男子沒死便罷了。其他的,不是你我能揣度的。”

  阿弗凝神在窗下聽了半晌,才隱約明白自己現在的處境。
  趙槃沒殺景峻,只是人被送到哪里去,就說不準了。

  她暗嘆一聲,人只要還活著就好。
  就像此刻的她,人只要還活著,就有逃出去的希望。

  這回觸了趙槃霉頭實在不是她所愿的,她一直戰戰兢兢地依著他、哄著他,好不容易才博取他一點點微不足道的信任,卻又被景峻的出現給完全沖散了。

  此刻的別院比任何時候都要死氣沉沉,比任何時候都像一座墳墓。
  重門緊閉,厚墻外太子的親信帶刀精兵輪流值崗,像看犯人一樣晝夜不停地盯著她。

  阿弗回想之前她與景峻輕言的舉動,著實有些打草驚蛇了。
  現在細細思量,不禁暗怪自己沉不住氣。

  沁月和銀箏聽到了屋內細微的咳嗽聲,推進而今,看見姑娘正渾身荏弱地躺在被子間,滿臉地蒼白。
  沁月大喜,“姑娘!您昏迷了一天一夜,可終于醒了!”

  阿弗虛弱地咳嗽一聲,低低地說,“有吃的嗎?我好餓。”
  沁月連忙點頭,“殿下吩咐過,您醒了,先喝清淡滋補的瘦弱粥,然后再用章太醫開的草藥,之后還要……”

  阿弗皺著眉別過身子,懶懶地說,“這些我都不想動。”
  沁月一愣,“姑娘,您之前喜歡喝的芽菜湯也有,奴婢先給您盛一碗?”

  阿弗捂著被子,盡量不讓沁月看出她的神色。
  她虛虛地喘了口氣,說,“不了,也不想喝。你把劉嬤嬤叫來吧,我要親自吩咐她做幾道菜。”

  沁月見阿弗久病終于有了胃口,什么要求都是應承的。
  片刻,劉嬤嬤就出現在阿弗眼前,她手里提著個菜籃子,殷切地問候,“姑娘,您醒啦?”

  阿弗由沁月扶著坐起身來,睨了眼沁月,柔柔說道,“這里有劉嬤嬤伺候我就行。你們忙你們的吧。”
  沁月聞言,舉止一滯,臉上顯出些許為難之色。

  阿弗用手絹掩著口鼻輕輕咳嗽,眼角濡濕一片淚,“我想家了。有幾句知心話想說。”

  沁月一時不好拒絕。
  阿弗等著她退下之后,才懇然叫了聲,“劉嬤嬤。”

  頭去將軍府之前,她曾偷偷把自己藏好的那十二只釵交給了劉嬤嬤,叫她拿出去當了換錢,還特意叮囑劉嬤嬤不要銀子,只要銀票。

  劉嬤嬤矮著身子湊過來,壓低嗓子說,“姑娘之前吩咐老奴的事,老奴已辦好了。只不過換得的銀票太多,一時間沒法全帶過來,老奴只得一張一張地往這邊帶。”

  阿弗點了點頭。
  她剛想說她之前在將軍府得了一筆意外之財,銀子的事不急,就像是驀然想起了什么,手忙腳亂地摸了摸全身上下。

  完了,衣裳早就被人換過了,連貼身的衣服也是,卻還去哪里找沈嫻給她的那些銀票?
  準是被那挨千刀的趙槃給收繳了。

  阿弗臉上一陣懊喪,怔怔看向劉嬤嬤。
  “銀子的事情,還得靠您。”

  劉嬤嬤重重地點頭答應了。
  半晌,她忽然問,“姑娘,您就算要攢錢給殿下買生辰禮物,也沒必要存下這么多錢啊?而且,老奴覺得殿下待姑娘真心不錯,昨日還衣不解帶地照顧了姨娘一宿,您想要銀子,完全沒必要偷偷摸摸地瞞著殿下啊?”

  阿弗聽了這話心里一陣煩困。
  之前她只騙劉嬤嬤說,自己是要準備給趙槃一個生辰驚喜,才偷偷摸摸地存錢的。
  劉嬤嬤定然不知道她要跑路。

  阿弗不欲多解釋,解釋得越多,恐怕劉嬤嬤的處境就會越危險。
  她只掩了臉上的神色,低低說,“他是他,我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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