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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8 章 抉擇

    大遼使臣十萬火急地奔赴汴京,自然是借兩國聯姻的名分,前來要求大鄞派遣援軍,共抗大金。</br>  事實上,這樣的求援信號早在半個月前就開始陸陸續續、或緩或急地傳入宮中,只是始終沒有得到官家正面的回應。</br>  照理說,大鄞既以嫡帝姬恭穆和親大遼,兩國便該以秦晉之名同舟共濟,在大遼兵敗如山倒之際,大鄞便是不主動扶持,也萬沒有在對面開口求助后還推三阻四的道理。然兩國烽火百年,積怨甚深,個中隔閡并非只靠一次和親就能夠消弭,況鄰國交戰,大鄞作壁上觀,本是最便于坐收漁翁之利的一方,草率站隊,應援敵金,無論最終結果是成是敗,于本國而言都是勞民傷財,弊大于利。</br>  當然,除以上兩點考量外,另一事也是官家始終按兵不動的緣由金國使臣的一再造訪。</br>  大鄞、大遼結盟,受威脅最大者,莫過于正于東北崛起的大金。大金一國,本就系女真族人反遼而建,和大遼仇隙之深,不需贅述。早在建國前,其首領完顏燊律就已把“滅遼興金”的口號喊得震天,建國后的諸多戰事,亦是專門針對此宏愿鋪開,是以短短數年之內,就能鯨吞至嫩江一帶,建都會寧,使大金成為大鄞版圖上僅次于遼的一大鄰國。</br>  這樣雄心勃勃、立建大業的首領,當然不可能眼睜睜看大遼與大鄞結盟而不作反應,只是,無論是遼國的皇帝,還是國朝的官家,都決然想不到完顏燊律對這一場聯姻的反應會如此之快,聲勢會如此之猛。</br>  大金的鐵騎就像一群破籠的困獸,半年之內,橫掃千里,所向披靡,把一度在大鄞國軍面前叱咤風云的遼軍硬生生逼退至皇城之下,而今,甚至面臨著棄城南逃的恥辱和危機。</br>  一個是相知甚闕、但顯然不容小覷的勁敵;一個是積怨百年、如今貌合神離的宿敵。前者求合作,后者要援軍。大鄞被夾在其中,既不愿和前者結仇,又不敢和后者反目,更不能的,則是遲遲徘徊于這二者之間不做抉擇。</br>  今日,很大概率是大金、大遼這二國使臣最后一次蒞臨京中,如果大鄞還不給予任何明確的回復,待北境硝煙平息之后,下一片烽煙四起的土地,恐怕就該是大鄞的關城了……</br>  戌時三刻,褚晏、褚懌準時步入文德殿,一襲褚紅龍袍的官家已在長案后愁眉多時。</br>  燈如白晝的大殿里,靜坐著丞相吳縉、參知政事余敬英、知樞密院事于鑒等三位文官大員。</br>  武將里,除樞密院的代表同知院事何定堃外,鎮守東北與大金交界處的賀家軍之首輔國大將軍賀淵父子亦巍然在列。</br>  褚晏叔侄上前,行過禮后,默然退至賀淵一側入座。褚晏寒暄:“什么時候回來的?”</br>  賀淵淡漠答:“官家召我,該到之時我到便是,至于具體什么時候,還需要向你匯報么?”</br>  褚晏聞言一哂,也淡答:“需要談不上,但你要認為是,我也愿聞其詳。”</br>  賀淵斜睨他一眼,不悅之情溢于眉間,其子賀平遠亦濃眉緊蹙,鼻中哼出一絲冷氣。</br>  文官那列竊竊私語聲休止,吳縉正襟斂容,主持大局道:“既然褚家叔侄已至,那便請官家……”</br>  “且慢。”賀淵粗聲喝止,不予遮攔道,“今夜所談,乃是關系社稷存亡之大事,就只我等參會,恐怕不妥吧?”</br>  眾人循聲看去,吳縉泰然道:“今夜殿中所集,皆朝堂肱骨,陛下親信,不知在賀大將軍眼中,還有何不妥之處?”</br>  賀淵冷冷一笑,回應:“只怕最不妥的,就是這個皆罷?”</br>  吳縉瞇眼,賀淵朝龍椅拱手道:“外交之事,自六年前起,就一直由范申范大人主理,遼人是何脾性,金人底細如何,遼、金二國之間又有何淵源、宿怨,朝中不會有第二人比他更清楚。今夜,官家既是急召肱骨商議如何在遼、金二國之間抉擇,研究我大鄞如何在這一場外戰之中自保,就該物盡其用,人盡其才,把最合適之人,放在最合適的地方。既如此,又怎能少了范大人這位得力干將呢?”</br>  賀淵收斂視線,瞄回吳縉:“該不會是吳大人忌諱范大人前任首相的身份,故而有意把人屏于局外,以便一家獨大,總攬大權罷?”</br>  一語甫畢,殿中眾人色變聲噤,饒是于鑒耿介剛直,不忿道:“你既然知道如今的范申再不是什么一國首相,就該明白他何故至此,一個任由下屬坑害國軍,勾結外敵,以至國朝大敗,不得不以帝姬下嫁鄰王的罪臣,也配在此危急存亡之時盡用盡才嗎?”</br>  賀淵冷笑道:“罪不罪臣,什么時候輪到你于大人來定奪了?若我賀某沒記錯,范申對于金坡關一案是并不知情的,既不知情,又談何任由二字?再者,范申就算因監管不力而受罰,也仍是陛下御封的從三品銀青光祿大夫,分管和外國使臣對接一事,怎么就不能和我等共同站在這大殿之中,給官家排憂解難,出謀劃策呢?”</br>  于鑒反唇相譏:“區區一個從三品散官,硬生生被抬舉成外交要員,賀將軍這給人鞍前馬后、俯首瞻仰的本領,可真是令我等嘆服!”</br>  賀淵也不甘示弱:“不愧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御史中丞大人,賀某不過略表一態,就給打壓成如蟻附膻的官場小人,這要再聊下去,只怕頃刻就要罪通于天,禍及九族了。”</br>  于鑒橫眉,不及反詰,官家喝止道:“不必爭吵,范申人已在路上,等等便到。”</br>  賀淵立刻拱手一揖:“官家英明!”</br>  于鑒顯然沒有料到官家竟已暗中叫來范申,霎時之間,一張臉氣得鐵青,兩鬢胡須都微顫起來。</br>  官家自也知拂了他的顏面,輕咳一聲,解釋道:“大金使臣下榻國賓館后,一直由他主陪,金人的意思,他多少更清楚些。當然,援遼還是聯金,主要還是看你們幾個商議的結果,也不是非要等他來才能開議。”</br>  “吳縉。”官家坐直,吩咐道,“開始吧。”</br>  官家親自安撫,自然是有意在兩派之間取平衡,賀淵不敢再冒頭,于鑒那邊卻還是一臉的憤懣。</br>  吳縉知道他那直來直去的脾性,為免他繼續就范申一事跟官家爭執,平白鬧僵局面,用眼神把其勸住后,方把遼、金二國使臣入京面圣的情況逐一道來。</br>  遼使所提的要求不消多說,基本是仗著聯姻之名,或請求、或要求大鄞盡快出兵,最近一次,因大遼局勢危急,遼使請兵時,甚至把一度藏于幕后的恭穆帝姬趙慧妍都拉至了臺前來,儼然一副若大鄞不盡快發兵,就要把這位漢人帝姬如何如何的架勢。</br>  官家畢竟是趙慧妍之父,雖然先前氣她以卑劣手段謀害容央,但也知道那禍根并不在慧妍本性,而在自己為全私心命其替嫁和親。</br>  把親生女兒辜負一次,已是愧怍,若再置其性命于不顧,就算是為國,也實在太過冷酷無情。</br>  但要真為保住這位女兒而立刻答應遼使的要求,興師動眾地發兵救遼,抗擊金軍,別說有戰事不利、大軍一去不回的可能,就算僥幸大獲全勝,于大鄞而言也并無什么實質性的好處。</br>  而大金這邊的情況就很不一樣了,先是許金上萬,后是承諾分城,所開的條件一次比一次豐富誘人,這一回,更直截攤開地圖,劃定疆界,應允只要大鄞肯派軍助金滅遼,事成之后,便可將燕云十六州歸還大鄞,至于兩國毗鄰后的外交,也只需按照以往同大遼的規制來即大鄞把原本交給大遼的歲幣轉交給大金即可。</br>  這樣慷慨的條件,簡直是一支擦得又快又亮的箭,精準無誤地擊中了官家的心。</br>  過去百年間,為爭回丟失的燕云十六州,大鄞不知把多少將士葬送在了遼人的鐵蹄下,可以說,在官家之前,大鄞沒有一位君王不是懷著收復失地、一統山河的大志登基的,但最后,也沒有一位君王不是報著空望西北、羞提燕云的長憾草草收場。</br>  如今的官家已年至四十,是最容易被澆滅、也最容易被點燃的年紀,如果不是這一場外戰,他或許再也不會思及所謂收復、所謂故土,他或許會心甘情愿地被失敗和歲月澆成一撮灰燼,但這一次,命運給了他一把火。</br>  一把烈火。</br>  往前一步,就是多少年來、多少輩人夢而不得的燕云十六州。答應金國的邀約,就是滅宿敵、收失地、建偉業的千載難逢之機。</br>  至于代價,就眼前而言,也不過是一位自小就沒怎么愛過的女兒。</br>  而他趙啟晟缺戰績、缺功績,缺太多的東西留于青史,卻唯獨不會缺一位女兒了。</br>  座下,吳縉的匯報及至尾聲,官家紛雜的思緒也寥寥而止,燈火煌然的大殿一瞬間遁入空寂,無一人敢提前打破這令帝王百思無解的僵局。</br>  官家撩起眼皮,視線徑直往一處投去:“褚晏褚懌,你二人怎么看?”</br>  褚氏一族鎮守西北三州,是大鄞對抗大遼中最精銳的一支部隊,也是國朝里和大遼結怨最深的一大將門。</br>  從這二人的意愿問起,官家想要的是什么答案,明眼人大致已清。</br>  然而燁燁燈輝里,垂目而坐的青年所給的答案卻是:“援遼,抗金。”</br>  聲如利劍出鞘,殺得一殿人措手不及。</br>  吳縉等人瞠目視來,褚晏亦面沉如水,一鐵拳差點就收不住,邊上的賀淵父子一愣之后,全然不顧儀態放聲冷笑起來。</br>  賀平遠徑直嗤道:“褚悅卿,遼人殺你爺爺,殺你爹爹,殺得你褚家陰盛陽衰,門庭冷落,你今日居然還要援遼?”</br>  樞密院同知院事何定堃握拳咳嗽一聲,使著眼色,示意賀平遠適可而止,然賀平遠哪里還有暇領會,和同樣嘲笑不迭的父親對視一眼后,繼續諷道:“聽聞你今年尚了官家最疼愛,當然了,也是我們大鄞最美麗的帝姬嘉儀殿下,現在該不會是英雄難過美人關,陷在那溫柔鄉里爬不上來,所以就想把戰事甩給我們賀家軍,好繼續待在京城里享清福罷?不過你盡管放心,就算是聯金滅遼,也犯不著你這千尊萬貴的駙馬爺親自上陣,北邊有賀家軍在,抗金也好,滅遼也罷,統統不成問題。”</br>  賀平遠放罷豪言,甚得其父賀淵之心,何定堃等人臉色則越發難看,就連官家也眉峰深攢,眸中流露懷疑之色來。</br>  褚家大郎君的天縱將才,殿中眾人有目共睹十二歲披甲從戎,十五歲領兵破陣,區區十八就能屢立奇功,名震邊陲……這樣的少年猛將,別說是在京中將門,就是放眼整個大鄞,也再難找出第二個。</br>  官家要想在軍事上一雪前恥,重振雄威,靠的,就得是這樣的將領。</br>  但是……</br>  官家思及關于褚懌在七夕那夜點徹潘樓街整街花燈,只為博容央一笑的種種傳言,確認道:“悅卿,你當真是因不舍嘉儀而怯戰?”</br>  被點大名的褚懌依舊垂眉斂目,一雙黑眸匿在暗影里,靜靜答:“自古,君子不立危墻之下罷了。”</br>  此言一出,眾人更是震動,賀氏父子臉上的鄙薄之色簡直要開成花來,饒是吳縉點破道:“駙馬的意思是,相比聯姻大遼,和兇悍的大金毗鄰,其險更增數倍,是為立于危墻之下罷?”</br>  褚懌答:“是。”</br>  官家面色稍霽,賀淵父子臉一僵后,不屑冷嗤。</br>  何定堃道:“金軍悍勇,連大遼的鐵蹄軍都奈何不得,的確不是個好相與的。”</br>  吳縉則道:“更重要的是,完顏燊律野心勃勃,其志恐不止在大遼。”</br>  賀淵聽不下去,駁斥道:“諸位眼光倒是長遠,撇著燃眉之急不去解決,盡撿著那些無關痛癢的禍事庸人自擾,合著宮外那兩撥使臣不需要應對,咱這么坐山觀虎斗,就真能獨善其身,全然自保么?”</br>  何定堃蹙眉道:“戰況定局,關系大鄞日后邊防,談論大金,怎么能算是庸人自擾?”</br>  賀淵哼道:“便是毗鄰大金,兇險百倍,屆時也有燕云十六州作為屏障,邊境形勢,哪還像現在這樣易攻難守?再說大金滅遼,傾其所有,必傷元氣,就算仍然對我大鄞虎視眈眈,不休整個十年八年,拿什么向我等言戰?而十年八年之后,坐擁燕云的我等,又豈還會是今日這般動輒戰敗、任人宰割的境況?!”</br>  何定堃張口結舌,官家則聽得默默點頭,如此,更把有反對見解想提的人壓住,只是目目相覷,欲言而止。</br>  “褚晏,你的意思呢?”官家最后問及褚晏。</br>  褚晏何嘗不知道官家的意圖,打一開始從他叔侄問起,就是傾向于聯金滅遼,收復失地,奈何褚懌那廝太混賬,也不知是沒眼力,還是故意攪局,惹得圣心不悅就算了,還偏要把援遼的理由講得那樣沒頭沒尾的,平白給忠義侯府招來白眼。</br>  深吸一氣,褚晏答道:“遼、金,皆乃國朝外族,皆對我大鄞心懷不軌,無論滅誰,于褚家人而言,都是為國效忠,問心無愧,故忠義侯府不必在這二者之間抉擇,一切進退,聽命于官家即可。”</br>  君王用兵,要的便是一個赤膽忠心,褚晏這一番話雖然圓滑,但相較于賀淵的鋒芒畢露,明顯更貼合官家心意。</br>  展顏一笑后,官家點頭道:“話雖如此,但該做的決斷,終究還是要做的。剛剛悅卿講,要援助大遼,理由是金軍兇悍,宜盡早壓制,朕想聽聽,對于這份提議,你是何看法?”</br>  褚晏道:“悅卿年少,一葉障目罷了。金國既肯以燕云十六州相許,懇請我等參戰,可見也是打得艱難,所謂的兇悍,或許有名過其實之嫌。再者,大金如今也是個正兒八經的國了,他完顏燊律也不再是什么亂賊土匪,該知道一言九鼎,言出必行,只要他不從中使詐,事成后,能如約把燕云交還我等,便是與之毗鄰,又有何懼?”</br>  褚晏言罷,殿中驀然沉默,官家瞇起雙眸,琢磨著那句“只要他不從中使詐”,肅然道:“你的意思的……完顏燊律邀朕滅遼,有可能是個騙局?”</br>  褚晏笑笑:“兵家不厭詐,戰場上的事兒,誰能料個準?賠了夫人又折兵的可能,也不是沒有的。當然了,大金皇帝究竟是何脾氣秉性,臣并不知曉,以上猜測,恐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br>  官家默然不語。</br>  賀淵不屑道:“說來說去,不也還是你侄兒那個意思,百般地看大金不順眼,就要上趕著跟契丹人做鄰居么?”</br>  褚晏不應,吳縉那邊交頭接耳,一時私語聲竊竊。</br>  這時地磚上人影移動,一名傳話的內侍悄聲走來,在官家面前稟道:“啟稟官家,銀青光祿大夫范申范大人到了。”</br>  官家眸中微亮,道:“傳。”</br>  內侍為難道:“范大人說,官家既在殿中和諸位大臣商議要事,就不進來叨擾了,在門外候著就是,等官家和諸大臣議畢,再進來叩拜。”</br>  官家蹙眉,賀淵在座下哀哀一嘆:“難怪說落草的鳳凰不如雞哪……”</br>  燈火曳曳,官家眼瞼下青影愈重,沉吟片刻后,道:“諸位愛卿可還有其他話要講?”</br>  殿中寂寂,吳縉道:“契丹這位老鄰居雖然不算忠厚,但畢竟知根知底,而今又有恭穆殿下這一層關系在,相較大金,更易于相與。所謂兩害相權取其輕,故臣贊同駙馬的提議,援遼,抗金。”</br>  于鑒道:“臣附議。”</br>  何定堃嘴唇翕動,最后把心一橫:“臣,附議。”</br>  官家眉間深鎖,看向一人:“余敬英,你呢?”</br>  角落中的余敬英一個戰栗,忙答:“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臣認為,賀大將軍所言更有道理。”</br>  官家這方微微點頭,兩手交握著,把座下眾人巡視一遍后,道:“各位的意思朕都知道了,如何答復使臣,朕心里已大致有數,若無他事,便請先回罷。”</br>  寂冷宵風吹過殿前石基,檐下燈火飄搖,范申默無聲息地候立在廊柱前,寬大袖袍簌簌響動。</br>  他掖緊藏在袖中的一份文書,雙眼專注地聚焦于黑影重重的地面,直至殿門開啟,一雙雙官靴從門檻后邁出。</br>  身前人影走過。</br>  范申把文書藏深,抬眼。</br>  褚晏霜眉冷目,闊步往前而去,根本看都不看他一眼。</br>  范申唇角微動,似笑又非笑,目光追蹤完畢,再往前時,對上一雙幽黑深邃的眼。</br>  褚懌眉目凜凜,傲然在門前駐足,靜靜盯他一眼后,舉步離去。</br>  范申唇角繃直,眼神轉冷。</br>  “范大人,官家傳召,請罷。”先前傳話那名內侍前來恭請,范申斂回思緒,垂眼把情緒壓下,撩袍邁入殿中。</br>  宮門外,一輛輛馬車駛入夜幕深處,褚晏先褚懌一步登車,不冷不熱地撂下一句:“跟我回侯府。”</br>  褚懌眉微蹙,示意車前的百順照辦,默然上車。</br>  車輪滾動,極快駛離宮城,褚晏驀地把一扇車窗推開,任沁寒夜風鉆入廂內。</br>  “這段時間搬回府里來住。”褚晏開口,語氣不容置喙。</br>  褚懌不做聲。</br>  褚晏抿緊雙唇,讓步:“帶著帝姬一塊。”</br>  褚懌淡聲:“不必。”</br>  說罷,卻也“嘭”一聲,推開了一扇車窗。</br>  冷颼颼的風吹在兩個男人身上。</br>  百順坐在車外,側耳分辨著里面的動靜,聽得兩扇車窗洞開,一陣揪心。</br>  不多時,車里重又響起兩人的對話。</br>  褚懌道:“查賀淵。”</br>  褚晏道:“你當這江山姓褚,由得你想如何便如何?”</br>  褚懌冷著臉,便欲就賀淵大力主張聯金的蹊蹺談開,褚晏毅然道:“不管官家最后做的是什么決定,你我都只有一條路,領兵上前線。”</br>  褚懌結舌。</br>  褚晏補充:“還有,收起你那看誰都不入眼的臭脾氣,別給我招風。”</br>  褚懌瞄他一眼,顯然對這個評價不肯茍同,然而看褚晏那嚴肅又疲憊的臉龐,終究還是把不滿吞回腹里,抱臂往后一靠,合眼睡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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