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諳一路低著頭回班,一言不發把許文柯以及他前后左右親友們的水杯放在講桌上,回到座位便趴在桌子上,呆滯的雙眼望向窗外那棵完美擋住所有光線的女貞樹,似乎它也能將耳邊嘈雜的一切分隔開來,形成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屬于大部分人的熱鬧與喧囂和屬于梁諳的沉靜。
“柯子,下回咱別讓梁諳給咱接水了,一回來就趴那不吭聲了,別是自閉了吧。”
“就是啊,雖然你倆熟,但是也不能這么欺負人家啊?!?br />
雖然事確實是這么個事,以前桌徐明明和趙惜夢為首,開啟針對許文柯毫無人性行為的批斗大會,而當事人一臉懵,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而且失去一包糖的好像是許文柯這個真正受害人。
“我要飛得更高~,飛得更高嗷~”
育初中學就是這么與眾不同,當其他學校還在用著老套的大課間跑操專用曲的時候,它已經追趕上時代潮流,換了一首片段版我要飛得更高,一句歌詞重復五分鐘,史無前例。
高一所有班級被安排在一樓二樓,所以根本體會不到大課間樓梯擁擠時插科打諢的樂趣,只能早早定在操場上“站軍姿”,并且人手一份詩詞精選裝模作樣的背誦。
聒噪的背誦聲中不時傳來副教導主任楊煥“跑起來”的催促。
許文柯是一班的體育委員,跑操的時候可以站在班級隊列之外,負責喊口號和調整隊形,趁職位之便,今天他偷偷挪到第二排梁諳的旁邊。
“同桌,對不起嘛,我給你接一個月的水,你別生氣了唄?!?br />
少年的心思最難猜,有人永遠將情緒擺在臉上,折磨別人;有人卻永遠將情緒埋在心底,折磨自己。
梁諳一上午沒和許文柯說話,課間也沒有抬過頭,不了解她的人大多數都會以為她在生氣,真正了解她的人才會知道她心里有事,在發呆,而且不自覺的隔絕外界的一切,這是她無法控制且習慣性的自我保護機制。
她習慣將自己藏起來。
“沒生氣?!?br /> “青,取之于藍,而青于藍。”
“......”
“親愛的同學們,已經開學一個月有余,相信大家已經習慣了育初的大課間鍛煉模式......”
“老王也太啰嗦了吧,果然世界上的校長都一樣,凈說些廢話,還非得每周重復一遍?!?br /> “別說了,省省氣兒吧,一會大聲喊你的口號,每天一 遍?!绷褐O故意一字一頓。
學生時期的操場,匯聚著男生飛揚的汗水和女生利落的馬尾。
趁著彎道,梁諳小幅度的偏開頭,用無人察覺的眼光瞟向四班的方隊,女孩也站在第二排,和她相同的位置,此時恰好注意到梁諳的視線,友好的點了點頭。
這是屬于她倆的互動,沒有外人參與。
學校圍墻上的橘貓隨著鼓點邁著慵懶的步伐,似乎隨時可能趴下在早上溫和的陽光下打個盹,白玉蘭的清香隨著初秋的微風擴散開來,給苦悶的學生們帶來一絲微甜,楊樹葉互相碰撞,嘩嘩作響,它們永遠是這場表演的忠實觀眾。
就這一眼可把梁諳給美壞了,跑完步也不喘了,拿起“各位親友”的水杯就往水房跑,邊跑還邊蹦跶,留下三位親友在身后面面相覷。
“柯子,你用了啥辦法給她哄高興了,也教教我唄。”
徐明明作為這幾個人當中唯一談過戀愛且被分手次數最多的“情感大師”。惹人生氣的本事日益增強,明明是個大直男,卻總是裝的跟個大情圣一樣。
“你放棄吧,明明,等你琢磨透女孩子心思了,你就能上全國第一的P大了,你還用在這糾結?”
作為大怨種的趙惜夢不得不站出來說句話,畢竟她認為這世界上再不會出現徐明明這種沒眼色且不開竅的人了。
“我也不知道啊,今天我啥也沒干。”許文柯一臉無辜,腦門上寫滿了大問號。
“又是一個安靜的晚上,一個人窩在搖椅里乘涼,我承認這養真的很安詳,啦啦啦啦啦啦啦~”
難過可以埋在心里,但喜悅總是會洋溢在臉上。
會不會再次碰到她?
從此以后,水房就成了梁諳每節下課都要光顧的地方,即使她根本不知道能不能見到想見的人,即使她們從來沒有真正意義上的認識。
直到晚自習結束,梁諳也沒想到合適的方法去主動搭訕,她沒有勇氣,也怕自己不夠優秀。
在樓梯口磨蹭十分鐘,梁諳才踏進學生公寓的大門。
梁諳不是性格沉悶的人,但卻也不張揚,來到這里以前,她已經做好了所有準備。
忘記過去,開啟新生活。
但還是和室友產生了摩擦,并且有些水火不容的趨勢。
這兩三年以來,失眠已經成了梁諳無法克服的噩夢,睡不安穩成了她早已接受的事實。每天早起也逐漸成了她改變不了的習慣。
“梁諳,你不能把你的鬧鐘聲音調小一點嗎,我睡覺輕你不知道啊!”牧語生頂著一副天生高傲的看不起人的臉對著梁諳就大喊,絲毫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我已經調到最小了,你不舒服你可以帶耳塞,為已經為你做了最大的退步了?!?br />
“帶耳塞我耳朵不舒服,你要么別開,要么調震動?!?br />
“呵,可笑。你不舒服管我什么事,你這樣我也很不舒服?!绷褐O拿起自己的洗漱用品徑直朝洗漱間走去。
“梁諳,你要快點咯,馬上熄燈了,一會阿姨看到要吵你了?!甭飞吓龅嚼罱吕罱瓡r姐妹倆,這句提醒把梁諳剛才的陰郁驅散了些許,讓她覺得她似乎是可以有朋友的。
回到房間后,除了牧語生,其他人都已經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梁諳,你不用和牧語生一般見識,她一直那樣,公主病,被她家里人寵壞了,就是覺得所有人都得隨著她的意才行?!?br />
“我知道,沒事,我盡量不和她起沖突,不好意思啊大家?!?br />
我知道,我知道不是我的錯,可我還是難過,為什么總有人討厭我。
自我懷疑和自我否定才是梁諳的第一選擇,早已形成下意識的條件反射。
沒有人可以與神經系統勢均力敵。
這注定又是一個不眠之夜,開學一個月,他們之間的矛盾只增不減,讓梁諳對這個新環境無所適從,她不知道為什么總會制造出麻煩,只會覺得一切都是自己的問題。
可我怎么辦啊,我怎么做都是錯的,為什么???我以為換個地方就會好了,我以為不去回憶就真的過去了。
我還是不要去認識她了吧。
這一夜,梁諳在失眠與回憶的雙重痛苦中艱難的做了這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