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夜深, 月色未眠。
裴清綺斂著眼眸,不動聲色地打量了蘇允承一眼,朝他微微福身, “公子……有何貴干?”
男人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著她,視線濃稠到讓人感覺到一陣壓迫, “本王……來看看你。”
他收起圣旨, 藏于袖之中,手指緩緩捏緊。
如今還不急著拿出來, 他不愿讓裴清綺覺得他是在逼迫于她, 他要她自己愿意。
裴清綺佯裝訝異,像是并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公子原來是……”
“本王是當朝四皇子。”
“原來是宸王殿下。”她垂眸,恭恭敬敬地行禮,“民女有失禮數,望宸王殿下恕罪。”
一旁的小魚盯著蘇允承瞧著, 也詫異了一下, “你當真是宸王?”
都說當今圣上容貌俊秀, 皇后傾國傾城, 是以太子俊朗非常, 一張出眾的臉仿佛天人下凡。
沒想到四皇子宸王殿下竟然也長得這般俊俏好看。
還在看熱鬧的姑娘們也瞬間清醒,紛紛向他行禮, 一個個顯然都很震驚。
不少都認出他便是白日為了裴清綺爭鋒相對的三個男人其中一個,沒想到竟然是四皇子!如今圣上只有兩個皇子, 那便是太子殿下與宸王。
無論哪一個,都比那周公子好上千萬倍。
原來嘲笑裴清綺眼高手低、連周公子都瞧不上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的人震驚過后心里越發冒著酸氣, 靠著一張好臉, 就這般惹男人愛?
酸歸酸, 只不過也有些好奇……宸王殿下這么晚了來煙樓做什么?
夏絮聽著耳旁姑娘們艷羨的聲音,酸溜溜地道:“我們煙樓女子就是這般地位低,哪怕是裴清綺這樣的大美人,人家宸王想晚上來瞧就晚上來瞧,都不考慮人家的名聲的,我看大概率就是玩玩,若是周公子這樣的達官貴人還能嫁去做個妾,我們這樣的身份怕是進不去皇宮,可惜了清綺的漂亮臉蛋,怕是被宸王玩玩就不值錢了……”
她說話聲音不大,自然是不會讓樓下的人聽見,只是身旁那些姑娘都能聽到她在說什么,臉色各式各樣,有的抿著嘴笑,有的繃著嘴角,沒人搭腔。
夏絮越發來勁,低低地說:“要我說還不如嫁給周公子,這般想攀高枝,說不定就被摔死了……”
“你可消停點罷!”春枝瞪了她一眼,“你想嫁周公子便自己去!別扯著我家清綺,誰不知道你明里暗里勾搭周公子多少次了?人家理會過你么?”
夏絮臉色一白,剛要辯駁,最后也只是冷冷地哼了一聲,“你瞧著罷,裴清綺眼高手低,也只有被宸王玩弄的份,難不成你以為宸王還會娶她?”
她話音剛落,就聽見門口的男人清冽沉冷的聲音道——
“裴姑娘,你可愿意嫁給本王?”
“……”
四周頓時一片死寂。
時間仿佛凝固,所有人都以為自己聽錯了,愕然地看著門口那一臉誠懇的男人。
宸王……要來娶裴清綺?
夏絮喃喃道:“這不可能……煙樓女子連參加選秀都不夠格……這定然是宸王在哄騙裴清綺……”
“你就別在這酸了,說不定我家清綺還就能當上側王妃呢!”
“……就算側王妃又怎樣?未來的宸王妃肯定是世家千金,手段厲害得很,裴清綺嫁過去也是被嗟磨的份。”
“喲,你若是嫁給周公子,人家正妻就不會打壓你了?”
“那總比在王府好,皇家的人說不定哪天就掉了腦袋了!”
“……”
那便吵得熱火朝天,裴清綺心中卻沒有任何波瀾。
她皺起眉頭看著面前的男人,眼里閃過一抹復雜的神色。
……蘇允承竟要來娶她?
裴清綺本以為只要避開周公子的馬失控這件事情,蘇允承就沒有機會救她,那么二人的緣分就不會開始。
只是她沒想到他竟然會因為周公子對她的糾纏而出手相助——雖然蘇寒祁當時也出面,但這時不時意味著即便她避開上一世的契機,這一世依然會有另外的契機讓她和蘇允承產生交集?
蘇允承見她面露難色,似是在考量什么,上前一步道:“裴姑娘可是有何顧慮?”
裴清綺搖搖頭,“民女身份低微,配不上宸王殿下。”
男人眸色一緩,心中竟是松了口氣。
他以為她是不愿意。
蘇允承語氣柔和下來,沉沉看著她,“裴姑娘有何顧慮只管言明,本王決心已定,此生娶你一人。”
他話音落下,四周似有倒吸一口冷氣的聲音。
春枝也呆住了,這是……要娶裴清綺為妻、且永不納妾的意思?
不管這話日后能不能踐行,從一個男子口中做出這樣的承諾也實屬不一般了。
一時間夏絮都忘了嫉妒,只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所聽到的一切……宸王想娶一個煙樓女子本身就是令人驚詫的事情,且還只娶她一人,這裴清綺到底是做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了?周公子這樣的追逐她倒是合理尋常,憑什么宸王也被她灌了**湯?
裴清綺聽了他的話,并沒有任何的觸動,相反用一種打量的眼神看著他,眸光隱隱跳動著,“宸王殿下還是請回罷,這件事莫要再提,民女只是一介草民,不敢高攀。”
她看著男人忽然凝住的臉色,嘴角緩緩繃直。
上一世,蘇允承也曾和她承諾過只娶她一人,這一世也說了同樣的話,這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讓她有種微妙的排斥和厭惡。
仿佛眼前的人不是十八歲的蘇允承,而是那個背棄承諾、被權利同化、陰沉不擇手段的蘇允承。
男人斂了眸色,臉上的表情看上去沒有任何波瀾,心中卻起了漣漪。
“……本王從不介意你的身份。”即便已經看出來裴清綺只是在找托辭拒絕,蘇允承還是開口道:“父皇也已同意你我的婚事,只要你點頭,本王今生絕不負你。”
他本來不想讓懿旨給裴清綺壓力,只是她的表現讓他心中沒由來的慌亂。
她……為何不愿意?
裴清綺眉眼一沉,“宸王殿下是何意?”
難道他讓德懿帝給二人賜婚了?
思及此,她的臉色頓時冷了下來,“承蒙殿下厚愛,只是民女并未有嫁人的心思,怕是只能辜負殿下的一番好意了。”
她眉眼間的冷沉不似作假,更不像是羞怯,當真是在厭煩他。
蘇允承心一沉,“裴姑娘……”
他指節握緊,指尖在圣旨上劃過,從袖中露出一個角來——
興許是初次見面的時機不對,即便裴清綺沒能第一眼喜歡上他,圣旨一下,她便只能嫁給他。
只要她嫁給他,他便會對她好,讓她像前生那般愛他。
……
東宮庭院。
蔥郁的樹葉昏暗的光線下顯出沉悶的顏色,砍樹的動靜停歇下來之后,一兩只雛鷹拍拍翅膀飛了下來,站在院子的石桌上,偏著腦袋看著地上的男人。
大半夜的,還讓不讓鷹睡了。
樹高大容闊,隱蔽處有一個碩大的鷹巢,是蘇寒祁在春獵時帶回來的。
當時雌鷹被德懿帝射殺,侍衛找到一窩孵化不久的雛鷹,本打算直接弄死,蘇寒祁卻要了過來。
鷹是只有一個伴侶的鳥類,且不會更換,通常來說都是由一只雄鷹和雌鷹組成家庭,他未曾等到那只外出覓食的雄鷹,便將幾只雛鷹帶了回去。
他天性沉默,不喜多言,和不會說話的動物卻是相處融洽。
東宮的人都知道,再不親人的猛禽在太子手中也變得格外好生養,且都通人性。
幾只雛鷹通常會打架,嚴重時也會受傷,倒不像從小被鷹哺育大的雛鷹那般具有攻擊性會將其他的同胞擠出巢穴外,或者是吃掉弱小的鷹,在蘇寒祁面前乖得下一秒就可以報數。
它們啾啾叫著,爪子吧嗒吧嗒,偏著頭看他,抖落著鷹羽。
蘇寒祁視線掃過它們,忽而微凝,眉頭蹙了起來,“……少了一只。”
……
“太子殿下,您要去哪?”
小太監正想著要不要進去勸勸,就看到蘇寒祁冷著臉推開門出來,似是要走,“這般晚了,您還要出門?”
男人一身玄色長袍襯出寬肩窄腰,因方才發泄過怒火而緊繃的肌肉線條蘊含著蓄勢待發的力量,墨色的深眸看不出情緒,淡道:“收拾院子。”
語畢,他便大步離開,腳步依然沉穩卻帶著一絲往日從未有過的急促。
他腦海中閃過一些記憶的碎片,他不知是從何而來,只知在那些畫面里,他和裴清綺早就認識。
那只貪玩的雛鷹,正落在她的面前賣癡討好。
這些畫面不知從何而來,可他卻心中篤定。
因為母妃,他已經忍耐得夠多。
——只是忍耐從來不曾帶來寧靜。
圣旨又如何?倘若德懿帝真要因為他抗旨而連累母后……
蘇寒祁忽而有些燥,心中升起壓抑不住的戾氣。
……若真是如此,那他便提早幾十年登基。
……
裴清綺余光一瞥,看到男人袖口中澄黃的一角,握緊了拳頭。
她猜到那也許便是德懿帝所擬的圣旨,若是真讓他拿出來,這么多人看著,她總不能抗旨……
窗外有道黑影忽然跳動一下,一雙翅膀的殘影劃過。
裴清綺心中一動,想到在后院中那與自己玩耍得很好的小鷹,很是通人性,似乎還能聽懂她說什么。
她雖從小便能與動物相處和諧,卻也很少見這般有靈性的,興許能讓這小家伙幫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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