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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卓紹華把煙盒塞回抽屜,指尖觸摸到一絲冰涼,低頭一看,是個長方形的表盒。彈彈指尖的煙灰,把煙摁滅,信手把表盒拿了出來。

經過鬧市區,等綠燈時,又看到了那款月相表的廣告牌,記得諸航眼中那時閃閃爍爍的光。也許是心血來潮,下去就把那款表買來了。

店員一邊包裝,一邊微笑地問他是否是送給妻子的新年禮物?

是呀,他看上去肯定不會是戀愛的年紀,一板一眼的樣子,也絕對和“情人”這個詞沾不上邊,人家理所當然會這么問。

他卻無法理直氣壯地回答。

諸航到底是他的誰?除卻法律上的關系,真沒有一個恰切的詞來修飾。

卓紹華無法理解佳汐這種荒唐而又匪夷所思的行為,他喜歡孩子,但是命中注定沒有,他也不強求。他最最敬愛的新中國第一任總理周恩來,膝下無兒無女,不也同樣與夫人比肩偕老!這樣請人代孕出來的孩子如同一件合成品,除了血源,他沒付出過任何感情,讓他如何去接受?

佳汐已經過世,他不能把她從地下揪出來責問。

他必須中止這荒誕的行徑。

如同他第一眼認出諸航一樣,諸航同樣一下子就預感到他是誰。

她對他講的第一句話是:“你們為什么要失信?”她難堪而又羞窘地背對著他。

他不明白這句話。

“佳汐呢?”諸航又問。

“一個月前去世了。”他看著桌上厚重的英漢詞典。

她哭了,他抽出紙巾遞給她。

好不容易止住哭聲,她說:“既然佳汐不在了,那么孩子不要再留下。”她的語調平穩、清晰,仿佛是考慮成熟后的結論。

他驚愕地沉默著。他當她少不更事,正思索如何和她溝通。

“佳汐苦心走代孕這條路,是因為她不能生,而她想要一個你的孩子。佳汐現在不在,孩子以什么名義抱回去呢?難道要說出代孕的事嗎?你的家人她的家人能理解并接受么?社會又將會對你有什么看法?這樣子對小朋友太殘忍。雖然墮胎很可恥,但如果不能給他幸福溫馨的環境,不如讓他不要來到這個世界上。就讓他陪佳汐去吧,她是那么的愛他。日后,你再婚,應該會有一個真正屬于你的孩子。”

她閉上眼睛,眼淚又嘩啦啦地流下。

如果之前他曾有過一絲絲的猶豫,那么此刻,他完完全全肯定,他要這個孩子。不是因為血源,不是因為責任,不是出于道德,不是出于良知。他想要,以一個父親對自己子嗣如火如荼般、全幅身心、不求回報的愛。

“我不會再婚,他將是我唯一的孩子。”

淚珠顫顫地掛在眼睫上,眼睛又紅又腫,她帶著濃重的鼻音,“你又沒有很老!”

“和年紀無關。”

是因為世上只有一個佳汐嗎?她似乎明白他的堅絕。

“你不要想別的,現在只是陪著你的人從佳汐換成了我,其他一切都沒有改變。”

“你真的可以那樣愛他嗎,連同佳汐的一并愛去?”她摸著肚子。

他看到寬大的孕婦裙微微有些起伏,心跳得劇烈,“我……我會努力學著做一個稱職的父親。”用了很大的力氣,才把目光從她身上挪開。

那是胎動嗎?因為聽到他的聲音,孩子在和他打招呼?

一股巨大的熱潮咆哮而來,他等著將他淹沒,雙膝不由地顫栗,是因為激動。

于是,他成了諸航隨口編的從國外回來的老公。

有一天,不知怎么她說起準備去國外讀書的事,他沒有接話,突然間情緒很低落,還有點酸酸的澀然。

事態驀地逆轉,是在遇到晏南飛和卓陽那天。

卓陽下意識地就認為他和諸航做出了對不起佳汐的事。晏南飛則冷靜地暗示他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男人該站出來有點擔當,難道要讓諸航未婚生子嗎?

啼笑皆非,又百辯莫非。

他看向諸航,諸航也在看他,無奈地苦笑。

“沒有關系啦,孩子都幫你們生了,就視同于結過婚。不過,你說過不會再婚,現在要食言嘍!”這個時候,她還能開得出玩笑,讓他想笑,卻又心生戚戚。

“委屈你了!”他真誠地道歉,為佳汐,為他,都讓她委屈。

他自以為會是個好丈夫,卻讓佳汐在婚姻中那么恐慌,才做出這樣荒唐的事。這一切應該他們自己解決,卻無辜把諸航陷進來,而且越陷越深。

他自私么?是的!

他們結婚。

她說出院后她就離開,然后挑個合適的時間,悄悄離婚。按照約定,相互不再打擾。

可是,一點一滴,一時一刻,他放不開了,似乎沒有理由,似乎又有很多很多的理由。

鐘敲六下,卓紹華習慣地伸手向里摸了摸,掌下空空的,倏地睜開眼,想起小帆帆昨夜睡在客房。

晨光從窗簾的縫隙鉆進來,灑在地板上。新年的第一天,天氣好像不錯。

獨自在床上醒來的感覺有點怪,打開衣櫥找衣服,另外一側的衣架空落落的,他關上柜門,進去洗漱。

客房的門還關得很嚴實,里面一點聲響都沒有。

他輕輕敲了下門,沒有回應。他推了下,門沒有上鎖。借著曙光,目光從床頭掃到床尾,沒看見諸航,只看到小帆帆手腳大張橫在床中央,小臉紅撲撲的,小鼾聲呼得真香。

“諸航?”他壓著嗓音,輕喚。

一片安寧。

他看了看洗手間,沒有動靜,“諸航?”他又叫了聲。

“我在地上。”有氣無力的聲音從床下傳來。

他忙沿聲尋過去。

諸航裹著個被單躺在地上,欲哭無淚。

“你為什么不告訴我那個壞家伙睡覺會轉?”一夜無眠的諸航兩眼血紅,氣不打一處來,“他先是豎著睡,然后睡著睡著,就橫在床上,一腳把我踹到了地上。”冬夜地涼,她手腳到現在都冰冰的。

卓紹華忍著笑,“對不起,這事是我不好。不過,之前他沒這個習慣。”

“養子不教父之過,你敢笑出聲!”

“好,好,我不笑。”卓紹華忙抿上唇,把床上的罪魁禍首慢慢抱正,挪出一塊地來,“你呢,要我抱嗎?”說完,才覺不妥,耳背先紅了。

“討厭你!”沒睡好的人,傷不起。

諸航站起身,被子滑落在手臂中。睡衣的鈕扣不知怎么被扯開了兩粒,她沒有發覺,趴下身子,對著小帆帆瞪眼,雪白的肌膚在衣下若隱若現。

真的不是有意,恰巧就那么看到了。卓紹華一張臉也跟著紅了,忙把目光轉開,不住地清咳。

“小點聲呀,壞家伙還在睡呢!”諸航抬起頭來。

“諸航,把鈕扣扣上。”卓紹華啞聲道,手腳慌亂不知如何安放。

“什么鈕扣?”諸航眨眨眼睛。

卓紹華暗自吞氣,比劃了下胸前。

諸航一低頭,死的心都有了。

室內的空氣默默地迷離起來,再緩緩彌漫。

小帆帆眼睛動了下,慢慢睜開,黑漆漆的眼珠滴溜溜轉了一圈,看著兩人,甜甜地笑了。

大清早被手機鈴聲吵醒,誰的心情都不太好,何況還是個凌晨才瞇上眼的人。

“說!”一點迂回都沒有,成功閉著眼,直接以命令式的。心里清楚的,敢在早晨這么放肆的沒有幾個人。

電波那一端傳來低沉的笑聲,“還在睡?”

成功倏地睜開眼,“紹華?”這是小小的意外。

“嗯,昨晚的事謝謝你。”

別提昨晚,提了頭疼。“我們哥倆需要這樣見外?豬沒和你鬧意見吧?”

“沒有。”

“紹華,你告訴我,你到底喜歡她哪一點?和佳汐比,她根本不像個女人。”成功半側著身子,只手撐起,故意用調侃的口吻問道。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閃光點,無法比較。如我倆,能說誰好誰壞?”

成功暗罵陰險,明顯的聲東擊西,“你找我不會是只為說聲謝謝?”

卓紹華笑了笑,“你的新年不會想在床上打發掉吧,沒約朋友出去?”

成功又躺了回去,“她們哪會放過我,下午要出門的。”

“你們在一起一般有什么活動?”

“喝喝咖啡,聽聽音樂,去會館健身,晚上吃飯,然后看場電影或者歌劇、音樂會什么的,情緒好的話,就保持溫度,一塊過夜。”成功突地眉一擰,“呃,你干嗎問這些?”

“表示我對你的關心。戀愛中的人是不是都這樣?”聽著真沒有什么新意,像和客戶應酬似的。

成功覺著不對,這不是紹華的風格,“你不會是向我打聽怎樣追女孩子?”腦中靈光一閃。

“我都是孩子的爸爸了,需要嗎?好了,你繼續睡。”

成功捏著手機,嘴角微微勾起一絲探究。

卓紹華走出書房,太陽已經升上了樹梢,陽光把院中的角角落落都灑遍了,呂姨前年栽的臘梅樹上冒出一串嫩黃的花苞,隱隱的暗香飄來,走近,卻又什么也聞不出。走廊上擱著的水仙花這兩天長勢非常好,葉子碧綠青翠,包著花朵的苞鼓鼓的,唐嫂每天都要來數一數,有沒多出幾朵。

諸航睡到正午才緩過來,中途她有睜了下眼,小帆帆嘟嘟地枕在她胳膊上,睡得鼾鼾的,她又閉上眼,沉沉睡去。

這一醒,感覺半個身子都是麻的,特別胳膊又酸又痛。她齜牙咧嘴地往邊上挪了挪,一只手小心地探著后面,以防再一次摔下床。

小帆帆也睡飽了,小嘴巴蠕動著睜開眼。

“壞家伙,真沒禮貌,也不向我說新年快樂,只會傻笑。”諸航做了個鬼臉,撿起床頭柜上的小衣服,上上下下看了又看,放棄,一會還是唐嫂來吧。“不要亂動哦,也不準干壞事。”

小帆帆只是笑,含起一根指頭吮得叭嘰叭嘰響。

“哎喲,臟死了,你個小饞貓。”諸航拽下他的指頭,把他抱到手臂上。也許是人之初的本能,小帆帆嘴巴在諸航的懷中自如地尋找起來,口水把諸航睡衣的前襟都沾濕了。

“小帆帆,你你耍流氓。”諸航大叫一聲。

卓紹華聽見聲音,忙推門進來。

“快,你快把他抱走。這家伙是個色狼。”諸航橫眉豎眼。

卓紹華一眼就看見了諸航胸前的潮濕,忙低了眼簾去抱帆帆,“帆帆,和豬豬說,我們不是故意的,不可以這樣亂扣帽子。”

小帆帆自顧咧著沒牙的嘴樂。

諸航眼睛直眨,“你們還有理了,如果有意那還得了。”

“那么你要計較嗎?”他抬頭,目光灼灼。

他那目光像是能把人吸進去一樣,諸航腦子發昏,喃喃道:“先記著,秋后算賬。”

“好啊,我們的時間還很多。小懶豬,起床嘍!”

這話不知是對帆帆說,還是對諸航說的。

諸航失神了一會,想問時,父子倆已出門了。

午餐桌上,唐嫂和呂姨的表情都很古怪,像藏著什么秘密似的,時不時交換下默契的眼神,再相視而笑。諸航看過去,她倆忙裝出一臉自然。那躲閃的痕跡太重,諸航心中直犯嘀咕。

諸航狐疑地看看卓紹華,他在接電話。

國防大學今晚有新年聯歡,邀請他去觀看。他說手里有點別的事,抽不出身。

吃完飯,小帆帆和唐嫂到后面的四合院串門去了。那家的女兒剛從內蒙古回京待產,特別喜歡小帆帆。

諸航回屋上了會網,隱身登陸QQ,發現周文瑾出現在她的好友中,還留了言。

“豬,已回京。手機號還是原先的那個,看到留言,和我聯系,我有很重要的事找你。”

再重要的事,過了三年,也變得不重要了。

諸航閉了閉眼,關掉QQ,常用的伎倆,他盜取了她的密碼,把自己加了上去。從前,她會回手反擊,現在懶了。

手機里有幾條新年祝福短信,那些腐女,比她還懶,都是從網上群發的。只有莫小艾最乖,老老實實地按鍵打字:豬,新年快樂!周師兄找過我了,他想要你的手機號,我可以給他嗎?

眼睛似乎有些刺痛,她忙閉上,睜開時,聽到首長在外面喊她。

首長已經換上了出門的裝束,她以為是他和她道別,揮了揮手。

首長專注地凝視她,沒有動。

“你還有什么要交待的?”她問。

“我在等你。”

“呃?”

“街上今天應該蠻熱鬧的。”

她沒看花眼吧,首長的俊容閃過那么一絲局促與忐忑。

“嗯!”首都的新年,世界上多少個鏡頭在對著,不熱鬧也會炒熱鬧。

“我們……一起上街看看。”

心中警戒線拉起,吞吞口水,“只是看看,沒啥想買的?”

“應該沒有。”

她歪著頭斟酌,“今天車多,會很堵的,我想坐地鐵。”

“可以!”又不是沒坐過。

“晚上我想去吃路邊攤。”

“好!”又不是沒吃過。

“你這件衣服太嚴肅了,看著不像是逛街,像是參加某會議。”

無語仰望天空,許久,低下頭,“我去換!”

“算了,”勉為其難地皺皺鼻子,首長的正氣是骨子里的,怕是穿件乞丐服也像一便衣警察,“說好今天不許敲詐我。”這是附加條件。

“你可以隨便敲詐我。”

“那今天全部是你買單?”

“沒問題。”

諸航樂了,“等我,我穿衣服去。”

新年的地鐵很擠,人貼人。人人臉露笑意,不似平時上班,要么陰著,要么煩著。

兩人是最后上來的,挨著門,身邊就是閉路電視,里面播放著一支MTV,一個女孩扎著兩小辮,在操場上慢慢地走,輕輕地吟唱。

諸航默默咬著唇,怎會是這首歌?

大學的新年活動總是很多,聯歡、舞會、電影,那些都不是她喜歡的,她愛跑到學院外面的網吧打游戲。宿舍的網速令人抓狂,打游戲很不帶勁。在網吧打,非常有真實感。

大二的新年似乎下了雪,可是天氣并不是很冷。學院禮堂在放《命運呼叫轉移》,說是移動公司贊助的影片,等于是一個有故事的廣告。莫小艾和寧檬都去了,她帶足口糧去網吧。

路上遇到周文瑾,她聳聳肩算是招呼。

“去哪?”

“打游戲。”他這樣的帥哥,新年是空不下來的,多少美女搶著與他約會。“你去不去?”她只是隨口問。

“走吧!”他當真與她一同往校外走去。

他是斯文人,對殺戮沒興趣,隨意瀏覽網頁、聽聽歌。她在一邊戰得兩眼閃著綠光。

突然,耳機被人摘下,換上另一幅耳機,她扭過頭。

他伸出手,捂著她的眼睛,“休息下,聽聽這首歌。”

推開窗看天邊白色的鳥想起你薄荷味的笑那時你在操場上奔跑大聲喊我愛你你知不知道那時我們什么都不怕看咖啡色夕陽又要落下你說要一直愛一直好就這樣永遠不分開我們都是好孩子異想天開的孩子相信愛可以永遠……

血腥的戰場遠去,仿佛來到了寧靜的草地,微風吹著,有淡淡的花香襲人。

最后一個音符如嘆息般逸去,她睜開眼,對上他溫柔的眸光。

“怎樣?”

“我不喜歡。”她摘下耳機。

“為什么?”

“因為我是壞孩子。”

他狠狠地瞪她,她挑釁地瞪他,突然,他笑了下,揉了揉她的頭發,然后,她的手握進了他的掌心,一晚上都沒分開。

他的手很大……

很大?

諸航愣愣看著牢牢包著自己的那只手掌,什么時候牽在一起的?下地鐵時,還是走路時?街上人多,怕走散了?

“是不是應該先買點那些?”很多年沒進電影院了,卓紹華發現每個人手中不是捧著爆米花,就是握著杯可樂。

諸航眼睛眨個不停,想起來了。下了地鐵,就是電影院。外面立著一巨幅海報,是炒得火熱的《非誠勿擾2》。想當初《非誠勿擾1》上映后,全中國掀起一股北海道熱潮,樂壞了東洋人。日本首相訪華,特地接見了馮小剛。這次的外景地放在海南,三亞人民要賺翻嘍。海報上是性感美女舒琪立在一道花門中的背影,非常唯美,她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我們去看電影?”他問她。

她應該是點頭了。

很自然的,他牽著她的手進了影院。

她還在回頭看那海報。

看下午場的人居然很多,俊男靚女,打扮入時,花枝招展,前衛新潮,各領風騷。他們兩人卻是最吸引人的……像警察與小偷:冷峻俊雅的正義男子與一蓬頭垢面身穿地攤貨的女子,在人來人往中十指緊扣。

“那些不緊張的,什么時候都能買到。”諸航小心翼翼地往外拖手指。首長咋這么熱,掌心滑滑的,都是汗。剛出來一根手指,大手改握住手腕,如手銬牢牢扣緊了她。

“看幾點的?”卓紹華神情如常,仿佛別人看的不是他。

“最近的時點。”如果她硬要掙脫,估計更脫不了小偷的嫌疑,還是早點鉆進黑洞洞的影院吧!

他牽著她的手去買票。在掏錢夾時,稍微松開了一會,然后好像她的手是塊吸鐵石,他的手自動又吸了上來。

“怎么了?”察覺到她的注視,他低頭。

首長是不是保護欲太強了,其實她沒那么容易被人沖垮的。“呵,沒什么!”她僵硬地笑。

電影已經開場了,葛優拿著一摞錢,一臉嚴肅地問大嘴美女姚晨:你能對著錢發誓,無論對方將來多么富有,多么健康,多么愛你,都不再和他在一起嗎?

諸航哈地笑出了聲。

大手飛快地捂著她的嘴巴,將笑聲涅滅,“不要影響別人。手機調靜音了沒有?”帶著剃須水的氣息溫溫熱熱拂向她,撩得她耳朵癢癢的。

他們的座位在最后一排。

和首長在一起,想闖個禍都難。她推開他的手,乖乖把手機調成靜音。

屏幕上,葛優像個拍賣師,一錘子砸下,“散買賣,不散交情。”

嘩地一下,全場笑翻。

她笑的眼淚都出來了,一滴晶瑩的淚掛在眼睫上,顫顫微微,許久,才給她眨去。

他不覺得這有什么好笑的,純粹是惡搞,遠遠不及她臉上的表情吸引人,仿佛怎么也看不夠,心還會隨著她的表情起起伏伏。

世界上怎么會有這樣的人呢?嬌憨有時,沖動有時,任性有時,迷糊有時,靈秀有時,聰慧有時,俠義有時……每一種都讓他目不暇接,像一扇嶄新的窗在眼前緩緩打開。

影院方面真是創意,為了這部片,座位全改成了情侶座。雖然座椅很寬大,中間連個隔層都沒有。他把爆米花拿在手中,方便她取。

她看和吃兩不誤,一手拿可樂,一手拿爆米花。

黑暗中,他看著她的臉在畫面轉動時不停的明滅,她的臉離他那么近,近得幾乎感覺得到她的呼吸。

“不好看嗎?”海南雨水多,葛優與舒琪倦在椅中看雨,她覺得像父親和女兒,轉了下頭,首長眼里有意味不明的光芒閃過。

“就這樣。”他放下爆米花,用手帕擦了擦她的手。

大腦有點當機。

他眨眨眼,嘴邊慢慢勾起一抹笑,從口袋里掏出塊手表,替她帶上。

她舉起手腕,認出是廣告牌上的那塊月相表。

“新年禮物。”他摸了摸她的頭發,“看電影吧!”

她轉過頭,葛優無限深沉地嘆道:婚姻怎么選都是錯的,長久的婚姻就是將錯就錯。

“是不是很貴?”她突然又把頭轉了過來。

“不需要回禮的,別緊張。”他微微一笑。

“有一千塊嗎?”她還是不太放心。

他想了下,“差不多。”

她喜滋滋地摸著手表,笑逐顏開,安啦,她送他的圍巾二千多銀子,不會欠他人情的。“我很喜歡。”她特別加了一句。

“那就好。”笑意更濃。

電影散場,她說肚子有點餓。附近有家湘菜館,她叫:“我們去吃吧,好久不吃湘菜了。”

“想家了?”

她看著他沉靜中微帶著笑意的眼眸,老實承認,“有一點啦,我去年過年也沒回去,騙爸媽說新人沒有年假,我媽媽在電話里都哭了,罵老板是周扒皮。今年姐姐說也不回去,等考試成績出來。一旦通過,我們有許多事要準備。”

他默默地喝茶,看著窗外。天色微黑,華燈初上,街上的行人比白天更多了。

“哪天考試?”

“七號,四號要去《儷人妝》訪談,我很忙的!”

他只彎了一下嘴角。

這家的湘菜很正宗,特別是剁椒魚頭,諸航直夸,說快趕上爸爸的手藝了,瓦罐蒸的飯也好吃,她吃了兩碗。

“如果很想爸媽,讓他們春節來北京過年。”他讓店員給她倒點綠茶,去去口中的辣味。

“不行的,爸爸坐很久的車,腿會腫。”

“坐飛機過來。”

諸航搖頭,“他們都沒出過鳳凰,機場那一套太復雜,他們哪懂呀!”

“還有一個多月才過年,再慢慢想辦法,先把試考了。”

“嗯,真羨慕小帆帆,天天和你黏一塊,我也黏爸爸的。”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卓紹華臉上笑意漸漸斂去,無言抬了抬眉。

“今天過得很有意思,看了場好玩的電影,還吃到家鄉菜,還有這么漂亮的禮物。首長,謝啦!”她晃晃手腕上的月相表,真是越看越愛。

“明天怎么安排?”

“呃?”

“假期三天呢,今天才第一天。明天去射擊還是去打球?”他不動聲色地問。

“射擊?”諸航驚喜地叫出聲。

“上次你好像很好奇的,我帶你去射擊場看看。”

諸航忍不住心動了,“我覺得我應該回去好好看書,可是我沒能力抵抗,怎么辦?”

卓紹華寵溺地微笑,“新年就對自己寬懷一點。”

“好啊,好啊,那我去,我還要看你打槍。”

“行,想看我打幾發都可以。現在回家去?”

她被明天的計劃給樂壞了,啥想法都沒有,“我今天要早早睡,爭取保持體力。對了,我今天不和壞家伙睡,我恨他。”

“我帶他睡。”他深深凝視著她,以他自己都想象不出的溫柔。

“我好佩服你。話說那家伙不是一般壞。”

像你唄,他嘴角噙笑。

“我去下洗手間。”她背上雙肩包向里走去。

他起身去收銀臺。前面有一人正在買單,手中拎著個女包,他等了一會。那人回身時,一抬眼,立馬恭敬地招呼:“卓將,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他淡淡頜首,朝洗手間方向看了看,“和朋友一塊過來的?”

“是姚遠,她說想吃湘菜。”周文瑾微微有些拘束,把女包別到身后。

姚遠擦著手跑過來,看到卓紹華也是一怔。

三人都沒什么話講,只是彼此笑了笑,卓紹華把卡遞給收銀員,周文瑾與姚遠忙告辭。

“我以為首長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走出餐廳,姚遠悄然回了下頭。

“那吃什么,皮帶和草根?”周文瑾笑,抬手看時間,“跑快點,不然趕不上電影開場了。”

姚遠嘻嘻哈哈挽上他的手臂,“那你拉我一把,吃太飽,我使不上力氣。”

“你呀就是個大肚婆,以后哪個男人敢娶你?”

“這個不要你擔心。”姚遠又回了下頭,“喂,首長還站在那,是等人吧!你猜等誰?”

“不是朋友就是太太。”

“哇,不知他太太長什么樣?”姚遠閉上眼暗自YY。

周文瑾失笑,拍了她一下,如果是豬,她就不會關心這些事的。

“小姐,麻煩你去洗手間看一下,有沒有一位背雙肩包的小姐在里面?”半個多小時過去了,諸航還沒有出來,卓紹華著急地對店員說。

店員小跑地過去,一會就出來了,“先生,里面沒有人。”

“請問餐廳還有另外的門嗎?”

店員朝里指了下,“大門朝著大街,后面有個小門是對著小巷。”

卓紹華立刻打電話,手機是暢通的,但響了很久都沒人接。當他欲合上手機時,有條短信進來了。

“卓將,我覺得我還是回去好好讀書,這次考試對我很重要。請代我向小帆帆道個別,考完試我再去看他,讓他要乖哦!”

今天那影片是什么內容,他沒有印象,他只記得葛優沉痛的一句話:誰動感情誰完蛋。

此刻,他有一點體會得出那句話的深意了。

回去的公交車有些空蕩,到站才亮下燈,其他大部分時間都陷入黑暗和沉默。諸航默然地聽著車輪與地面摩擦發出搖搖晃晃的聲響,刷卡機屏幕上紅色的數字在黑暗里刺眼又迷離。

咣地一聲,又到站了,下車的人木然地魚貫下去,從另一個門上車的人陸續走進車廂。

一分鐘后,車子開動,站著的人身子止不住微微向前傾動。

這些人里面說不定就有張很久不見的面孔。

地球是圓的,走著走著,想見的不想見的就那么撞上了。

這幾個月,從寧檬與莫小艾的口中,關于周文瑾的消息聽到太多,知道遲早有一天是要遇上的。只是沒想到會是這么一場邂逅。

她和一個女子一前一后從洗手間出來,不過十米的距離,然后她就看見了與首長站在一塊的周文瑾。女子是他的伴,那種一眼就看出很熟稔的伴,沒個一兩年都修練不出來的熟稔。

比如首長就不會主動替她提包,交情沒那么深唄!

首長居然和他們都認識,那么,接下來就是要介紹她么?然后周文瑾說不用了,我們認識。

周文瑾會對她講什么?

好久不見?三年也不算久,最起碼她見到他時,還不足有陌生的感覺。

你為什么沒來哈佛?哈佛不是故宮,買張門票就能進,程序很多的。

這幾年好嗎?當然好,沒病沒災。

她扭頭就跑,做了回逃兵。臉色沒有發白,心也沒有慌亂無章,純粹就是見面還沒到時候。

唯一的不安就是覺得對不住首長,所以當他電話打過來時,只能任其響著,沒有膽量接。

慶幸這世上還有短信這樣的東西。

首長沒有回短信,被人放鴿子的感覺肯定不好受。但首長不會和她生氣的,他倆不是那種能記恨對方的關系。

今天有記得帶鑰匙,開門時,手指微微顫抖,是凍的。

室友的門開著,里面傳來低低的泣聲,可能沒想到她會在這個時間回來,泣聲來不及壓住,但下一秒,門啪地甩上,什么聲音也沒有了。

她聳聳肩,開燈,脫衣。

手機屏幕在閃,諸盈打來的,問有沒有和同學出去玩?她面色自然地撒謊,沒幾天要考試了,我看書都來不及呢!

諸盈忙夸她乖,她呵呵干笑。

插上電熱水器,睡前洗個澡,會有助睡眠。

站在露臺上,遠處有人在放禮花,非常絢麗,花在空中滯留很久,再緩緩開放,那一瞬的美,蓋住了天上的星光。

她閉上眼睛,仿佛又看到和周文謹坐在機房中背對背的情景。他們不會選相鄰的位置,通常都是背對背。機房的椅子沒有靠背,她坐一會感動腰酸,會往后靠一靠,自然地就靠在他背上。這時,他都會把身子挺一挺,讓她靠得舒服些。

他們之間,從來沒有提過情也沒說過愛,最最直白的一次就是聽那首《我們都是好孩子》。

以那種扛著民主的幌子的方式輸給他,當時有點不能接受,情緒低迷,但心里也沒太在意,因為贏的人是他,不是別人。

專業老師過來寬慰她,無意中透露當初把他從工程系轉到計算機系,某部就有重點培養他的意向,這一切都是為了讓他名正言順出國做的一出戲,她是搶了主角風頭的不識相的配角。

她問:他知道這件事嗎?

老師說:從甄選開始,他就知道。

心情很復雜,具體又說不出什么的滋味。她一遍遍地假設,如果她是他,她會怎么做?最起碼她不會看著他像個猴子般被耍,或者她更愿意憑自己的力量,與他一同走托福這條路。

他們都有這個能力,不是嗎?

嫌隙由此種下,她再也無法以從前那種心情來對待他。其實沒有投入多少,還是受了傷、迷了路。

這些她沒和任何人提起,別人取笑她輸不起,她都無言地咽下。決定出國讀書,不是為追著他的身影,不是賭氣,而是想履行心中很久前的一個約定。

夜深了,玻璃窗上起了一層白霧,到了清晨,就結成冰霜,視線模糊,她搖搖頭,從時光的跋涉中抽身,不再被牽絆。

2號陰天,刮著小風,呂姨去菜場前,到書房問卓紹華,諸航今天回來吃飯嗎?卓紹華在電腦前搖了搖頭。

唐嫂抱著小帆帆一直呆在客房里,去其他地方,小帆帆就叫。諸航有些衣服、書,還有那臺電腦還擱在里面。

中午時分,家里來了幾位客人,是歐燦與卓陽夫婦,把呂姨緊張得手足無措。

諸航不在,歐燦吁了口氣,堆起笑要抱小帆帆,小帆帆頭一扭,埋進唐嫂懷中。唐嫂忙寬慰失落的歐燦,說帆帆認生。

歐燦訕然地笑,這孩子和紹華真的像,但比紹華小時候討人喜。

卓陽在泰國的普吉島呆了一周,皮膚微黑,直嚷北京不是人呆的地方,她完全是為了晏南飛才回來的。

“老公,你是不是很感動?”卓陽嬌嗔地看著晏南飛。

晏南飛神情非常疲倦,眼中泛著血絲,嘴唇也干裂著,“嗯,很感動。”機械地點點頭,回應很潦草。

卓陽撇撇嘴,偏過頭看歐燦。

歐燦目不轉睛盯著小帆帆,小帆帆卻不看她,好奇地追看著餐廳外面的一個紅氣球,那是呂姨給他買的。

“紹華,佳汐的東西,她爸媽真的全取走了?”歐燦問。

卓紹華點了下頭。

卓陽接話道:“這事能理解的,是我們卓家先對不住他們,人家就一個女兒,哪怕成灰,也是寶貝疙瘩。”

“她去哪了?”歐燦挑挑眉。

“媽媽,她叫諸航。”卓紹華放下筷子,直視著歐燦。“她有個考試,現在緊張復習中。”

歐燦被他生硬的語氣給怔住,“她都和你結婚了,還要考什么試?”這已經是諸航人生的巔峰,再攀登去哪?

“諸航有諸航的人生。”

“哈,”歐燦像聽到了一個大笑話,“那么她為什么要干擾別人的人生呢?”

“媽媽,帆帆正在看著你,你要在他面前說這些嗎?如果你還沒有做好接受帆帆和諸航的準備,那么你就沒必要勉強自己,我也是能理解的。”

“紹華,你為一個滿嘴謊言的騙子和我頂嘴?”歐燦受了奇恥大辱般站了起來。

“諸航說的每一句謊都是因為我。媽媽,你要公平一點。我大諸航十歲,我是能隨便被別人設計的人嗎?如果真的談受到傷害,那個人應該是諸航。你看她給了我什么?”他從唐嫂手中抱過帆帆,“你不覺得帆帆可愛么?而我又給諸航什么了?”

歐燦像不認識自己的兒子,感覺被洗了腦一般,她擺擺手,跌坐在椅中,“你的意思是假使我們不接受她,你可以和我們斷絕關系?”

“不會,但是請看在我的面上,若不能接受諸航,那么請給予她尊重。”

母子倆對視著,沒人肯先撤退。

“大嫂,菜都涼了,先吃飯!”卓陽忙打圓場,悄悄踢了晏南飛一腳,讓他幫忙。

晏南飛心不在焉,他正在想醫院化驗室四號上班,那時DNA的結果就該出來了。

元旦晚上,寧檬公司搞聯歡,玩到凌晨才回來,上樓時腳步都在打飄,也沒洗漱,就那么囫圇睡了。

第二天中午才醒,宿醉的頭像有萬根針在扎,泡了個澡,剛貼了張面膜,塞在包包中的手機歡叫個不停。

極不情愿地去接聽,這個時候,她是不想讓任何人看到自己掛著兩只眼袋的臉。

慵懶的笑聲一起,寧檬寒毛根根立正,是那個流氓成功。

“在干嗎呢?”熟得像他們昨晚剛在一塊混過。

“不干嗎。”

“那出來吧,找個地方樂樂去。”

“不去。”寧檬斬釘截鐵地回絕。

“我以為我們是朋友,至少新年的時候該說聲快樂呀、見個面、吃個飯,還特地為你調了班,看來我是自作多情了。那行,打擾了……”

搶在他掛電話之前,寧檬突地良心發現,感覺自己態度是有點過了,“那位大哥呢?”她記得卓紹華那張不拘言笑的俊容。

“前天才見到他,今天所有的時間只留給你。”成功聲音一沉,有那么幾分溫情脈脈。

寧檬呵呵干笑,摸摸臉,發燙呢!“吃飯時你不會再講故事吧?”

“我不是故事大王。我去接你?”

“你有車?”

“向朋友借了一輛,和美女吃飯,總不能大冷天的去擠公車吧!”

女人的心都是柔的,聽了好話更柔成了一汪水。拋卻成功的職業有點讓人不好消化,作為吃飯的伴,成功也不算太丟人,反正也沒其他約會,寧檬就應下了。

風姿卓越地走到小區門口,看見成功斜倚在一輛寶馬上,她想成功那朋友可夠大方的。

成功學紳士狀拉開副駕駛座車門,請寧檬上車。

“晚上想吃什么?”成功左手扶著方向盤,目光落在寧檬裹著黑色絲襪的一雙長腿上,嘴角浮起一絲玩味的笑。

“我隨便。”寧檬不自然地撩了下頭發。

“那就全聽我的嘍!”成功瞅瞅路標,輕車熟路,拐進一條梧桐大道,停在一家星級商務酒店的米色大樓前。

“這兒?”寧檬緊緊抓著胸前的安全帶。

成功聳聳肩,“這兒提供一條龍服務,海鮮做得不錯,有溫泉泡浴,還有客房可以休息,KTV、放映廳啥都有。天冷,不想挪地,一個地方全解決了。”

寧檬笑得有些僵,“我以為我們只是吃個飯。”

成功恍然大悟,“你不想和我做別的呀,放心,我不勉強的,勉強做也不開心,是不是?那我們就純吃飯。”

這話聽著怎么那么別扭,寧檬斜睨著成功,披了人衣還是只狼。“我……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有別的事。”

成功嘴角傾傾,“怕我來強的?”

寧檬臉黑了。

成功從袋中掏出手機遞給她,“這樣吧,你給豬打電話,讓她也過來,這下,你該相信我沒非分之想。”那只蠢豬,他讓她滾,現在不知滾到哪了?唉,人是不能好奇的,秘密聽多了,心就會被不明分子占領。

“豬沒空!”寧檬賴在椅中。

“她有啥可忙的?”卓家有兩位阿姨,輪不到她出賣勞力。

寧檬沒聽出成功話中試探的意味,“豬馬上要參加雅思考試,現在埋頭復習,不能打擾。”

“她要出國留學?”成功饒有興味地瞇起了眼。紹華知道這事嗎?有意思嘍,不管真假,豬目前作為一位少將夫人,沒有上面的批準,國門可是邁不出去的。

“是!”

“一般人不都是畢業就出國嗎,不會是等那位周師兄?”成功很滿意自己的記憶力。

寧檬翻了個白眼,“周師兄本來就在國外。”

私奔?成功眼底滑過極亮的一道光芒,嘴角輕輕沉了下去。豬,簡直是本百科全書,越翻越好奇。

“那咱們就別帶壞她。”他抬了抬眉,推開門,下車。

繞到副駕駛座那邊時,寧檬沖他揚揚手機。他點頭,讓她接電話,車門開了一條縫,他轉過身去。

“周師兄,你回國啦!”寧檬一聲驚呼,嚇得正向這邊走過來的泊車小弟頓在半路,不敢再上前。

成功彎彎唇角,不動聲色豎起耳朵。

“有空,周師兄找我,我啥時都有空。是啊,好久不見啦,三年了哎!周師兄肯定越來越帥了……小艾呀,見色忘友,我鄙視她……不,不要周師兄破費,我請周師兄。嗯,就到……”

成功輕輕彈了幾下車窗,寧檬抬起眼,成功指指身后的酒店。

寧檬會意地吐出酒店的名字。

“現在相信我是正人君子了?”等寧檬掛上電話,成功說道。

寧檬笑,對著后視鏡查看妝容,抿抿唇,還好,唇紅齒白,粉面桃花。

“你暗戀那位周師兄?”

寧檬下巴一抬,“我才不玩暗戀,我要來就來明的,不過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這么可憐?”成功同情一把。

“是呀,”寧檬頭耷拉著。“他心有所儀!”

“哪朵花比你艷?”

寧檬跨下車,“不是花,是只豬。”

答案是意料中的,不過成功還是怔了下。

“周師兄有惡趣味,哼!”想起往事,寧檬余恨未盡。

成功笑得嘴角都抽搐。

兩人進了餐廳,點好菜,正喝茶,成功瞧見一位戴著眼鏡斯文俊逸的男子在餐廳外朝里看著。

“這里,周師兄!”寧檬站起來,臉上浮出難得的嬌羞。隨意指了指成功,“成醫生,豬的朋友。”

周文瑾眼中飛快地掠過詫異,禮貌地與成功握了握手。

“回來多久了?”寧檬一臉花癡相,完全把成功忘了。

“十多天,因為工作剛開始,比較忙,也沒和你們聯系。”周文瑾很抱歉地笑了笑。

“沒關系,現在聯系也一樣。有沒見過豬?”

周文瑾神情有點僵,掩飾地喝了口茶,“她換手機號了?”

“去南京前就換了。不過你們住一個小區,沒碰上?”

周文瑾握著杯子的指頭抖了下,“她……她也住那邊?”

“你幾號樓?”

“18號。”

“哈,你們是對面,她住的是我原先的房。”

周文瑾笑得很勉強,“這么近,居然從沒遇到過。我以為她住姐姐家的。”

寧檬咬了咬唇,“周師兄,豬要出國了。”

周文瑾仿佛沒有聽到,只是一口接著一口的喝茶。

這時,點的菜上來了。海參撈飯,木瓜雪蛤,老醋蜇頭,三文魚片……琳瑯滿目地擺了一桌。

寧檬心虛地偷瞄成功,好像這些菜都很貴,成功滿不在乎地笑,“咱們開動吧,邊吃邊聊。周師兄現在哪高就?”

“一般單位職員。”網絡奇步所有成員的真實身份都是保密,對外,他是工信部安全司的新進職員。

“豬怎樣?”周文瑾問道。

“還行,不過,比三年前漂亮點,現在是長頭發,女大十八變,你見到她,肯定吃一驚!”

“她一直都很漂亮。”周文瑾語氣一柔。

成功差點笑噴,這世上有漂亮的豬?

“周師兄,你……是不是要主動出擊了?”

周文瑾深深地吐了口氣,“我不會再錯開三年。”

“你要留住她嗎?這三年,她一直沒談朋友。”寧檬主動透露內情。

“我想我會留下她的。”周文瑾笑得自信滿滿。

“你說了怕不算吧!”一邊的成功涼涼地插話,心中暗嘲,口口聲聲豬長豬短,真正的豬,你們了解多少。媽的,軍婚,你惹得起嗎?“我所認識的豬,并不是別人能左右的。”

“那是因為是別人,不是周師兄。”寧檬打抱不平。

“請問成醫生和豬是怎么認識的?”周文瑾收了笑。

“緣份到了,自然就認識嘍!”成功含含糊糊地應道,站起身,“你們慢聊,我去打個電話。”

夠了,該知道的都知道了,想當年,豬還有過一段純純的戀情呀,書呆子勢在必得,卻不知豬已不是昨天的豬。唉,不管是什么時候的豬,都讓人揪心。以后也不知會闖什么禍,誰來管管她?

他煩惱得一聲接一聲的嘆氣。

去收銀臺買了單,便開車走了。比較而言,寧檬應更喜歡周師兄送她回去。

成緯難得晚上呆在家中,蜷在沙發中,對著個手機發呆。

他脫下外衣掛上衣架,“咋了?”

“紹華給我打了個電話。”

他皺皺眉,“說什么?”

“他問我4號的訪談放在哪,幾點開始,幾點結束。哥,你說他是不是開始關心我了?”

成功漫不經心地回過身,“別異想天開。訪談對象是誰?”

“馳騁網游公司的游戲設計師。”

“叫啥?”

成緯搖頭,“馳騁對她保護得很嚴實,個人資料還沒給我,不過,那個游戲我到挺感興趣,叫《儷人行》。”

成功哦了聲,這名字起得不錯。

諸航是守時的人,早晨九點,準時到達馳騁公司的樓下。早餐是在路邊買的雞蛋煎餅,特地叮囑師傅不要放蔥,免得訪談時嘴巴散發出異味。

瞧,她也有細膩的一面。

剛出電梯,就聽到馬帥的聲音,音量高亢,興奮異常。

諸航先看了下秘書室,秘書不在,她直奔馬帥辦公室,輕敲了下門。馬帥抬起眼,然后就像晴天霹靂般定在那里。

“對不起,我這有點事,一會再和你聯系。”他扯扯領帶,咽了咽口水,覺得有些胸悶。“諸小姐,你……這是準備去哪?”他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無法置信地看著諸航下面那條洗白了、膝蓋上還有兩破洞的牛仔褲,上身那件看不出是男裝還是女裝灰不溜秋的夾克式的棉襖,里面那件毛衣倒是看出來了,是男款,過長,袖口挽了幾挽。

諸航納悶,忙拿出手機看日期,沒錯呀,今天是四號。

“訪談取消了?”

馬帥想哭,“你也知道訪談?我還以為你準備上街發傳單呢!那毛衣是你家首長的吧!”

諸航抓抓頭,這件毛衣特厚,又寬松,出門她就套上了,“訪談不就是面對面講話,難道對服裝還有什么要求?”

馬帥血往頭涌,“《儷人妝》是國內最知性最淑女最時尚的女性雜志。在淑女面前,提錢是俗氣的,只有品味和高雅。你讓這樣的讀者群,看著幾頁干巴巴的鉛字,就能了解你的《儷人行》?不,不,不,咱們得圖文并茂,你的形像得與《儷人行》登對。請問你進一美容院,美容師一臉痘痘,面色暗黑,你會信賴她嗎?”

諸航很無辜地眨了下眼睛,“我……沒去過美容院。”

馬帥抓狂了,“這只是個比喻。還有你現在代表的是馳騁公司。馳騁的意思懂嗎?那是駿馬在草原上疾馳,像風,像電。在國內的游戲開發領域,馳騁不能算第一,但肯定能排前三。別和我提盛大、完美時空、騰訊、暴雪什么的,他們只是游戲運營商,沒有自己的產品。而我們馳騁,很快就要超越日本的任天堂。《儷人行》是公司今年的重大項目,你想毀掉馳騁嗎?”

諸航識趣地搖頭,這匹很帥的馬脫韁嘍,有點失控,別對著干。

“那么拜托下你注重下你的外表。唉,你的首長有型有款的,你就不擔心配不上他?”

諸航露齒一笑,“馬總,你好像偏題了。”

馬帥一窘,呵呵兩聲,“對不起,激動、激動。幸好訪談在下午,一會讓秘書帶你去包裝。”

嗯,包裝,她也是《儷人行》的一部分,認了。如同作家到處簽字售書,其實和菜場大媽同一本質,不過,大媽賣的是菜,作家賣的是書,談不上誰高雅誰低俗。那么,她也上街吆喝去。

盡職的秘書把她先帶到一美容院,泡玫瑰花浴,然后做臉、修發,連指甲也沒放過,這個過程,諸航用一個詞來形容:蹂躪。在蹂躪時,秘書給她買來了一件黑色的小禮服,告訴諸航,考慮她第一次穿,挑的是件最保守的,不露肩不露背,下擺及膝,與禮服配套的鞋只有五寸高,因為諸航個頭高。

諸航只笑不答,正眼都沒瞄那禮服。“諸小姐,你有什么特別要求嗎?”秘書被她笑得直發怵。“你是不是擔心會凍著?訪談的地點是在藍晶酒店,六星級的,里面溫暖如春,我們出門就是車,車里也非常暖和。”

“凍點我能忍受,可是你覺得那水晶鞋我穿上能走路?”

“一開始會不適應,走幾步就好了。”

“我沒那個天賦。”這種不人道的事,諸航決定抗議到底,“不就是拍幾張照片么,我坐著拍就行了,讓他們不要拍腳。”

秘書為難了,“諸小姐,這樣子整體看起來怪怪的。”

“多看幾眼,就習慣了。”諸航笑得人畜無敵。

美容師給諸航只上了淡妝,諸般肌膚飽滿、白皙,一點點妝就光澤耀眼。一切都完成時,美容師讓諸航看看鏡中自己,諸航擺手,她對包裝好的產品沒興趣。

午飯在馳騁吃的,秘書緊盯著諸航,生怕她毀了妝容。飯也不能吃太飽,不然一會穿禮服會顯小肚子。

去洗手間時正好遇到莫小艾。小艾簡直是驚為天人,不過,在諸航凜冽的眼刀下,她識趣地沒太多發表意見。

小艾把諸航拉到一邊,“給你打個預防針,寧檬把你的手機號、租處,全賣給周師兄了,你到時別栽贓我。周師兄去找的她,她那花癡,頭腦一熱,什么都說。”

諸航氣定神閑,“沒關系,遇到就吃個飯吧,我現在也能請他吃頓貴的。”

莫小艾欲言又止,擺擺手,繼續忙去了。

馬帥下午要出差,秘書和公關部經理陪諸航去酒店。在車上,秘書把提問綱要給諸航,諸航看了看,大部分是和《儷人行》有關的東西,有幾點涉及到她,從事游戲行業多少年啦,哪所大學畢業的。

“主編是男人嗎?”諸航把裙擺往下拽了拽,系緊大衣。

公關部經理接話,“是位黃金剩女。”

秘書白了他一眼,“快別瞎說,成主編會不高興的。”

諸航沒關心他們的對話,她在同情被絲襪裹著的腿,誰說不冷,膝蓋向下凍得都沒什么知覺。

幸好酒店是真的溫暖如春。一路走去,經過的人都一臉竊笑地瞟向她,秘書和經理很不厚道地把頭扭向一邊。

諸航面不改色心不亂跳,大步流星往里走,她這雙雪地靴怎么了,又舒服又暖和。

成瑋和攝影師已經到了一會,看看時間差不多,成瑋抬起頭來。

原來是熟人,諸航心中那淺淺的小緊張沒了,“嗨!”她抬手招呼,想不起來成流氓妹妹叫啥。

成瑋震驚的東西太多,來的人是諸航,諸航那身令人啼笑皆非的裝束,還有前天卓紹華那個電話。

原來是這樣。

“你不記得我了吧,我是諸航。”諸航落落大方的自我介紹。

成瑋硬擠了個微笑,朝沙發做了個請坐的手姿,“我有點印象。從家里直接過來的?”

“不是,從公司來的。”她抿嘴微笑,讓攝影師拍了張正面照。

秘書和經理看兩人是認識的,松了口氣,在隔壁的桌子坐下,點了咖啡,邊喝邊等。

成瑋長長的假睫毛緩慢地眨了一下,用極不誠懇的語氣說了一句極誠懇的話,“我沒想到《儷人行》的設計師是你。”

諸航抓抓頭,把打理好的頭發又弄亂了,“呵,小意外,地球就是窄啦!”

“卓叔歐姨知道你設計游戲嗎?”成瑋拿出錄音筆調試。肯定不知道的,特別是歐姨,最最要面子,設計游戲能登大雅之堂?

“我不回答和《儷人行》無關的問題。”諸航扯扯絲襪,不知是暖風吹得,還是皮膚干燥,感覺腿有點癢。

成瑋再度小小一愣,擺正錄音筆的位置,“那我們開始吧!”

諸航俏皮地舉起手,做了個OK的手勢。

“諸小姐,你穿過名牌時裝么?”成瑋居高臨下地一笑,把聲音調到很迷人的檔位。

諸航坦然地搖搖頭。

“那你怎知夏奈爾有著高雅、簡潔、精美的風格,路易威登法國高級奢華的代名詞,迪奧的面料考究,以做工精細見長,范思哲的美鮮明而又獨特,普拉達追求完美?”

“沒吃過豬肉難道還沒看過豬跑?”諸航戲謔地擠擠眼。“每個女孩心中都有一個芭比娃娃的夢,魔鬼的身材,擁有天下最美的時裝與珠寶,嫁給想嫁的人。成主編對于這些應該不陌生,可是在你心里面就沒夢了嗎?穿一兩個大牌的時裝,經濟上能承受,但是全世界所有的精美時裝呢?在《儷人行》里面,只要你闖關成功,你就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圓你所有的夢。”

“也只是紙上談兵而已?”成瑋嘴角輕蔑地一彎。

“畫餅充饑能解餓,何樂而不為?人生沒有夢,很可憐的。”有個攝影師在身邊轉個不停,笑得肌肉都僵硬了。好不容易攝影師休息下,諸航忙扭扭脖子,抬手拍拍臉頰。

成瑋嘲諷的目光突地定格在她的手腕上。“寶珀月相表?”她失聲輕呼。

諸航怔了下,順著她的目光低下眼簾,笑了笑,把手背到后面。

“紹華買給你的?”成瑋兩道寒光咄咄追了過來。

“不值什么錢。”諸航直擰眉,這個成主編干嗎要提首長。

“不值什么錢?”成瑋麗容扭曲,“寶珀系列日歷月相表,整個月亮圖型體現和諧的溫柔女性特征,月亮臉蛋上的美人痣更是勾畫她的萬種風情,《儷人妝》在今年的第四期曾專門介紹過這款表,她的價格是三十二萬。”

諸航臉上還算鎮定,渾身的汗毛卻已無比整齊地豎了起來,毛孔也十分配合地悉數張開,“你……你講的是正品,我這個是仿制的。”

“目前國內還沒有這款表的山塞版。”成瑋的心像撕裂了般,她不是買不起這款表,而是自己買和別人送是兩回事,何況送的人是紹華。她三十歲生日那天,將自己的年齡坦露給紹華,他只應付地說了聲生日快樂,連個蛋糕都沒買給她,一句憐惜的話也沒有。

三十歲的女人呀,稍有風吹草動,就如驚弓之鳥。

憑什么他要對這只豬這么好?他們認識三十年了。

諸航有點無語,這個問題要一直討論嗎?“我……去下洗手間?”算了,她避避風吧!

“我陪你一起去。”成瑋笑得那叫溫柔,隱約之中透著殺氣騰騰。

大酒店的洗手間,其實應該叫補妝間,里面香氣襲人,冷熱水都有。有個女子在涂唇彩,眼角的余光掃過諸航,微微一笑,娉婷離去。

諸航無所謂地聳聳肩,撩起禮服,把連褲襪脫下來看看,瘋了,她對絲襪過敏嗎?大腿一側都紅著。她用熱毛巾擦了擦,才好受點。

“哎喲!”從外面進來的成瑋不知怎么腳一扭,朝她跌來。

她忙伸手扶住。

“哦,謝了。”仿佛她身上有灰塵,成瑋嫌惡地推開她,向里走去。

諸航朝她的背影扮了個鬼臉,拉開門。

剛走出過道,一位服務員突然在她后面尖叫一聲,“天啦,那位小姐……”

諸航以為是叫別人,繼續往前走。

“穿黑衣服的小姐,你的絲襪、拉鏈……”服務員急得臉通紅,噔噔追上來。

“怎么了?”諸航停下腳。

“啊!”從洗手間出來的成瑋也是一臉驚恐,尖叫聲像利器在大理石地板上滑過。大廳里所有的人紛紛把目光轉了過來。

“諸小姐,你的衣服質量真是很差,絲襪脫線了,后面拉鏈也壞了。到底買的哪家的,打電話到消協告他們去。”成瑋憤憤不平地嚷著,神情抑制不住幸災樂禍。

諸航下意識地低頭,絲襪從上到下,有幾條平行的軌道,齊刷刷地扯到底。后背涼嗖嗖的,伸手一摸,很好,后門大開,裸著!

一束聚光從上空打下來,她成了全場的焦點。

“怎么辦?”成瑋急得直轉,“還好紹華不在,不然這臉全丟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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