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妃被他氣得臉色發白, 只能扯著他的袖子,“宸兒,你怎能這般糊涂?你是不是被那妖女給迷惑了, 啊?”
蘇寒祁聽不下去,沉聲打斷她, “蘇妃娘娘, 慎言。”
蘇妃臉色一僵,看向蘇寒祁, 嘴角抽搐幾下最終還是沒有再開口, 眼里滿是隱忍不甘。
她本以為蘇寒祁若是娶一介民女,蘇允承在朝中的地位便不會受那么大的威脅, 誰知他竟然這般糊涂,竟然要娶一個煙樓女子!
這還不如蘇寒祁吶!
德懿帝并未發表看法,而是看向蘇寒祁,問道:“你那心上人姓甚名誰, 家中幾何?若是個樣貌端莊、德才兼備的……”
“她是孤女。”蘇寒祁打斷他, 不卑不亢道:“出身煙樓。”
殿中又是一片寂靜——
德懿帝啞然看著他, 半晌沒有話說, 過了一會才冷道:“……你今日去了哪里?”
蘇寒祁如實道:“煙樓。”
德懿帝深吸一口氣, 閉上眼睛,臉色已然沉重起來, “太子……你可知你還是一國太子!”
男人垂眸,“兒臣知道。”
“身為太子, 那煙樓之地是你能去的?若是被朝中官員認出來他們會怎么說你,你這些年積累的好名聲又該如何!”
“不如何, 做過的事情無法抵消, 去了便是去了。”
流言蜚語盡管入耳, 從不入他心。
德懿帝瞳孔一震,神色復雜地看著這個不卑不亢的男人。
這是他和蘇蘇的孩子,眉眼間總是淡漠和疏離,不與人親近,血都好像是冷的,卻有種旁人從未有的堅毅。
像極了他的母親。
他原先愛的就是這一份倔強,如今卻是恨毒了這份石頭一樣的頑固。
若早知蘇蘇這般女子,一旦冷下心來便是無法挽回,德懿帝絕不會犯這樣的錯誤。
只是木已成舟,蘇蘇一轉身就不肯回頭,他只能用逼迫的方式逼著她再看看自己,期盼她能再向他服軟的那天。
德懿帝沉著臉,“朕不同意一個民間女子做太子妃,更何況還是煙樓女子!”
蘇寒祁也冷了眉眼,“兒臣已認定她。”
德懿帝皺眉,“朕說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這不是他想要的反應,他以為太子應當搬出皇后來壓他,他明明知曉他的死穴,卻總是不愿如他的意。
只要他搬出皇后來,讓蘇蘇跟他求情,和他說幾句話,他必然會答應。
煙樓女子又何妨?他亦不會在乎蘇蘇的出身如何。
蘇寒祁似乎看穿了德懿帝的心思,沉默著沒有言語,氣氛一時有些僵硬。
一旁的蘇允承忽而道:“父皇,太子傾心之人亦是兒臣心中所愛,太子肩負天下責任,兒臣只求與心上人圓滿。”
蘇妃快被他氣到暈厥,也顧不上攔他,只能虛弱地倒在一旁,頭疼地按著眉心。
德懿帝本也不欲答應,只是見蘇寒祁臉色頓時寒沉下來,斂了斂眸,竟是點頭道:“朕允了,若是太子沒有異議,朕明日便擬旨賜婚!”
話畢,他等著蘇寒祁的反應,卻只見他倏地起身,臉色難看到像是要殺人。
他雙臂垂在身側,拳頭緊握,極度冰冷地看他一眼,隨即看向蘇允承,面無表情地收回視線,轉身便走。
德懿帝看著他冷硬沒有一絲緩和的背影,一如當初蘇蘇搬去冷宮時那從未回頭的模樣。
心口一陣郁堵,他后退幾步,喘出幾口粗氣,突然升起一股無言的憤怒,
德懿帝大步走到御案前,將放下還未成形的畫揉成一團,用力擲在地上,“來人!擬朕旨意,今日便給宸王賜婚!”
蘇妃本就憂傷沉痛的心,聽到這話,眼前一黑,差點昏了過去。
……
圣旨一下,蘇允承幾乎立刻快馬加鞭,拿著圣旨出了皇城。
他乘著夜色到了煙樓,本應當白日來拜訪,只是他實在等不及。
“砰砰砰——”
一陣敲門聲響起,驚起隔壁犬吠,也吵醒了樓里大部分姑娘。
“誰啊?這么晚了……”
“發生什么事了?這么晚還有人敲門?”
“不知道……不會又有官員來查罷?有甚好查,咱這又不接客,就是查了也逮不著人啊……”
“……”
嘰嘰喳喳的聲音逐漸放大,外頭的聲音還未停歇,像是不達目的不肯罷休。
“哪個滾千刀的肥臉豬大半夜不睡擾人清夢!”小魚氣沖沖地裹著外裳去開門,一開門便見到一個身形高大挺拔、容貌斯文俊朗的男人站在門口。
男人臉色似急似喜,越過她往里看去,身著氣度不凡,一看就不是什么尋常男子。
小魚今日有事,沒能參加裴清綺的摘花會,不知這人便是今日那攪局的三人之一。
她打量著他,臉色雖還有煩躁,語氣卻緩和不少,“公子何事?這夜已深,若是有事拜訪還請明日再來,煙樓皆是女子,有所不妥。”
蘇允承眼神掃過她,眉頭微微蹙起,“你……”
他覺得她似乎有些眼熟,卻想不起曾幾何時見過她。
“小魚?”
一句帶有疑惑的聲音響起,裴清綺站在樓梯口往下張望,“是誰人拜訪?”
旁邊聞聲而出的姑娘們基本都是被吵醒的,只批了一件外衣,眼中都有困倦,打著哈欠出來看發生了什么事。
只有裴清綺不是從自己臥房出來,而是經過走廊那一頭,聽到聲響才忙趕過來。
她身上穿著外出的衣裳,一身墨綠色便服輕簡干練,腰間束著細細的帶子,將纖細的腰身越發襯得盈盈一握。
淡去了那份柔弱,多了一絲清爽。
蘇允承聽出她的聲音,抬頭看到她這般打扮,眸色一深,握緊了手中的圣旨,平靜道:“是本王。”
裴清綺正欲下樓的動作一頓,猛地向門口的方向看去——
那站在門口正直直看著她的人、不是蘇允承還會是誰?
……
東宮。
小太監聽著里頭簌簌砍樹的聲音,急得團團轉。
也不知太子究竟是發生了什么事情,一回來就將自己關在后院,不允許任何人打擾,隨即便傳來里面亂劍砍樹的聲音。
太子從小便這樣,不愛說話,生氣時也不遷怒下人,只是將自己關在一個地方,等氣消了才出來。
許是氣也從未消過,只是忍住了而已。
那棵樹已經有些年頭,有幾個成年男子圍起來那般粗壯,樹干外套著一層盔甲一樣的護甲,上面滿是一刀刀的砍痕。
蘇寒祁眼眶都是紅的,仿若充血,樹葉簌簌落下,每一下都耗盡力氣。
乾坤殿的圣旨已經傳了出去,他自然知道德懿帝已經指婚,也知道方才他是在逼迫自己去找母妃……
男人閉上眼睛,握緊了拳頭,周身縈繞著駭人的戾氣。
蘇皇后已被貶冷宮數年之久,從一開始的難過灰心,如今已經看開,哪怕一個人也能過著自己的小日子,不卑不亢地生活下去。
她與德懿帝本來伉儷情深,誕下大公主之后,因為德懿帝的一次決策將大公主送去和親,卻因為路經某處小國時爆發瘧疾,死在途中。
蘇皇后一向寬容柔和,對誰都是笑臉相迎,那一次爆發了帝后之間前所未有的爭吵。
之后二人雖然和好,感情卻出現裂縫,總是哽著一根刺。
誰也不認為自己錯了,但誰也知道彼此心中都有愧疚,但誰也不肯向對方低頭。
兩人相敬如賓,倒是還算恩愛,后來便誕下龍鳳胎蘇寒祁與蘇寒羽,德懿帝很是高興,封蘇寒祁為太子,將小公主寵上天,雖沒有任何言語,但是蘇皇后看得出來他是在盡力彌補大公主的遺憾。
許是覺得繼續這般計較下去,也沒什么意義,蘇皇后慢慢打開心扉,帝后關系才有所緩和,似要恢復如初。
只是好景不長,后來蘇皇后情同姐妹的蘇妃進宮,德懿帝起初對她沒有任何心思,坦然磊落,對她只是因為蘇皇后的原因照拂一二,也從未逾越,沒想到一次巧合,二人導致了小公主的意外身亡,蘇寒祁也差點沒命。
蘇皇后怒到極點,痛到極點,而后又發現了蘇妃對德懿帝的小心思,再也無法保持理智,大吵大鬧之后對二人心如死灰,如何都不肯原諒他們。
德懿帝也悔、也恨,起初他日日夜夜祈求蘇皇后原諒,屢次吃了閉門羹之后,心中產生無盡的委屈、還有一些隱秘的埋怨。
其實他又何嘗不痛、不難過?
他從未想過要害自己的親骨肉,他從來都不是故意的,難道祈求一個原諒的機會都沒有?
和他同樣有這種感覺的人還有蘇妃,在那段最艱難的時光,是蘇妃一直陪在他身邊,默默無聞,不求名分。
德懿帝覺得她和自己同病相憐,且也知曉了一些她的情意,見她未曾逾越底線,便從未設防。
他也會寂寞,需要人消解。
一次醉酒,蘇妃正好打扮得與蘇皇后有幾分相像,德懿帝便犯了一次錯。
……從此就無法再回頭。
……
直到精疲力盡,蘇寒祁終于停了下來。
他將手中的劍扔在一旁,躺在地上閉上了眼睛。
眼前出現蘇允承拿著圣旨去求娶裴清綺的畫面,仿佛還有鑼鼓喧天的熱鬧、新娘蓋頭美艷傾城的紅色。
一陣頭痛襲來,腦海中如同碎片炸裂,拼湊出各式各樣的場景——
煙樓、成婚、宸王府、納妾、偏院、山匪、冷宮枯井……
蘇寒祁猛地睜開眼坐了起來,渾身是汗,用力按著自己的額頭,心腔劇烈起伏著。
一瞬間所有情緒涌上心頭:歡喜、酸澀、愛而不得的苦楚、以及之后的不甘和心疼、最后是滔天的怒火和嗜血殺意……
他似乎什么都不知道,又似乎什么都記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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