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黎玥書心底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意。</br> 她無法想象小小年紀的阿旻,在本該歡快愉悅的時間里經歷滅門之災,會有多恐懼和絕望。</br> 秦墨淵的語氣有些低,心里也很心疼那孩子,“當年我收到消息趕過去時,鄭家近兩百人,只有阿旻一人活著。”</br> 他現在都記得自己闖進鄭家,看到鄭家的人以身做盾,將阿旻護著的一幕。</br> 黎玥書眉頭緊鎖,“鄭家的罪,是真的嗎?”</br> 都城之內,皇權之下,很多事情的真相都不是世人看到的樣子。</br> “不是?!鼻啬珳Y說得肯定,“鄭家世代忠良,家中獨女也進宮成了蓉妃,是最忠誠的?;庶h。”</br> ?;庶h,是皇上最忠實的臣子,絕不站隊參與皇位之爭,也絕不可能做出通敵叛國的事。</br> 黎玥書緊緊捏著雙手,又問道:“阿旻既然活著,為何后來在世人眼中是去世了的?”</br> 水壺正在冒熱氣,秦墨淵用帕子包著,將水壺提起來。</br> “我收到消息時已經晚了。阿旻是我從死人堆里拉出來的,當時他受了很大驚嚇,我便將他帶回王府找大夫?!?lt;/br> 他微微蹙眉,眼神有些冷,“等我派人將阿旻的消息送進宮時,卻得知當時請旨抄家的人已經將阿旻的死訊帶回去,皇兄也下旨將蓉妃打入冷宮?!?lt;/br> “他們找了一具和阿旻年紀相仿的尸體,說鄭家以阿旻為人質想逃出去,而阿旻因為害怕亂跑,已經被失手殺死,鄭家甚至為了泄憤,對著阿旻的尸首連砍幾十刀,直至……血肉模糊,不辯容貌?!?lt;/br> 黎玥書心頭一緊,“這樣的話,皇帝也信?”</br> 秦墨淵微微搖晃著裝著滾燙熱水的杯子,目光微沉,“當時奉旨抄家的人是皇后親信,而皇兄子嗣眾多,鄭家已經伏誅,鄭家手中的那支軍隊也被皇兄收回,一個兒子而已……”</br> 用一個關系不太親熱的兒子換一支軍隊,自然也就沒人會去在意鄭家通敵叛國背后的真相。</br> 黎玥書一怔,“鄭家執掌的是什么軍隊?”</br> 秦墨淵:“重州護城軍,是除御林軍外,重州最大的一支軍隊?!?lt;/br> 黎玥書心頭微冷。</br> 難怪……</br> 她看著不遠處嬉鬧的孩子們,聲音低沉:“后來呢?”</br> 秦墨淵眼瞼微垂,聲音辨不出喜樂,“后來我暗中帶著阿旻進宮,讓他去見皇兄,父子二人在御書房談了半個時辰,也不知談的什么,阿旻出來后,就求我帶他離開重州。”</br> 除了皇兄,沒人知道他去過鄭家,所以帶走一個死了的皇子,對他而言并不難。</br> 黎玥書眉頭緊鎖,心里升起一絲怒意。</br> 為了一支護城軍,拋棄自己的親兒子,對忠臣一家的枉死視而不見,這還真是個好皇帝!</br> 秦墨淵注意到她的怒意,將手中已經不再燙人的杯子遞過去,“喝點兒水,潤潤唇?!?lt;/br> 黎玥書的怒意仿佛瞬間卡住,下意識舔了舔嘴唇,才察覺自己唇角已經干得起皮了。</br> 她看了看秦墨淵,伸手接過杯子,低聲回道:“謝謝?!?lt;/br> 秦墨淵薄唇微動,但并未說什么,只是又倒了一杯水替她涼著。</br> “我已經找到了替鄭家洗清罪名的證據,過兩日上朝,阿旻就會光明正大的出現,恢復他的身份。”</br> 黎玥書端著杯子的手一緊,心里替阿旻高興的同時,也有些失落。</br> 阿旻至今都沒對她改口,恢復皇子的身份后,他們恐怕就徹底沒關系了……</br> 秦墨淵第一時間察覺到她的情緒異樣,聰明如他,自然猜到原因。</br> 可蓉妃尚在,自己沒資格替阿旻做決定,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br> 在長時間的沉默后,黎玥書率先開口,但問的卻是其他:“皇帝竟然默許了鄭家的罪名,那他會答應平反嗎?”</br> 要知道,當初抄家的圣旨是他下的,同意平反就證明他承認自己錯了。</br> 對于一個皇帝來說,丟臉可是大事!</br> 因為阿旻,黎玥書心里對這個皇帝沒什么好印象,提到他時也帶著幾分冷意。</br> 秦墨淵自然聽出她語氣里的不敬,卻并沒有生氣,反倒是有些心虛。</br> 皇兄是他同父同母的親哥哥,也是他最信任的親人,但鄭家這件事,確實是皇兄做錯了。</br> 雖然真正陷害鄭家的是皇后,但皇兄為了得到護城軍,對鄭家枉死視而不見,甚至拋棄自己的親兒子,就是他對不起鄭家和阿旻。</br> 秦墨淵連忙表明自己的立場,“我會在朝堂上親自替鄭家平反,皇兄必定會同意的。”</br> 當初是因為證據確鑿,之后沒多久他又出事,所以才一直拖到現在。</br> 黎玥書相信秦墨淵既然說了,就必定能做到。</br> 不過,她覺得皇帝會同意給鄭家平反,除了是看在秦墨淵這個親弟弟的面子上,也是因為護城軍已經在他手上。</br> 鄭家近兩百人就只剩宮里的蓉妃還活著,通敵叛國的事是真是假,對他而言已經不重要了。</br> 但黎玥書也能看出來,秦墨淵對他那個皇兄是有感情的,自己這話說出來,多少有些傷人,便沒有開口。</br> ……</br> 作為當事人,沈易旻自然也知道自己即將恢復身份的事兒,可他卻一點也不高興。</br> 鄭家近兩百人的枉死、外祖父的以命相搏、鄭家人以身做盾的保護……</br> 他永遠也忘不了那些記憶,更忘不掉皇位上那個人在御書房跟他說的那些話。</br> 如果可以,他寧愿自己永遠都是童木縣的那個沈易旻。</br> 夜色如墨,沈易旻卻坐在院子里,毫無睡意。</br> “吱呀——”</br> 開門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有些明顯。</br> 沈易旻回頭,就見莫斂披著一件外衣,提著一個燈籠走了出來。</br> 他在沈易旻身邊坐下,將燈籠放在石桌上,“一個人坐在這兒,想什么呢?”</br> 沈易旻沒回答他的問題,反問道:“你怎么還沒睡?”</br> 莫斂打了個哈欠,“我見你這幾日都有些心神不寧,像是藏著什么事兒,半夜醒來沒看到你,就過來看看?!?lt;/br> 他側目看著身旁的人,“從來到重州,我就感覺到你的情緒不對,甚至給靈兒寫信時,我都看見你扔了好幾張紙?!?lt;/br> 他似乎有什么話想說,卻不知道怎么下筆。</br> 但有些事就需要說出來,心里才不會這么難受。</br> 看著好友真摯的眼神,習慣了什么都憋在心里的沈易旻,忽然就有了傾訴的欲望。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