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綺在烏都長大,除了美女如云的煙樓也見過不少坊司的美男子,單看一雙眼睛長得這般好看到驚心動魄的似乎只見過一人……
蘇允承的眼睛也好看,卻沒有這雙眸子澄澈,甚至是干凈到有攻擊性。
“感謝……公子救命之恩,敢問公子大名?日后必定報答于恩人。”她朝男人微微拂身,眼神暗自琢磨。
那人沒有說話,朝裴清綺伸出手——
“恩人何意?”裴清綺不明白地看著他,卻出于本能地將手放了上去。
“上車。”男人言簡意賅,牽著她的手腕將她重新帶上馬車,面具上的鷹隼圖案栩栩如生。
一陣旋轉之間,裴清綺已經穩穩坐在了馬車里,看到那個帶著面具的男人騎在馬上,輕輕一夾,那馬車便穩穩當當地行動起來。
她盯著那人看,心中還是留著一些警惕,不敢放松。
男人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回頭來看了她一眼,“我送你,別擔心,不會有人敢再傷害你。”
裴清綺連忙收回視線,有種被看穿的窘迫,臉色微紅,“抱歉……只因我實在沒有可信任之人,恩人莫怪。”
男人轉了回去,目光平視前方,聲音低沉清冽,“你可以相信我。”
“……好。”
……
裴清綺沒有去蘇允承給她安排的地方,而是去了自己的故鄉——
方野。
她本來是要在前方分開的,不愿多勞煩恩人,男人只說自己是去方野的,她略一思索,便一同前行了。
裴清綺是在方野走失的,在方野生活到八歲之后才到烏都,自此便再沒回過故鄉。
方野路程很遠,處于霧疆和烏都的交界處,是個發展相對落后的地方,風景卻很美。
裴清綺乘著搖搖晃晃的馬車,對那個戴面具的男人好奇心越發濃重,“恩人先前可否認識我?”
男人點頭。
裴清綺又問:“恩人為何救我?”
“路見不平。”
“……恩人為何以面具示人?可否告知名號日后好報答恩人。”
男人沉默片刻,“不必。”
裴清綺便也沒再問,只是有些好奇地看著他,“恩人身手不同反響,可曾參軍?”
她見這個男人似乎性格沉悶,有些寡言少語,人卻是踏實可靠的,本以為他不會回答自己,便聽到他說:“嗯。”
過了一會,又聽他道:“阿綺。”
“……阿綺?”裴清綺詫異地看著他。
“嗯。”
裴清綺覺得莫名,下意識問:“……是哪個綺?”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叫自己,因此有些怔愣。
男人微微停頓,眼中眸光流轉,低沉道:“綺麗的綺。”
半晌,補充道:“我的名字。”
裴清綺了然,頓時笑了,“真巧,我的名字里也有一個綺字,也是綺麗的綺。”
“我知道。”男人低低地回了一句。
他聲音低沉,恰逢前方一個淺坑顛簸,裴清綺并未聽到他的話,待到車馬平緩之后才問:“恩人剛才說什么了?我沒聽見。”
“……沒什么。”
他停頓了一會,忽而轉頭看了她一眼,“日后不用叫我恩人。”
“嗯?”裴清綺見他忽然轉身,下意識地看向他那雙眼睛——
深邃星眸,猶如潮涌,當真是一雙頂頂好看的眼睛,只是看著便讓人有些移不開目光。
她愣神之際,才聽到男人低低的聲音傳來:“叫我阿綺。”
“……好,阿綺。”
“嗯。”
……
乾坤殿。
德懿帝將手中的折子往地上一扔,帶著怒氣道:“太子呢?還未找到人?”
一旁的惠如公公瞧他眉頭緊皺,忙不迭替他添置茶水,“圣上消消氣,也許過幾日便要回來了……”
“過幾日?”德懿帝臉色黑沉,瞪了他一眼,“過幾日他便要直接去出征了,還回來做甚?”
說著,他又將手中的茶杯扔在地上,發出“咣當”一聲巨響——
惠如公公嚇得后退一步,忙跪在地上,“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德懿帝揉了揉眉心,嘆了口氣。
他沒有管其他人,轉身走到素日常去的一堵墻前面,看著上面的一幅畫,緩緩入定。
那上面掛著一副女人的畫像,少女姿態,清麗可人,眉眼間與當朝太子蘇寒祁有七八分相似。
每每德懿帝見到太子,就如同見到畫中的女子,便是如何怒氣滔天也只能緩緩熄滅,自己生吞了那怒火。
“惠如公公,若是親眼見到太子娶妻生子,朕是否就可以下去見她了……”
“皇上!”惠如驚叫出聲,忙聲制止了他,“皇上千萬不可有這樣的想法啊!這江山還是皇上的江山,太子如今根基不穩,皇上千萬不能因為思慮皇后過度,就將太子置于水深火熱之中,如此……”
“如此……”
惠如不敢以下犯上,可是看著德懿帝臉上越發沉重的思念,只能硬著頭皮說:“如此便是皇后九泉之下,也該是難以安心的!”
“惠如!”果然,德懿帝臉色一沉,猛一轉身陰鷙地看著他。
“皇上恕罪!”惠如公公立刻將頭埋了下去,磕了幾個響頭,“奴家就是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冒犯皇后,只是……”
德懿帝擺擺手,有些不耐地揉著眉心,“罷了,朕知道你的意思。”
他停頓了一瞬,復而又轉身去看那副畫面,目光停留在女子巧笑倩兮的側臉上,變得深沉而迷戀。
“就連你也覺得太子羽翼未豐……”
德懿帝輕笑起來,“如此可見,他的確比朕做得好。”
看來不需要很久,他就能下去陪他的蘇蘇了。
惠如公公看著他如癡如醉的樣子,輕嘆了口氣。
誰人不知當今圣上寵愛太子過度,將好好一個戰神寵成了任意妄為的草莽英雄。
自大任性,唯我獨尊,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
偏偏樣樣出色拔尖的宸王得不了他的青眼,只因宸王的生母是曾經盛寵一時最后卻被德懿帝親手處死的蘇妃,而太子的生母蘇皇后卻是德懿帝的青梅竹馬、一生所愛。
太子先前也是個驚艷絕才之人,文武雙全,容貌絕世,完美繼承蘇皇后的美貌,甚至比德懿帝還要能力出眾。
只是自從蘇皇后病逝之后,太子小小年紀便換了個性子,從此與德懿帝再也不甚親熱,與任何人都不再接近,常年獨來獨往,甚是冷清。
后來長大了一些,便自請上戰場,德懿帝看得出他是不愿意待在皇宮,無奈之下只能同意。
卻沒想到這一去就是好幾年。
太子與狄將軍一起征戰,所到之處皆為勝仗,英勇無比,德懿帝本來是想讓狄將軍成為他堅實的后盾,也有意讓狄書萱做這個太子妃,只是沒想到一次宮宴太子當眾出了狄書萱的丑——
那狄書萱也是個嬌寵大的,本來是傾心太子,也沒那個顏面再繼續喜歡下去,怕是不記仇都是好的。
誰能想到,后來竟然嫁給了宸王……
想到這里,惠如公公嘆了口氣。
嫁給宸王,這就麻煩了啊。
在他看來宸王蘇允承其實更加可憐,只是因為蘇妃曾是蘇皇后病逝的誘因之一,便觸犯圣上大忌,龍顏大怒,不但親自處死蘇妃,還將宸王貶為庶民。
烏都本就只有兩個小皇子,宸王畢竟也是德懿帝的親骨肉,竟也是說不要就不要,后來太子大戰凱旋大赦天下才得以回到自己的位置,而后迎娶了平民出身的宸王妃。
宸王大婚當日,太子連夜出征。
朝中的人得了消息便知道這是太子在劃清界限的意思,自此便開始站位,太子的地位本無可動搖,誰知沒過兩年宸王便娶了狄將軍之女——
此后兩股勢力才慢慢開始平衡。
惠如公公本以為太子無心朝野之爭才會遠走沙場,誰知宸王納妾的消息才傳出去,太子戰勝凱旋的消息便傳了回來。
這一次回來,便沒有再走的意思。
惠如公公在德懿帝身邊伺候了一輩子,不懂圣上的心思,也不懂太子的心思。
不懂德懿帝為何那般深愛蘇皇后,卻依然納妾,甚至還賜名蘇妃,擺明了是在膈應蘇皇后,卻在皇后病逝之后痛徹心扉,一夜白發,更是親手斬殺蘇妃,貶了宸王,險些跟著皇后去了。
若不是當時太子年幼,怕是德懿帝對這江山早就撒手不管。
正當他沉思之際,門口忽而傳來一個醇厚的聲音——
“惠如公公為何突然嘆氣?”
蘇允承走了進來,清冷雅致的眉眼間氣息流轉,一身都是君子謙華,氣質斐然。
他朝德懿帝行禮,言行舉止無一不恭謙,挑不出一絲錯處,“父皇圣安。”
德懿帝瞧見是他,緩緩收斂了臉上的神情,無甚波瀾地看著他,“宸王有何事?”
蘇允承低垂著頭,“霧疆再犯,兒臣請求父皇速速出兵鎮壓,否則難以揚威。”
德懿帝皺起眉頭,“你就這般急著與你皇兄對立?”
蘇允承眸色一深,將頭壓得更低,“兒臣不敢,兒臣是為了江山社稷。”
目光輕移,他看到德懿帝那面書墻上面掛著的書畫,上面的女人清麗可人、巧笑嫣然——
正是他的生母嫉妒了一輩子、也羨慕了一輩子的蘇皇后。
蘇允承眉眼緩緩沉了下去,兀自捏緊了拳頭,心頭涌上一陣不甘和憤恨,而后強行壓下。
這份仇恨,他必將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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