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桌卷宗被怫然掀翻在地,兼玉器砸碎,乒鈴乓啷,一眾宮人齊刷刷伏跪下去,臉色慘白,噤若寒蟬。</br> 靈玉的頭磕在地磚上,抖如篩糠。</br> 官家撐著書桌,眼眶通紅:“如此喪盡天良、殘暴歹毒之事……你們竟敢!”</br> 喉頭一甜,官家猛地低下頭去,崔全海臉色大變:“官家!”</br> 崔全海沖將上前,掏出巾帕給官家擦拭嘴角的血,扭頭吩咐內侍傳喚御醫,官家捂著巾帕把他推開,一雙陰鷙的眼狠狠地盯著地上之人。</br> 靈玉萬念俱灰,伏跪地上,只等發落。</br> 官家梗著喉嚨,森然:“傳恭穆。”</br> 崔全海勸道:“官家龍體要緊,不如……改日再審罷!”</br> 官家截然:“今日必須審清楚!”</br> 一聲喝罷,大殿雅雀靜默,無一人再敢吭聲。</br> 不多時,一內侍領著儀容冷然的帝姬步入殿中。</br> 燈火一重又一重,賢懿濃妝冶麗,衣裙曳金,腳踩一雙步步生香的綴珠鳳頭履,迤迤然穿過燈火,袖手入殿,如常行禮后,坦然跪于靈玉身側。</br> 官家盯著她那波瀾不驚、涂脂抹粉的一張臉,一口氣差點堵死在喉嚨中。</br> “主意是我出的,靈玉是被我逼的,巧佩已經死了,再死一個,我有點舍不得,官家把她的罪并在我身上,罰我一個吧。”</br> 賢懿雙眸空寂,聲音亦冷無一絲溫度,官家怒極冷笑,把嘴邊的巾帕憤然扔在地上。</br> 賢懿的余光略過那上面的一灘血,繃著的下頜收緊。</br> “你母親,就是如此教育你的?”官家啞聲,聲聲戳人,“死一個宮女,你知道心疼,把你的親姐姐至于那般險惡的境地,你就不會良心不安?因為妒恨,就藐視王法為所欲為!因為不甘心,就費盡心機害人害己!你母親也是個和善溫藹之人,怎么會生出你這樣愚蠢又歹毒的東西!”</br> 外勾使臣奸污國朝帝姬,一旦事情敗露,后果不堪設想,官家怒火攻心,把人罵了又罵,賢懿漠然跪著,不動一下,不吭一聲。</br> 不知罵了多久,官家疲憊地坐倒在圈椅上,應詔而來的御醫已在殿外恭候多時,官家卻始終不肯傳召。</br> 賢懿耷拉的眼皮突然往上一抬,頭往上揚,看著大殿頂端晦暗又繁麗的藻井走神。</br> 大殿內一時闃靜,父女二人沉浸在互不相干的悲憤里,各自困頓,各自煎熬。</br> 官家突然聽到有人喚“爹爹”。</br> 官家抬頭。</br> 賢懿跪在地上,看向他:“您賜死我吧。”</br> 次日,大鄞和大遼的合約在明德殿內一錘定音</br> 大鄞以嫡帝姬恭穆和親大遼,保兩國互不侵犯,輔車相依,擇定于六月初六出降。</br> 為備嫁,恭穆帝姬即日返回皇宮,其余皇親國戚繼續留居艮岳,陪同大遼使團。</br> 晨間,荼白、雪青伺候容央在鏡臺前梳妝,前一個繪聲繪色地道:“聽說,昨夜里明德殿的燈火亮了整整一宿,自官家拂袖而去后,恭穆帝姬就一直跪在殿中,至今晨,又給崔內侍領著人親自送往宮內,連寢閣都來不及回,那架勢,與其說是護送回宮,倒更像是羈押軟禁。還有靈玉,打昨天半夜被內侍領出去后,就再沒消息,也不知是被官家處決了,還是旁的什么。這回要不是必須跟大遼和親,禁廷又無帝姬再能出閣,我估計恭穆帝姬還有的是罪受!”</br> 和親之策不宜動,于大局而言,自然是照舊派恭穆和親最便宜妥當。</br> 荼白一股腦把“喜”道完,低嘆一聲,又開始憂從中來:“現在奴婢就擔心恭穆帝姬仍舊不知悔改,嫁去大遼做皇后后,臥薪嘗膽,十年磨劍,他日再殺回來時,頭一個遭殃的必定是殿下了!”</br> 雪青握著玳瑁梳綰發,啼笑皆非:“你平日里話本子看多了罷。”</br> 荼白瞪眼:“你當我所言不實?勾踐臥薪嘗膽總是真的罷?”</br> 雪青道:“首先,恭穆帝姬不是勾踐;其次,除非夫國滅亡,否則,和親帝姬永生不能回歸母國;其三,就算老天給恭穆帝姬開眼,真讓她有回來的那一日,一個夫國淪喪、無名無權的帝姬,如何能撼動得我們殿下呢?”</br> 荼白細細一想,點頭:“也是。”</br> 復歪頭去問容央:“殿下今日想戴哪支簪?”</br> 容央眨了下眼,隨手把妝奩里的一支金摩羯托玉鳳簪交給她,荼白訝道:“今日這么素?”</br> 雪青瞄一眼容央臉色,應道:“殿下腳踝還腫著,不能外出走動,今日只在閣中歇著,素一些輕便自在一點。”</br> 裝扮完后,容央對鏡觀照兩眼,然后在兩人的攙扶下走至外間靠窗的那方楠木坐踏前坐下。</br> 夏日的天亮得早,此刻,窗下濃郁的晨光已鋪陳得滿滿當當,照得榻案上的一瓶鮮花格外妍美,粉粉白白,青青綠綠,疊得雅致而不失生趣。</br> 容央默默看著,突然道:“我的駙馬呢?”</br> 雪青上來答:“三哥自前日看了駙馬打馬球后,就一直心馳神遙,嚷嚷要拜駙馬為師,今日一早,就來閣里把駙馬請去了。”</br> 容央轉頭:“他不來看看我?”</br> 崴腳后,趙彭還一次沒來探望過,今日人都到閣中了,竟然只顧著褚懌,不顧著自己?</br> 容央不快,也不知是惱他無情,還是惱他在自己最無聊煩悶的時候擄走了駙馬。</br> 正走著神,雪青笑道:“殿下,那會兒您還沒醒呢,駙馬體貼,特意不讓三哥驚擾的。”</br> 這一笑,意味明顯就有點深,再一琢磨那“體貼”二字,背后的內涵不言而喻。</br> 容央立刻想起昨夜給褚懌那樣以后,是雪青把熱水提進屋里來的,這一笑,必定是以為他們昨夜不止是那樣而已了。</br> 念及此,當時的場面不禁浮上腦海,分明燈火昏暗,夜色朦朧,什么也瞧不真切當然也沒敢去瞧,然回憶起來時,竟清晰深刻得很,那東西如何模樣,如何動作,都炳若觀火,成竹在胸。</br> 容央抄起凈瓶邊的小團扇開始扇涼。</br> 這檔口,窗外正對的庭院那端走來一群人影,容央下意識望過去,眉心一顰。</br> 同時,一聲通傳響徹庭院,屋中荼白意外道:“皇后怎么來了?”</br> 作者有話要說:屋漏偏逢連夜雨,眼睛剛好一點,人又開始感冒了。</br> 肯定是上周跟朋友吃飯吹噓自己今年還沒生過病著的。</br> 不能吹不能吹不能吹,切記。</br> 今天先更這一點點,明天放假,應該可以多寫些,爭取一口氣寫到圓房。</br> 本章發紅包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