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云樓外,彩燈如晝，人間繁榮。</br> 一輛朱漆馬車悄然在街口停下，明昭帝姬頭戴帷帽,在拂冬、斂秋的攙扶下下車。</br> 前方的潘樓街流光溢彩,鼎沸人聲潮涌一樣，一波波地卷過來，斂秋看了兩眼，笑道：“瞧前面那景致，四姐八成是請殿下來觀燈的了。”</br> 拂冬也道：“聽聞入云樓頂層的雅間是京中最適宜觀景的去處，既視野開闊,又幽雅清凈,四姐本是喜愛熱鬧之人,今夜卻相邀于此處，可見是特意為殿下考慮的。”</br> 明昭帝姬仰頭，揭開帷紗朝入云樓最高處的棧窗看去一眼。</br> 燁燁燈火懸掛窗外,伴以無數人的喜怒悲歡，只那一扇窗內，燈和人，都靜得空空蕩蕩。</br> “殿下？”拂冬低喚。</br> 明昭帝姬斂眸，默然向大門行去。</br> 及至雅間前,拂冬、斂秋上前推門，躬身請明昭帝姬入內,等其跨入門檻后，便欲跟去,走廊上驀然走來一人。</br> 二人看去，俱是一凜。</br> 室內，明昭帝姬默默把帷帽摘下,環視四周盞盞火鳳銜珠燈靜放清輝，外間的長案上擺著珍饈酒炙，蒲團上空無一人；垂幔后，靠墻放著一張三屏床榻，目之所及，亦無一分人影。</br> 身后半晌仍無拂冬、斂秋跟上來的動靜，明昭轉身。</br> 與此同時，屋門被人從外推開，褚晏跨入室內，反手掩上門扉。</br> 明昭駐足。</br> 夜風從半開的窗柩處吹來，撩動室內紗幔，送來人海聲浪，褚晏靠在門上揚唇一笑：“兵不厭詐，對不住了。”</br> 明昭眸色冷淡：“讓開。”</br> 褚晏笑笑，不動。</br> 明昭冷聲：“讓開。”</br> 褚晏眼盯著她，緘默片刻，漫不經心讓開一步。</br> 明昭上前，褚晏一把把人拉入懷中。</br> 燭影重重的茵褥上人影晃動，明昭后背撞在門上，愕然抬眸時，對上褚晏一雙深如淵海的眼。</br> “你唔……”</br> 下一聲，被他堵在唇中。</br> 潘樓街花燈一隅，人頭攢動，熙來攘往。</br> 褚琬瞪紅著眼盯著前方猜燈謎、抱禮物的趙容央，回想先前在摘星閣里的得意，只感覺無地自厝，羞惱交集。</br> 偏褚苓驚嘆地道：“老天爺，這一條街的花燈上都畫著大嫂，笑著的大嫂，生氣的大嫂，偷哭的大嫂，發呆的大嫂……還有那些藏著燈謎的畫……天哪，大哥什么時候竟成這樣浪漫的人了！”</br> 林雁玉站在二人身后，僵直的目光從趙容央背影收回，再看向這四面八方如海的花燈時，竟有天昏地暗、頭暈目眩之感。</br> “大……大哥哪有這些心思，八成是被人趕鴨子上架的罷了！”褚琬怫然轉身，把林雁玉一拉，“雁玉姐姐，我們走！”</br> “誒，這么美的花燈你們不看啦？”</br> 褚苓大感可惜，奈何年紀太小，不敢一個人留下，只能任由倆丫鬟推著跟上去。</br> 三人心情各異地離開大街，及至街口，褚琬驀地一頓。</br> 入云樓外一條長巷內，靜停墻下的一輛馬車前旌旗飄舞，借著寥寥燈火定睛分辨，那旌旗上，赫然寫著“忠義”二字。</br> 褚琬瞇眼：“那不是四叔的馬車么？”</br> 褚苓跟著看過去：“是四伯的馬車又如何？”</br> 這七夕之夜，還不讓人家來大街上逛一逛、玩一玩么？</br> 褚琬卻顯然有些不以為然，轉頭觀察四下，最后把視線定格于街口最繁盛的入云樓，順著各座雅間窗戶緩緩往上。</br> “砰”</br> 擺放在紅木竹節花幾的一瓶插花被撞落在地，瓷瓶碎成片片，清瑩的水潑灑在腳邊。</br> 明昭手掌抵著褚晏胸膛用力去推，反被扣住手腕拉下來，壓在燈影婆娑的墻面上。</br> 褚晏皂靴踩過瓷片，頭埋入明昭頸間，明昭偏開頭，警告：“放開……”</br> 瓷片喀嚓喀嚓碎于腳下，褚晏恍如不聞，明昭奮力掙扎，再次被褚晏把唇封住。</br> 咫尺間，男人的氣息滾燙又清冽，似乎有一絲微醺的酒，又或是來自遠方的蕭颯的風。</br> 酒是最烈的酒，風是最冷的風。</br> 是她熟悉的酒，是她陌生的風。</br> 胸口遽然有一大股難以言狀的悲慟和空寂彌漫，明昭閉緊雙眼，咬破褚晏的唇。</br> 褚晏退開，晦暗里，兩人眼對著眼，黯然深喘。</br> “放開……”</br> 明昭眼眶泛紅，褚晏眼眶也泛紅。</br> 粗糙的拇指在洇血的嘴唇上一抹，褚晏盯著明昭，吻回去，不顧她的推阻去吻，不顧她的猶疑去吻。</br> 他吻她，他撫慰她，他懇求她告訴她：</br> “我不想再放開了。”</br> 三屏床榻前，隨風飄拂的垂幔在茵褥上曳開重影，一件薄衫、一條玉帶相繼墜落……</br> 樓外燈海沉寂下去時，七夕的月色越窗而入，明昭掀開肩上的羅衾，不及起身，被褚晏從后抱回去。</br> 他身上依然很熱，像十年前那樣，無論何時，都燃著少年的火。</br> “別回去了。”褚晏眼閉著，唇抵在明昭耳鬢，聲音、神態都還殘留著歡愛后的散漫和饜足。</br> 明昭沒有推他，她躺在他懷里，隔紗去看窗前傾斜的月：“我想去看今夜的月亮。”</br> 褚晏眼睜開來，看過去，挑唇一笑。</br> 簡單穿戴后，褚晏陪人立于窗下，推開窗戶。</br> 沁涼的夜風拂面而來，吹揚明昭散開的鬢發，褚晏喜歡看她云雨后凌亂的模樣。</br> 而明昭愛看月，看每一次歡愛后的陰晴圓缺。</br> “牛郎織女相會之時，就不該是今夜。”褚晏目光渺遠，把人圈在臂彎里，調侃，“都不花好月圓。”</br> 明昭望著天幕那輪殘缺的月，淡漠：“本來就是要分別。”</br> 褚晏眸中一黯，唇線慢慢收緊，片刻，低頭把人緊緊擁住。</br> 明昭沒動。</br> 褚晏垂著眼斟酌許久，啞著聲：“十年前沒能走完的路，十年后……”</br> 十年后，能一起走么？</br> 褚晏如鯁在喉，那么迫切、又那么恐懼于這一渴求。</br> “十年后什么？”</br> 明昭追問，這一追問，給了褚晏莫大的慰勉。</br> 褚晏笑：“十年后……”</br> “嘭”一聲，屋門被人粗暴地撞開，褚晏護住明昭的臉，憤然回頭。</br> 來人為室內情景所震，倉皇地退至屋外，隔門道：“四爺，出事兒了！”</br> 褚晏氣壓一瞬間低下來，眼神恨不能把那扇門戳穿：“何事？”</br> 門外人顯然不便直言，沉吟片刻，丟來仨字：“大理寺。”</br> 褚晏一震。</br> 明昭把目光從天幕收回，推開他，默然走回內室。</br> 長街盡頭，臨湖水榭內。</br> 容央坐在小石桌前拆禮物，褚懌坐在對面，以手支頤，看她拆禮物。</br> 燈輝、月光被湖水反射入榭中，照亮小美人臉上闌干的淚痕，明顯一副花貓樣兒，拆禮物時，嘴角又恨不能翹上天般。</br> 褚懌靜靜看著，笑起來。</br> 容央于百忙中抽閑看他一眼：“笑什么？”</br> 褚懌不回，示意她專心拆，容央把繁復的綢帶拆開后，迫不及待揭開盒蓋。</br> “啊！”</br> 容央一聲驚呼，瞪大眼把嘴巴捂住，表情精彩得褚懌又笑起來。</br> “廣陵散！天哪！你從哪里弄來的？是真的嗎？你怎么知道我最近在找這個？！”容央急切地把曲譜翻開，翻至第二頁又忙把速度放慢下來，小心翼翼地壓住紙頁，一雙大眼恨不能跳入譜文里去。</br> 褚懌淡淡：“上個月大相國寺萬姓交易時有人展售，我命人買來的。”</br> 容央心如鹿撞：“是真品嗎？”</br> 自當年嵇康被司馬昭所殺后，曠世名曲廣陵散遂成絕唱，千百年來，無數相關曲譜流傳民間，但都無從辨別真偽。</br> 如這一份是真品，那稱是價值連城也不為過。</br> 褚懌：“假的吧。”</br> 容央一震：“……”</br> 褚懌笑著：“也或是真的，大概，彈過方能知曉。”</br> 容央很是喪氣地白他一眼，放下曲譜后，又開始奮戰下一份禮物。</br> 褚懌繼續觀賞。</br> “這是個什么東西？”</br> 這一份倒是好拆，不過是個巴掌大的檀木盒子，打開后，里面盛放著一顆熠熠生輝的……</br> “夜明珠？”容央撿出來，向褚懌確認。</br> “不是，”褚懌否認，“就是個石頭。”</br> 容央：“…………”</br> 褚懌盯著她：“看看里面有什么。”</br> 容央蹙眉，很勉強地去分辨，掌心大小的一顆圓石頭，光澤金黃，內里點綴著一抹幽綠。</br> 容央舉起來，看得十分費力：“有什么？”</br> 褚懌勾勾手，示意她過來。</br> 容央看看他，握著石頭走過去，很自覺地在他大腿上坐下。</br> 褚懌把人摟著，握住她小手舉至一定高度，對著榭外明月：“看到了？”</br> 容央不應，把視線從石頭轉至他臉上，看他月照下的眉眼，燈輝里的鼻梁，答：“沒看到。”</br> 褚懌薄唇微微勾起來：“那看到什么了？”</br> 容央心驀然一動，像那明月、像那顆瑩亮的石頭墜入湖中。</br> 容央不答，臉靠過去。</br> 褚懌眼望著和明月重疊的石頭，等她吻來。</br> 一串急促的腳步聲突然從榭外沖入，隨之是百順被雷劈過一樣的破嗓：“郎君，郎君！大事不妙！”</br> 容央慌忙撤開，被褚懌按回去，百順一溜煙奔至桌前，被褚懌一記刀眼殺得半死。</br> 百順忙跪下，也不鋪墊了：“范申和上官岫在大理寺獄中自盡，留下血書，稱數月來被酷刑逼供，屈打成招，并把四爺和您策反劉石旌的事告發了！”</br> 作者有話要說：今日份最苦倆男人：褚晏、褚懌。</br> 褚禮物一樣沒送晏：其實我覺得我還好。</br> 褚費盡心思送了一大堆懌：呵。</br> 上上章還是有寶貝把褚懌的禮猜出來的，厲害厲害，一會兒去發小獎勵，記得查看站短哈。</br> 感謝在2020081100:55:302020081123:04:3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br>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mo3瓶；who2瓶；荷塘月色fz、三才湯1瓶；</br>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