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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和離吧
再入亭州城,明明還是同樣偏僻荒涼的邊塞之城,一切卻顯得截然不同。
岳欣然看到街邊無數百姓喜極而泣奔走相告,本以為也許失去君王會城破家亡,沒有想到竟還能回復太平,路邊甚至有人認出了石頭他們這一身黃金甲的來歷,高聲叫道:“看!都護大人的親衛!”
登時就有百姓擁在路邊挨挨擦擦地盯著看熱鬧,石頭猶豫地看向岳欣然:“夫人,可要我們……”
岳欣然搖頭,這些百姓并無惡意,何必阻攔?
她剛一搖頭,話嘮便帶了一隊黃金騎迎來,他浮夸地自馬上滾落到大道中央,大聲道:“屬下參見都護夫人!”
他后邊的人自然也是跟著下馬參見:“見過都護夫人!”
都是大漠沙里來風里去的糙漢子,那嗓門吼出來震得抖落了亭州城門的灰塵,雖只是一小隊人馬,卻硬是在亭州城大門營造出了千軍萬馬相迎岳欣然的氣勢。
隨即便是圍觀百姓的轟然驚呼,呀,這年輕小娘子是都護夫人?!百姓們灼灼的目光登時盯著岳欣然,竊竊私語交頭接耳:“呀!這就是都護大人的夫人嗎!”“瞧著年歲甚小,莫不是與都護大人差著年紀?”
陸膺陸大人三頭六臂虎背熊腰的“威武”形象早在短短時日內傳遍了亭州城,這樣一看,岳欣然不免就顯得太過斯文秀雅。
然后不知道是誰鼓起勇氣喊了一聲“都護夫人!”
仿佛在這喜氣洋洋的街道上掀起層層漣漪,百姓們歡快地喚著,好像這一聲聲地,就能表達對都護大人的謝意,對未來這鎮北都護府的無盡期盼……期盼,這座生機枯竭的舊城,在得到一個新的行政區劃的同時,亦能獲得新生。期望,他們的都護大人,都能永如今日這般,給他們帶來和平與安寧。
岳欣然無奈地向人群揮手致意,石頭一瞪話嘮:“你又作的什么妖?!”
話嘮嘿嘿一笑:“可不是我的主意!是他們自己個兒非要來向夫人問好,是不是啊!”
他身后那些黃金騎個個盯著岳欣然,把胸脯拍得震天響:“是!”
石頭本還再想數落話嘮胡鬧,看著眼眶隱約有些發紅的這些兄弟,心中忽然明了:“夫人,這些弟兄家在益州,先前勞您對他們家里多有照顧,故此才想來迎一迎,不是有意唐突。”
黃金騎中,多是陸家軍舊人,陸家軍中,又屬益州兵多,早幾年在益州之時,岳欣然便著手對那些戰亡在北地的將士立碑紀念,在茶場中這些烈士家屬提供工作,甚至還讓他們的孩子免費接受教育,凡此種種,在今日,這些黃金騎終于可以聯絡家中之時,一一知悉了家人近況,終于可以當面道謝。
他們特地趕來城門相迎,就是想親自給岳欣然做個面子……這是他們的都護夫人,整個亭州城,誰也不能小瞧了去!
那黃金騎中有人出聲道:“夫人,咱們都是糙人,說不出啥好聽的,家中老子老娘多虧了您照拂……只要您一句吩咐,就算我這顆腦袋我也絕不皺眉!”
“正是!夫人!俺這顆頭顱也不吝惜的!”這一個個大漢沖上前來、爭先恐后要向岳欣然致謝。
岳欣然看著眼前一顆顆大好頭顱,深感頭疼,她要這么多人頭來做什么?她又沒有筑京觀的愛好!
話嘮眼睛一瞪:“都做什么!夫人是斯文人!你們說話都小心著些!”
然后,他轉頭親自給岳欣然牽馬,笑道:“夫人,將軍……咳,都護大人的府邸還未收拾出來,臨時指了原亭州府衙下榻,都護大人怕您尋不著,特意叫我來給您領路,嘿嘿。”
一旁黃云龍不由咋舌,先前與那位都護大人夫婦相處,便已經隱約可覺出都護大人的愛護之意,現如今才發現,當初多半是因為陛下也在一旁,都護大人都是收斂著了的,先讓左膀親自去接,又怕夫人不曉得府邸的方向,派了右臂來領路……這位都護大人對夫人的愛重,真是叫人有些難以置信。
岳欣然卻是神情從容地點頭道:“有勞。”
黃云龍與一眾捕快這數日為救景耀帝連日奔波,不少人帶了傷,辛苦勞累,也該歸家報個平安,便與岳欣然一行在此分別,只有琵琶女,無處可去,先與岳欣然一道。
府衙之地,又是姓方的那樣貪墨之官舊居,當然不會太差,岳欣然剛一進門,湯浴飲食悉數準備妥當,換洗的衣裳是她的尺寸、是她貫穿的細麻,而非華貴的綾羅綢緞。奉來的食物只是一只三層食盒,每一樣只有小小一點,卻盡是此地邊塞的風味美食,數十樣絕無重復,又不會叫她撐到,連用餐的桌案上都費盡心思地插了一盆海棠。
這浪漫熟悉而充滿驚奇體貼的手筆,出自何人不問而知。
馮賁留下守衛……如今亭州城外患稍解,內憂卻未除,幾十萬山頭林立的大軍,在這陸膺剛剛上任的當口,可說不準會有什么樣的事情發生……石頭與話嘮自去向陸膺復命。
岳欣然洗浴用餐、略作休息,再睜眼已經是日頭西斜,北狄初退,景耀帝才歸,陸膺剛剛晉封,不問而知,必是堆積如山的事情要去處置。
岳欣然提筆,尋了紙頁,重新開了一本冊子【魏】—【亭州】—【軍政】,簡單寫了幾筆,她見天色漸暗,料想陸膺未必回得來,但她只是氣定神閑地吩咐擺飯,甚至沒有去詢問。
陸膺就是在此時回來的,這一日忙碌,先是護送景耀帝,緊接著是被景耀帝留下,一道商討亭州之事,結識景耀帝左右近臣,陸膺心中清楚,東邊的戰事在即,景耀帝不日將返魏京,似他新任鎮北都護,看似大權在握,除了收攏亭州本地勢力的挑戰之外,更大的挑戰其實在魏京……如何一直保持景耀帝對他的信任。
對于后者挑戰而言,景耀帝身邊近臣發揮的作用將舉足輕重,眼下這短短時日,是他結交的為數不多的機會,回到魏京,眾目睽睽之下,再想同這些人建立聯系就太過敏感、缺少適合的時機了。
即使如此,陸膺也沒有這一晚出去參加什么宴會,而是選擇回府,這是他與阿岳在亭州、他們自己府上的第一頓飯,他不想缺席,留她一人用飯。
岳欣然是有些意外的,畢竟,新任鎮北都護之職,不論是陸膺想結交的魏京之臣,還是想結交陸膺的亭州官員,恐怕都能繞府衙很多周,陸膺竟能回來乃飯,實是意外。
這一頓晚飯素凈簡單,也是按著岳欣然向來的習慣備下,婢女添了碗筷便退下。
岳欣然晚飯吃得少,陸膺是幾年戎馬生涯,進食極快,放下碗筷,看著對面端坐、神情寧定的妻子,陸膺才恍然中有種真切的感覺,三載來的刀頭舔血、兵荒馬亂到得此刻,才是真正安定下來。
婢女收拾了碗筷,一并掌了燈,岳欣然輕聲謝過,廳中便只有他們二人。
外邊的天色全然暗了下來,昏黃燈光灑在岳欣然的側頰上,宛若名瓷泛著光暈,蒙蒙然叫陸膺心思有些飄搖,卻聽岳欣然忽然開口道:“陸膺。”
陸膺一怔,看到岳欣然面上淡淡神情,那些浮思遙想登時化作心中一聲大叫:不好!
他立時端坐了身姿道:“阿岳,我先前并非有意隱瞞,我原本是想同你分說明白……”
岳欣然已經開口道:“我們和離吧。”
然后,一張紙頁遞到陸膺面前,文書之上,清淺幾句話映入他眼前:“……二心不同,難歸一意,不若一別兩寬,各自歡喜。”
陸膺情不自禁向岳欣然看去,她眼神不閃不避,神情還是一貫的清淡從容,陸膺心中咯噔一下,知道這關是絕計不可能糊弄過去了,他不由心中泛苦,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若是當日去益州老老實實同阿岳坦白大漠之事,何來今日這一張紙頁。
陸膺深吸一口氣,認真道:“阿岳,當日隱瞞是我不對,我彼時只想著去益州打探茶磚之事,并未想著會遇上你,故而才用阿孛都日的身份以掩護,真的不是有意欺騙,我曾想同你分說明白,可中途發生那許多事,我又受傷回了大漠,真的再沒有機會同你解釋其中緣由。”
說到這里,陸膺看了岳欣然一眼,不由帶了幾分委屈,她當初將他送回大漠,也并沒有給他解釋的機會。
岳欣然搖頭失笑,他以為自己是為這個?
她的神情令陸膺止了話頭,他微微蹙眉,心中疑惑起來,若不是因為自己隱瞞之事……陸膺思前想后,并沒有覺得自己還犯了什么錯,何至于令阿岳生氣至此?
岳欣然不喜歡全無必要的拐彎抹角,她神情平靜看著陸膺:“陸膺,以你今時今日的身份地位,不說亭州,便是魏京貴女也盡可擇賢淑而納娶,若你愿意,若尚公主也未嘗不可,你卻還想堅持這門親事……為什么?”
不知為何,陸膺隱約有一種危險的預感,阿岳所問的背后,藏著一個他從來未曾深思過的問題,他只慎重道:“我從來未想過另娶之事,你已經是我的妻。”
岳欣然搖頭,無聲而笑:“當初是我選擇到陸府守寡,不是你陸膺想娶我。”
這一句話,仿佛幕布露出一角,令陸膺迷茫中又仿佛窺見了什么,他臨陣決斷從不遲疑,當機立斷地道:“我陸膺心中的夫人,從來只有你岳欣然!”
岳欣然再次失笑:“夫人?那么,陸膺,讓我誠懇地來問一句,你心目的妻子,陸府的女主人,合格的都護夫人,應該是什么樣子呢?”
這個問題,陸膺模糊地想過:“自然是阿岳這般溫柔賢淑,與我一道夫妻恩愛,攜手白頭,兒孫繞膝……”
岳欣然這次真的笑出了聲,她好像在對陸膺說,又好像只是在喃喃自語:“唔,就是男外女內,三從四德,主持中饋,生兒育女,孝敬公婆嘛……”她的視線收回,漸漸落到陸膺身上,唇邊的笑容那樣漫不經心:“怎么辦呢?這些,我全都不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