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九昱緩步走來,徐勉鄉輕咳,緩解尷尬:“言歸正傳,咱們之間雖有競爭,但歸根結底是同道中人,理應精誠團結,共謀發展。今日請大家聚在一起,只因皇家官鹽經營權的限定金額有變動。之前梁書瀚所提的金額太大,將我們絕大多數鹽商排除在外,如今梁書瀚獲罪,限定金額將重新界定。不知大家對此有何見解?”
杭雍踴躍發言:“那當然是越低越好,不過這事兒光咱們在這兒想有什么用?戶部又不會以大家的申請為準。”
九昱微笑著加入進來:“那倒未必,戶部的主事已改,一切皆有可能。”
杭雍不以為意:“喲,九掌柜如此厲害,那您倒是說說看,怎么個可能法?”
九昱:“小女子不敢擅自猜度。”
杭雍一貫看不上女子,此時更是冷嘲熱諷:“呀,您還有怕的!”
九昱也毫不示弱,反諷道:“當然有。小女子自小體弱,怕一個不留神惹杭掌柜不高興,落下拳頭來……小女子只是個生意人,還不想把命搭進來。”
杭雍猛地站起來,更加氣怒:“你…你是在諷刺我嗎?”
九昱行禮:“小女子惜命罷了。”
徐勉鄉趕忙做和事佬,立馬來勸:“好了好了,杭兄不必氣惱,九掌柜雖為女兒身,但也是位響當當的鹽商掌柜,若有好計策為各位同仁謀福,豈非妙事?”
汝西鄰點頭附和。
禺強也前來:“就聽一聽九掌柜有何高見吧。說得不好,可是要罰酒三盞的!”
杭雍回席坐好。
九昱:“恭敬不如從命。在座皆知,戶部掌全國疆土、田地、戶籍、賦稅、俸餉及一切財政事宜,皇家鹽商經營權的條規安排盡歸戶部尚書所轄。從前梁書瀚和梁成山為了兩家的利益,官商勾結,企圖壟斷經營權。如今梁家一倒,朝中又沒有其他可與兩家匹敵的官商聯合體,正是咱們這些無權無勢鹽商的最佳時機。”
座下之人,開始有人點頭贊同。
九昱繼續說道:“只要我們能夠說服新任戶部尚書,采取集合議事的方式,由眾鹽商共同議出皇家鹽商經營權的條規。那么就有機會排除爭斗,在各地分別設立不同的皇家鹽商商行。唯有如此,咱們方可共贏此局。”
鹽商們從一開始的沉默到少許的點頭,這些人從不屑到有些敬佩。他們不得不重新審視眼前的女流之輩,藐視的神情不再有。
杭雍也覺得有理,但仍不肯服軟:“說得輕巧,咱們目前只是猜測新任戶部尚書有可能是杜煥大人。就算真是他,又怎么說服他徹底改變條規?”
禺強:“曉之以情,動之以利,何須愁矣。”
徐勉鄉鼓掌:“好,說得好,為了共贏此局,來,干了!”
眾人舉杯共飲,九昱也禮貌地抿了一小口酒。眾人不饒,非要她開懷暢飲不可,無奈之下,她也學著男人們干了一杯,兩盞剛過,她忽然臉色蒼白,心血不足。
徐勉鄉關心道:“九掌柜,這是怎么了?”
九昱捂著心口:“從小如此,看了許多大夫都沒用。平時如常,一犯起病來便如山倒,有人說是鬼神之事,著實難解。”
汝西鄰像是想到了什么大事,趕緊說:“北都有名的巫祝占恒,常為人解鬼神之事,醫治病人更是有奇效,有些達官貴人生了怪病也會找他診治。”
杭雍不屑:“那可是個貪慕權勢的人,只給達官貴人看病。一介商賈女子…哼!”
汝西鄰:“這位巫祝大人乃是皇家御用的巫祝,確實只給達官貴人看病,尋常人想見一面都難。”
九昱看病心切:“那該如何求醫?還望汝爺指教。”
汝西鄰:“需要一個身份顯赫的人引薦才行,不如……”
汝西鄰環顧四周,看到禺強,眼前一亮:“禺爺是鹽商之首,又和王族中人關系密切,最是適合。”
九昱望向禺強,有些期盼。
禺強飲酒:“明日,在下讓人將引薦書送到府上。”
九昱勉強地行禮:“多謝禺爺。”
這邊熱鬧地飲酒,卻聽到樓下衙役敲鑼聲陣陣:“閃開,閃開!”
杭雍好奇,過去探身子,往樓下一看,原來是押解梁書瀚和梁成山的囚車,往法場方向。
要行刑了。
刑場上,梁書瀚、梁成山、程沿、管家、阿德被壓到斬首臺上,柳崇林監斬。
梁書瀚張著嘴,說不出話,抬頭望著天上的太陽。
鹽商們靠在窗邊看熱鬧,九昱倚著窗子,遠望刑場上的人,陽光照在她的頭發上,微閃金光。
那個午后,也是這樣的明媚日光。
按照慣例,在云紋慶生晚宴開始之前,群臣們是要紛紛進宮前來朝拜的。
小云朵也跟隨著沙蘭朵進宮。
她提著裙子,蹦蹦跳跳地往上走,不小心在臺階上絆倒。
侍女們在后面追趕:“公主,公主,慢點,當心摔著!”
梁書瀚扶住她,溫柔地說:“公主殿下當心。”
小云朵不開心:“你們怎么都喜歡這么說呢,當心這個當心那個,好煩呢。”
梁書瀚耐心勸解:“那是因為咱們這幫臣子,都是忠心地希望公主殿下平平安安。”
小云朵疑惑:“忠心?那是什么東西?”
梁書瀚正要解釋,小云朵被他的胡茬吸引:“您這么年輕,怎么還有一根金色的胡須?”
梁書瀚微笑,摸著自己的胡茬,狠狠地拔下來,交到小云朵手里:“將我所有交予王上、交予公主、交予天下百姓,便是‘忠心’。”
小云朵看著這根胡須,在陽光下閃著金光。
變心是本能,而忠心是選擇。
柳崇林手一抬一落,梁書瀚等人人頭落地。
九昱臉色蒼白,偏過頭去,閉目,不忍視。
禺強低聲,與九昱附耳:“忠心二字,他本就不配。”
九昱稱自己不舒服,早早地離開宴席。
途中,九昱看到梁家家眷被綁著,士兵拿鞭子驅趕。
一個官員在前面挑人,指著家眷中的女孩:“這個,這個,還有那個,送去妓館。”
女孩痛哭著掙扎:“不要,我不要去!”
九昱坐在馬車里,冷眼看著這一切。
女孩的阿母跪地乞求,士兵卻不停地拿鞭子抽她們。
九昱吩咐大黃:“大黃,停車。”
車還未停,一個人便一步跨上,禺強按住大黃的手:“按照原來的路,回去。”
大黃猶豫了一下,繼續策馬而去。
轎子上,禺強看著九昱:“良心不安了?”
九昱:“阿父說過,決心報仇之時,便棄絕了良心。”
禺強:“那你還……”
九昱:“也對。是我害他們遭受如此境遇,如今竟還想救他們,簡直匪夷所思。”
禺強猶豫了一下,說道:“我會想法子,把她們輾轉送到金樓。那里以歌舞為主,掌柜風娘我亦熟悉,至少比去妓館強些。”
九昱昂首狠絕:“我不會謝你。”
說完,禺強下車去,九昱回到歸苑,快步走到最讓她安心的祠堂,把門緊閉。
九昱將有關梁書瀚的資料放在蠟燭上燒毀。
尋找,是一條無盡的道路,一步、兩步、三步…
一直走,直到走到想要的那個終點。
九昱知道,前面的路還很長,她一定要走下去,一定不能停。
谷雨前后,不冷不熱,正是北都訓練蹴鞠的好節氣。
可鴟吻還被蒲牢關在家里,每日鴟吻最心煩的就是看見霸下從遠走近,倒不是討厭霸下,只是煩霸下手里端著的那一碗湯藥。
鴟吻撅著嘴:“又是湯藥?天天吃,如今聞到這個味兒,我都想吐了,不吃!”
霸下哄著鴟吻:“這可是蒲牢阿姐吩咐的,你若想要恢復得快一些,必須一日一碗湯藥。”
霸下知道她對蒲牢的命令不敢忤逆,故意將“蒲牢阿姐”四個字說得重重的。
果然鴟吻白了霸下一眼,乖乖張開了嘴。
沒想到湯藥很燙,鴟吻下意識躲了過去:“哎呀燙死啦,燙死啦。”
霸下最看不得鴟吻受罪,趕緊放下手中的藥碗,一下子沖到鴟吻嘴前。
鴟吻臉一下子變得通紅:“你,你干嘛?”
霸下拉住鴟吻,逼得很近:“別動。”
鴟吻一動也不敢動,心跳加快。
隨后,霸下慢慢靠近鴟吻,對著鴟吻的嘴巴吹了起來。
鴟吻一愣,看著呆萌的霸下:“你…這是在干嘛?”
霸下:“我趕緊給你吹吹,吹吹就不燙了。”
霸下繼續認真地吹著鴟吻的嘴巴,沒想到鴟吻忽然笑了起來:“你個傻大個,是這湯藥燙嘴,你吹我嘴有什么用啊?”
霸下一愣,撓著頭:“但被燙著的是你的嘴啊……”
鴟吻看著霸下認真的模樣,忽然不笑了:“現在,不燙了。”
霸下完全摸不清頭腦:“真的?”
鴟吻笑著點點頭,隨后張開嘴巴,十分配合。
霸下一勺一勺喂著湯藥。
鴟吻吃完湯藥,將碗遞給霸下:“負熙阿兄最近都在忙什么?感覺好久都沒有見到他了。”
霸下搖搖頭。
鴟吻百無聊賴:“這天兒,正是訓練蹴鞠的好時節,咱們約著負熙阿兄去蹴鞠吧?”
霸下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一樣:“萬萬不可,萬萬不可,蒲牢阿姐特意囑咐,千萬不能讓你參加劇烈運動。”
鴟吻耍無賴:“哎呀,人家又不參與,只是乖乖地坐在一邊看著就行。”
霸下看了一眼鴟吻萌萌的表情,趕緊別過頭去:“被你騙的又不是一次兩次,這次,我不信!”
鴟吻知道自己騙不過霸下了,開始耍小脾氣:“不行!今兒你讓我出去我也得出去,不讓我出去,我也得出去!”
說完,鴟吻就往門口沖,霸下趕緊攔著:“哎呦呦!我的小姑奶奶,您可別再耍性子了,行嗎?”
鴟吻:“你給我讓開!”
霸下左右攔不住鴟吻,只能先哄著:“行行行,出去行,但蹴鞠不行!”
鴟吻知道自己的小陰謀得逞了,有些竊喜,但依然不依不饒:“那,咱們去放風箏吧!”
霸下思考了一下。
鴟吻:“傻大個,你不一直都想與我相約,一同踏青的嗎?”
霸下看著窗外的熱氣:“現在,好像過了踏青的季節了啊。”
鴟吻狠狠地瞪了霸下一個白眼:“那你到底去還是不去?”
霸下知道如若自己再不答應鴟吻,鴟吻肯定不會放過自己,想想放風箏也挺好了,兩個人一根線,兩個風箏纏繞著纏繞著……
鴟吻狠狠拍了一個霸下的腦袋:“傻大個,又傻笑什么呢?”
霸下回過神:“沒什么,放風箏好,放風箏好,我這就去準備風箏!”
鴟吻:“好,那我先去找九昱阿姐。你去把負熙阿兄也叫著。”
霸下撓著頭:“啊?不是就咱倆啊?”
說話間,鴟吻已經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