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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9 章 挑釁

    翌日上朝,官家公布最終決定,不出眾人所料聯金滅遼。</br>  圣旨宣告完畢,全朝震動,有人歌頌英明,撫掌相慶,也有人心有戚戚,相顧無語。</br>  這一日的早朝一共上了足足三個時辰。</br>  據說,有一半的時間是官家在吳縉等大臣的反對聲中大發雷霆。</br>  然而無論那肅穆莊嚴的大殿內究竟如何血雨腥風,聯金的決策,終究還是成為了大勢所趨的定局。</br>  巳時三刻,褚懌在侍衛馬軍司署衙巡查完,百順終于能上前去匯報。</br>  褚懌聽罷,眉心深蹙:“三座關城?”</br>  百順點頭:“昨夜范申入宮面圣,帶去金國使臣的文書,稱只要我們出兵,大金皇帝愿在事成前給我們三座關城,聊表誠意,官家一看之后,大喜過望,立刻就決意聯金,并派人扣押了的大遼的使臣。這一回,無論吳大人他們怎么勸,都再難勸動了。”</br>  官家太想建功立業,原本那燕云十六州就已經夠讓他心馳神往,現在再拋來三個熱氣騰騰的香餑餑,擺著不讓啃,于他而言,實在太強人所難。</br>  褚懌心中郁郁,解開小臂臂褠,大步往署衙內走。</br>  百順懸著心跟上去。</br>  “何人領兵?”</br>  及至庭院,褚懌開口。</br>  百順瞅他臉色,小心地答:“賀淵父子。”</br>  褚懌:“四叔沒請纓?”</br>  百順道:“請了一回,但被賀大將軍截去了,說什么跟金人打交道,是他們賀家軍的事……”</br>  褚懌:“殺的是遼人。”</br>  百順一凜,顯然感覺到了他話里的殺氣,喉頭一滾,嚅囁道:“但殺人的地盤,還是在賀家軍那兒……”</br>  褚懌駐足,一襲官袍被風吹得烈響,轉頭看來時,臉龐逆光,眉骨處暗影重重。</br>  百順忙低頭。</br>  褚懌眼神深冷,壓下心頭暗流,再問:“褚家軍令是什么?”</br>  百順頭依舊低著,聲音甚至也低下去:“回易州……待命。”</br>  褚懌繃著臉,立于颯颯風中。</br>  朝廷決議聯金滅遼,卻放著對大遼仇恨最深、了解最多的褚家軍不用,這背后的意思,嚼起來,實在是令人齒冷了。</br>  初冬的嚴風密針一樣地扎在身上,不知過去多久,百順眼皮底下的一雙官靴邁開,徑直往署衙舍內而去。</br>  百順一愣,趕緊去追。</br>  出乎意料,這一次,褚懌沒有再往下質疑。</br>  然而越是如此,百順心里反倒越不安了。</br>  三日后,有關朝廷聯金滅遼的諸多消息在汴京城中炸開。</br>  茶館酒肆,勾欄瓦舍,無一處不在就這一轟動性的決策議論紛紜。</br>  老百姓的思維和情感歷來都是最簡單而熱烈的,擁護就是擁護,憎惡就是憎惡。</br>  和吳縉等政治要員所看不一樣,京中百姓對于這個決策的態度,八成以上是心神大振,歡欣鼓舞。</br>  他們太痛恨大遼,甚至比官家趙啟晟更渴望借助這次金遼之戰徹底把宿敵打敗,繼而在青史上一雪前恥,是以,他們在一片片激烈的議論聲里盡情地宣泄著對大遼的仇恨,縱情地憧憬著北方的故土,自然,也就慷慨地稱頌著朝廷的英明決策。</br>  中原自古有句箴言,叫“得民心者得天下”。國朝百姓對大遼的恨,轉化成了對聯金大計的擁護,這一份份擁護,又轉化成官家派軍援金的最大動力。</br>  一道道詔令不分晝夜地從紫宸殿、文德殿、垂拱殿中傳出,洶洶激流一般,推著國朝的聯金大計飛速前行。</br>  一切反對的大臣被訓斥、被疏遠、被罷黜,所有在京的遼使被羈押、被羞辱、被斬首。</br>  但凡是對聯金一計鼎力支持者,只要請纓,哪怕不是武將,也能破格領兵上陣;反之,就算往昔戰績累累,只要查證此人對聯金之計心存質疑,哪怕任令已下,照舊撤職解任。</br>  褚家被夾在其中,賴于褚晏的虛與委蛇,不屬于后者。</br>  但基于褚懌當夜在文德殿里的發言,也并不能屬于前者。</br>  對于調回易州的軍令,官家給出的解釋是:駐守三州,穩住后方。</br>  但褚家人知道,那不過是提防忠義侯府在這一史無前例的大戰中掠取功名、威高震主的說辭罷了。</br>  盛京的天一日陰過一日,云層低壓,冬風四起,眼瞅著便該降下第一場雪了。</br>  午后,賀平遠帶著軍令,率人抵達侍衛馬軍司,前來向都指揮使褚懌討要人馬。</br>  褚懌從馬場上下來,拿過軍令和文書,查驗無誤后,交給李業思去點人。</br>  賀平遠環胸,眼神促狹地往四下里看。</br>  馬場不同署衙舍內,除兩棵參天的刺槐外,只剩清一色的馬廄和兵器架,根本無甚看頭。</br>  賀平遠卻看得起勁,一邊看,一邊夸。</br>  “這京城里的馬場就是不一樣,那馬槽里的草料,都新鮮得快趕上我賀家軍的軍糧了。”</br>  賀平遠身后親信聞言,應聲附和,不忘把語氣揚得更諷刺揶揄。</br>  褚懌眉眼不抬:“你賀家軍里就沒個人嗎?”</br>  百順在后噗嗤一笑。</br>  賀平遠后知后覺,一雙眼怒視過來,恨意勃發。褚懌看也不看,把手里卷好的馬鞭丟給百順,轉頭看場上的李業思點人。</br>  冬風從場上吹來,賀平遠心里更火。</br>  “聽說這幫人都是你練的?”深吸一氣,賀平遠重新開口,森冷視線也開始往場上瞄。</br>  褚懌淡漠答是。</br>  賀平遠冷哼:“難怪跟你像,一個個細皮嫩肉的,這要往戰場上攆,只怕是會有人哭爹喊娘吧?”</br>  褚懌:“不哭爹喊娘,哭你嗎?”</br>  賀平遠:“……”</br>  百順再次“噗嗤”。</br>  賀平遠親信忙替主以眼神回擊,百順也很積極地效仿自家郎君,腦袋一轉,看也不看。</br>  如此,更把對面一行氣得夠嗆。</br>  一炷香后,李業思下來復命,賀平遠上場點人,無誤后,打道回府。</br>  臨去前,頭一轉,朝褚懌道:“奉勸你一句,既然官家不強求,你最好還是踏踏實實地在京城里待著。”</br>  褚懌眉眼不動,等他后半句。</br>  賀平遠自以為把人唬住,得意一笑:“帝王家的女人跟坊間那些個小娘子不一樣,耐不得寂寞的,你不守,等回來,就該是旁的人守著了。”</br>  話聲甫畢,在場眾人屏氣噤聲。</br>  百順氣得變色。</br>  賀平遠揚眉:“畢竟是國朝最美的帝姬殿下,瓊姿花貌,卻要獨守空房,哪個男人能忍呢?”</br>  褚懌眼眸深黑,勾起薄唇,散漫地笑:“滾吧。”</br>  賀平遠也笑,越笑越張狂。</br>  一行人揚長去后,百順跺著腳,憤然道:“郎君切莫聽這小人放屁,帝姬前日還特意為褚家軍的事進宮面圣,可見是時時刻刻把您惦記在心里,怎么可能……”</br>  “她進宮干什么?”褚懌截斷,眼盯著賀平遠離開的方向,不知在想著什么。</br>  百順一怔后,答:“自然是因官家不讓褚家軍上戰場一事打抱不平啊。”</br>  褚懌默了默,不再細問,只舉步往署衙舍內走。</br>  百順跟上,沉吟片刻,小聲道:“郎君,算起來,您也有整整六天沒跟帝姬碰面了,這再過幾天就要啟程離京,您要不……抽時間去帝姬府一趟?”</br>  李業思亦跟在后,聞言,立刻開始在腦袋里捋褚懌后面的事務和行程。</br>  大軍出征在即,無論是賀家軍調兵,還是褚家軍這邊清點人員、裝備,事情都千頭萬緒,足夠人焦頭爛額。褚懌那日又應了四爺褚晏的要求,每夜不是在署衙值守,就是回侯府跟其匯報公事,根本沒能回一次帝姬府。</br>  這一場大戰是不可能在短時間內結束的,褚家軍這一走,少不得又是一年半載,甚至更長,帝姬雖然不是不忠之人,但畢竟只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這剛剛大婚半年,就要跟夫君同心而離居,分別前再不多聚聚,只怕是要令人家寒心。</br>  李業思思索完,道:“稍后去樞密院交函復命后,將軍可順道回帝姬府一趟,查驗軍糧的事,挪至晚上也無妨的。”</br>  褚懌沒有反駁,顯然便是同意了,離開署衙后,徑自登上馬車。</br>  車駛至半途,褚懌倏道:“直接去帝姬府。”</br>  百順很是開心,笑嘻嘻道:“其實去樞密院復命和查驗軍糧的事,都可以交給李將軍代勞,這樣郎君就能直接在帝姬府里過夜,不用跑動跑西了。”</br>  提及“過夜”,刻意把字咬清,暗示之情溢于言表。</br>  褚懌斜乜他一眼,默然把眼皮垂下。</br>  百順知道他這是沉吟的姿態,很體貼地從衣襟里取出一包飴糖來,打開在他面前。</br>  褚懌撩眼皮盯他一眼,拈來塊糖吃下,繼而環胸闔目。</br>  “到了叫我。”</br>  褚懌一側腮幫鼓著,眉眼卻依舊冷峻,睡顏里透著一絲倦態。</br>  百順小心翼翼地把他身側那扇車窗關緊,再看一眼他越發粗糙的臉,心疼之余,眉頭漸蹙。</br>  這個樣子去,也不知帝姬是會心疼,還是會嫌棄……</br>  不不不……</br>  百順擺頭甩開后者。</br>  帝姬那樣癡情之人,看到郎君如此憊態,定然心酸心疼都不及的,怎么可能會有半分嫌棄呢?</br>  馬車在帝姬府前停穩時,褚懌已差不多補了一覺。</br>  嘴里的飴糖還沒融完,褚懌腮幫動著,撩簾下車,便欲拾級踏入闊大的府門,驀地眼鋒一凜,頭往右側大街轉去。</br>  長街盡頭,一抹白影在岔口一閃而沒。</br>  褚懌定定看著,沒做聲。</br>  百順上來催。春宵一刻值千金哪,都這個時候了,還把時間浪費在這地方,圖什么?</br>  褚懌眼神卻久久不收,愣是在原地杵了半晌,方斂眸跨入府中。</br>  很快有丫鬟上來相迎,驚喜交集,手足無措。</br>  褚懌闊步穿過長廊,就身邊那名丫鬟問:“剛剛奚長生來過?”</br>  丫鬟明顯一顫,繼而埋頭答:“是……前些日子殿下身體不適,奚大夫今日是過來復診的。”</br>  褚懌不應,腳下生風。</br>  丫鬟跟得步伐全亂。</br>  褚懌聲音冷冷的:“殿下在哪兒?”</br>  丫鬟吞咽唾沫:“殿下……在浴室。”</br>  褚懌腳下停住。</br>  百順也跟著急剎下來,轉頭瞅一眼亮堂堂的天色,張口結舌。</br>  褚懌也往那天瞟一眼,繼而吞下口中的糖。</br>  味同吞蠟。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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