檔案館的一樓。
“你說言夏都被炸成這樣了,周周到底是怎么認出來的?”存燦燦百思不得其解。
“周周都能把我嚇暈,還有什么事是做不出來的?!敝伉澣陨钕菰谀嵌伍L達半小時的視頻里無法自拔。他剛才福至心靈翻了翻自己的手機相冊,發現了這段忠實記錄了自己從在禮堂里被周周嚇暈,到被綁著待宰,再到大力出奇跡奪命狂奔的視頻。
應許在研究那面巨大無比的姓名墻。
“照片顏色和名字刻痕又變深了?!彼龑Ρ戎诙喞锱南碌恼掌?,“重鴿的變化最大,存燦燦其次,應該跟參加祝禱和馬拉松有關。”
“但你的照片和名字刻痕一直都沒變過?!蓖鯛栔钢鴳S照片的位置,“而且一直都是這么深?!?br/>
“和應許的身份有關吧,她和小王都領證了,是土生土長的真理小鎮鎮民。”存燦燦撐著下巴推理,“我和王爾是觀光客,言夏是外來的真理史研究學者,重鴿是新來的轉校生,我們都是…”
“你們都是異鄉人。”檔案館地下室,周周隨手抽了把椅子坐下,凝望著眼前的男生補充道,“但很快就不是了?!?br/>
言夏望著眼前長發扎起馬尾的女生,是清秀柔弱的五官和氣質,瞳孔卻幽深得仿佛能把人吸進去,他表示自己正在專注聽,請周周繼續講下去。
“異鄉人進入真理小鎮,一開始會出現一些排異反應?!敝苤艿?。
“我被黑板擦差點砸死?!敝伉澔貞?。
“送我和王爾來的大巴炸了。”存燦燦舉例。
“應許家花盆和我有仇。”王爾補充。
應許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我家確實床板塌了。”言夏點頭認同周周所說,“但當我們在小鎮里待得越久,排異反應就越來越少出現,這意味著離我們被同化成鎮民也不遠了,對嗎?”
“同化成鎮民不好嗎?這個小鎮再也傷害不了你們?!敝苤茌p笑,話鋒一轉問道,“你是我哥哥嗎?”
“你是周周嗎?”言夏反問,卻沒有給周周回答的時間,“我們的答案是一樣的。”
“周周是上課認真聽的女高中生,也是祝禱時詭異的女人。就像言夏是失去了母親想要報仇的中年男人,同時也是我們的隊友?!彼娜吮P腿坐在地上,應許正在分析這次的任務,“所以周周的心愿指的不是高中生周周的心愿,而是詭異版周周的心愿。”
“既然周周是言夏妹妹,她的心愿該不會也是報復小鎮居民吧?大開殺戒之類的…”存燦燦回想起自己上一個慘烈的大逃殺副本,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這個詭異版周周到底是怎么來的…雙重人格?怨靈附體?”王爾疑惑。
“你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魔鬼,女巫,和拯救我們的神明嗎……”重鴿喃喃重復著視頻里周周講過的話。
“或者說我這樣問?!钡叵率依?,言夏起身走近周周,緊盯著她隱藏于半明半滅燈光里的臉。
“你是女巫,還是魔鬼?”
窗外是冬日寒風猛烈敲打著陳舊的磚墻,屋內滿室寂靜,話音剛落便被濃重滯靜的空氣吞噬。
“我是這個世界上的第一位女巫。”
半晌,地下室中周周終于開口。
“我的心愿是……離開這里?!?br/>
你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魔鬼,女巫,和拯救我們的神明嗎?
你相信被憑空捏造的罪名、被虛構而出的替罪羊,終會在恐懼與仇恨中成真嗎?
當假的故事被反復講述與流傳足夠多次,人們便會以為這是真相。被架于火堆之上的女人們在無盡的炙烤與烈焰中,放上自己全部的不甘與怨恨,向無情的神明獻上自己的詛咒。
“母親,還有那些被折磨被處死的女人們,是她們的恨意造就了我?!?br/>
“很可笑不是嗎,世界上本是沒有女巫的,是那些懼怕女巫的人們制造了女巫。他們成功創造出了自己最恐懼的東西。”周周嗤笑。
她的降生源于恐懼。
“這就是為什么檔案館的墻上沒有你的名字,你不被認為是小鎮的人?!毖韵牡馈?br/>
“這么多年,這個小鎮一直試圖殺死我,但都失敗了。我的身上有她們給我留下的保護,18歲之前沒有任何力量能將我殺死?!敝苤芙忉?,“但我同樣也無法在18歲之前離開這個小鎮?!?br/>
新生的女巫得到了來自神明與亡靈的保護,同時卻也接受了來自小鎮的詛咒。
“你現在占據這具身體的狀態能持續多久?”言夏問她,“你和周周分別在什么情況下出現?”
“我就是周周?!彼坪跏窃诔靶ρ韵膯栴}的荒謬,還想說些什么,卻毫無征兆地向后直挺挺倒去。
女巫走了,周周回來了。
言夏回到一樓和眾人復述了剛才和周周的對話。
“所以我們只能等到今天夜里零點,周周的18歲生日之后才能把她送出去。”存燦燦總結。
“還得保護她不卷入爆炸車禍不被花盆砸到。”王爾唏噓補充。
應許沒好氣瞪了王爾一眼,繼續問言夏,“如果那時候女巫沒有醒,有意識的依然是周周,這算任務完成嗎?”
“系統通知里明確任務是完成周周的心愿,所以從字面上來看也算是任務完成?!毖韵某烈髌陶f道,“但是…”
“但是?”重鴿忍不住重復。
“如果系統會玩文字游戲的話……”
“的話?”存燦燦緊張。
“那我們任務失敗就會被扣工資還會被領導罵?!睉S面無表情打破緊張氛圍,不理解男的怎么一個個都愛嚇唬人。
言夏默不作聲湊近應許,用恰到好處的力道地給她捶著有些僵直的肩頸,好聲好氣地安撫她說:“沒事,你沒錢吃飯了來找我,一定給你管飯?!?br/>
應許心想這男的雖然長得花枝招展,人品屬實不錯。
旁邊王爾看應許閉著眼享受按摩十分愜意,不由得蠢蠢欲動,猶豫著舉起了手道:“下一個可以輪到我嗎?謝謝言夏?!?br/>
言夏從善如流毫無一點猶豫地應了。
趁著王爾享受按摩存燦燦在旁邊眼巴巴等著輪到自己的時候,重鴿湊到應許旁邊,意味深長地說:“他也不是對誰都這么好的?!?br/>
應許低頭研究小鎮地圖,琢磨到底該怎么才能最快幫周周逃出小鎮,聞言敷衍抬頭看了眼對面,王爾不知道在聊什么講得起勁得很,言夏在旁邊眼神專注地聽。
“我看他對大家都挺好的,你別說人家壞話?!睉S繼續埋首地圖,眼前卻不斷閃過言夏剛才專注傾聽的側臉。真帥啊,應許心里默默流口水感嘆。
重鴿好似拉郎失敗的挫敗媒婆,心里悲喜交加五味雜陳,心想幾年不見應許這人怎么還是不按套路出牌,你說a她能給硬生生理解成a的冪次方。
“呵呵,那就好,那就好?!彼硎静缓弯撹F直女計較。
這時,屋外傳來一陣敲門聲。三下,停五秒,又三下,十分禮貌的節奏。
應許起身去開門。門被拉開一半,應許探出一顆頭警惕張望,眼前站了一位西裝革履的男士,見了她彬彬有禮地問好。
“夫人,王鎮長請您前去共進晚餐?!蔽餮b革履半鞠躬,身后停著一輛看著就很豪華但應許不認識牌子的車。
應許盯著那輛車三秒,又盯著西裝革履三秒,一顆頭又刷地一下縮了回去,把門重重甩到了西裝革履臉上。
屋內,應許背部緊靠著大門,神情變幻莫測,地上團坐的幾人好奇地望向她。幾秒后,她像是決定了什么一樣,鄭重開口:
“眾所周知,我是有家室的人。”第一句話引入背景。
眾人表示您請繼續。
“有家室的人往往是戴著鐐銬跳舞?!钡诙湓掃m當鋪墊。
眾人表示理解尊重祝福。
“我老公讓我回家吃飯?!钡谌湓捗霘⑷珗?。
屋外,西裝革履依然處變不驚地站著。他成為王鎮長秘書這么多年,該見識的都見識過了,沒什么是值得大驚小怪的,至少到目前為止他是這么認為的。
直到應許重新拉開了門,再次探出一顆頭對他說,“晚餐的話,我能帶朋友去嗎?”
西裝革履不清楚今天有哪位朋友來拜訪了夫人,但他尋思既然是朋友,晚餐多加一個人也沒關系,他頷首應允。
于是他目睹了應許拉開了厚重的大門,身后陸續探出了……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頭。
五個人嘰嘰喳喳吵吵嚷嚷講著他聽不清的話,場面一時十分聒噪。
“這車好貴的,我家有個親戚拆遷了都買不起?!蓖鯛柪@到被打理得干干凈凈的車旁感嘆。
“結婚真好啊,回家還能吃上熱乎的?!敝伉澚w慕。
“你結婚為了這個,怎么不去找個保姆呢?!贝鏍N燦冷笑。
應許略有些抱歉地對西裝革履說,“不好意思啊,朋友有點多,車坐不下的話我們幾個走路去也行,反正也不遠?!?br/>
西裝革履深呼吸,努力告訴自己小場面而已,不至于,不至于。
幾人目送著西裝革履頂著一張即將裂開的臉開車絕塵離開,繼續吵吵嚷嚷地向應許家走去。
冬日凜冽的風往他們臉上不住地兜來,路邊光禿禿的樹杈上只有幾片零星的葉子在負隅頑抗,天色灰蒙蒙的,沉沉壓在人的頭頂。
“雪哎!”存燦燦突然停在原地仰頭,后面走著的王爾沒注意撞上了她,重鴿又原樣撞上了王爾,三人在“哎呦喂”“你干嘛撞我”的聲音中鬧成一片。
似乎是一瞬間突然開始的事,大片的雪花從天幕上紛飛落下,如鵝毛般輕飄飄地落于大地又歸于不見。
應許牽著周周的手駐足,走在最前面的言夏回頭望向她們,他本就凍得有些蒼白的臉色在黑發襯托下更顯透明,似乎剛才是在思考些什么,眼神被蒙上了一層冰,幽深不見底。
兩人對視的那一刻,言夏眨了眨眼,冰層盡數消失。他手指了指天空,眼睛卻仍深深地望著她說了些什么,兩人隔得有些遠,只能依稀分辨出他的口型:“應許,下雪了?!?br/>
他說,應許,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