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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魏忠賢初次辦差(中)

    范明睨了魏忠賢一眼,頓時覺出此人不好招惹,這種直覺并非是源自于他作為商人的敏銳性,而是來自于一種王八看綠豆、狐貍遇豺狼的共通感,
    “既然如此,您不妨直接下令開閘。”
    范明退了一步,
    “別總為難咱們這種無權無勢的老百姓啊?!?br/>     魏忠賢這時對范明總還有些忌憚,他隱隱約約地知道朱翊鈞很看好這個晉商,因此也沒有說重話,
    “必得有漕官在場,咱們才敢開閘,否則萬一出了事,那可就誰也講不清楚了?!?br/>     范明笑瞇瞇地回道,
    “那您支派了小民,小民也請不動漕官啊?!?br/>     魏忠賢心里頓時罵起了范明的娘,他這時才發現民間對宦官的說法有偏差,太監并非沒有男子氣概,至少男子氣概和下身那玩意兒的關系并不大,只是一成了所謂的“天使”,說話做事便總是束手縛腳。
    這種情況如果發生在他入宮前,無賴混子魏忠賢早一拳頭揮上去了,哪里還有這耐心任由一個商人慢悠悠地同他軟刀子磨人?
    就在這時,站在他身旁的王安啞聲嘶氣地開口道,
    “不是我說啊,范掌柜,您自己也是每年必行水路的,怎么就不知道閹人不能登船的忌諱?漕官現下若是不來,一會兒這位李內官聽了您的話去開了閘,漕工反倒不讓咱們登船,那這干系該是由誰來擔著呢?”
    范明一聽這話就瞪起了眼睛,
    “您這話說的,那廣東十三行、福建市舶司,不都是有內官提督?那七下西洋的鄭和,難道不是三寶太監?”
    宋晉接口道,
    “那是永樂年間的事了,這一百多年過去了,您怎么就能篤定這漕工里頭沒有忌諱這個的人呢?”
    范明張口結舌,宋晉這種近似于一刀切的問法讓誰都沒法兒回答,即使晚明宦官的地位很高,高到連大部分的士大夫也不敢挑戰他們的權威,但是范明也不敢輕易在這件事上下定論。
    王體乾應聲道,
    “就是,依我說啊,范掌柜,像您這種見多識廣,對宦官一點兒都不歧視的老百姓那是少之又少,大部分老百姓啊,您不信可以去問問,是不是見著閹人都是躲著走的?否則京城里哪兒來那么多無名白呢,您說是不是?。俊?br/>     范明聞言一驚,趕忙賠笑道,
    “誰敢歧視天子左右人啊?那地方督撫見了宮中天使……”
    王體乾不待范明說完,就冷不丁地接嘴道,
    “噯呀,您也別左一個地方督撫,右一個宮中天使的了,您現在不就比地方督撫還神氣嗎?咱們連您都支派不動,哪兒敢支派地方督撫啊?”
    范明被這一套極具有晚明特色的政治正確組合拳打得天昏地暗,聞言立時連聲回道,
    “這怎么說?這怎么說?您等著,您等著,小民現下就替您去大光樓瞧瞧?!?br/>     范明一面說著,一面朝四人連連作揖,眼見四人再無新的吩咐,這才一溜煙兒地折身往大光樓去了。
    范明前腳一走,魏忠賢后腳便忍不住朝身旁三人問道,
    “為何閹人不能登船?我之前在我老家北直隸肅寧縣凈的身,竟然從來沒聽過這種說法?!?br/>     王安注視著范明的背影道,
    “因為閹人的‘閹’,與淹水的‘淹’是一個發音,跑船的忌諱多么,據說漕工水手平常吃魚都是只剔骨頭不翻魚身,就為著忌諱這個翻魚的‘翻’字,行船就是有這些講究,沒辦法么?!?br/>     其實王安說的這種忌諱放在中國五千年的文明史里是成立的,幾百年后他們的同行李蓮英就因此沒能上北洋軍艦參觀,但是魏忠賢是甚么人吶,讓他老魏理所應當得受歧視簡直比閹了他還讓他難受,
    “那他們講究他們的唄,憑甚么因為一部分人的忌諱,就剝奪另一部分人的正常權利呢?我是宦官,我就偏要上船,看給這群孫子慣的,我就不信我上了船,會有人因為我沒了那玩意兒就把我趕下來?!?br/>     王體乾安慰道,
    “其實不僅是咱們宦官,這女人一般也不讓上船,據說女人一上船就會帶來厄運?!?br/>     魏忠賢實在是無法理解這群宮里的宦官是怎么如此平靜地接受“蹲坑撒尿”與“不許登船”這種明顯不公的社會慣例的,照他看來,他老魏不占便宜就是吃虧了,現在竟然有人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吃虧,還反過來勸他說吃虧是社會擺出來的道理,這簡直是天方夜譚嘛,
    “這又是哪個沒親娘的定下的規矩?難道這人是從狗肚子里爬出來的?歷史上女人都能當皇帝了,怎么還不能登船了?當年鄭和下西洋的時候還帶了一群穩婆去海外給蠻夷接生呢,我也沒聽說過有誰告訴成祖爺這事兒它不吉利?。俊?br/>     宋晉笑道,
    “你這么較真干甚么?有這種忌諱也不一定是壞事兒,要是沒有這種說法,方才那范明還不一定這么忙不迭地幫咱們去找人呢。”
    魏忠賢問道,
    “這又是何道理呢?”
    王體乾笑得壞壞的,
    “你以為那范明當真是站在漕工這一邊嗎?他是晉商,說不定早就看漕幫不順眼了,只不過他現在待在輪船招商局里,不好直接表明態度,與漕工為難?!?br/>     “他一開始不替咱們去找漕官,只是缺一個借口而已,現在借口有了,你甭管這個忌諱是有多無理,總之它是一個借口。”
    “如果那些漕官聽了這個借口還是待在大光樓里不出來,那就是他們歧視宦官,故意與皇爺派來的內官過不去,同他范明沒有關系。”
    “但是如果是他范明聽了這個借口還不去請人,那就是他范明歧視宦官,故意不把咱們當回事兒了,他一個商人,怎么會犯這么低級的錯誤呢?自然是一聽到這條忌諱,就趕忙回轉身去請人了?!?br/>     魏忠賢“呵呵”了一聲,道,
    “我倒不知道這歧視也能當借口用。”
    宋晉笑道,
    “因為大家都覺得宦官心眼兒小嘛,所以一旦咱們能通天,大家都不敢在小事上得罪宦官。”
    魏忠賢正色道,
    “這就是偏見,這人和人之間性格差別大了去了,心眼兒小不小和是不是宦官有甚么關系?男人里心眼兒小的成了宦官,那照樣心眼兒小,男人里心眼兒不小的成了宦官,照樣大大咧咧。”
    王安這時倒著意看了魏忠賢一眼,又搖搖頭,道,
    “是啊,所以就這么一點水路上慣常忌諱的小事,你就別再計較了?!?br/>     魏忠賢卻回道,
    “你們心眼兒大,自然不愿計較,我這人不一樣,我當男人的時候就心眼兒小,別人拿我當忌諱,我一定要計較,三寶太監當年要不計較,順了那群沒親娘的人編出來的忌諱,哪里能七下西洋呢?而且啊——”
    魏忠賢頓了一頓,特意壓低了聲音道,
    “輪船招商局要是真辦成了,皇爺一定會像對待廣東、福建的市舶司那樣,從宮里派出內官去輪船招商局提督的,這卻是那個范明不愿見到的情形。”
    “而我又聽說,皇爺近來似乎很賞識這個范明,倘或這家伙同皇爺提起這條忌諱,那豈不是就無形間斷了內廷對海貿的監督之權?”
    “所以我說這件事咱們一定要計較,這宦官心眼兒小不小,那必得由宦官說了才算,否則東一個忌諱,西一個借口的,今日是不許登船,說不定明兒就不許拿針了,到后天指不定就連寫字也不能了,倘或各行各業都對宦官有忌諱,那咱們還如何能為皇爺盡心辦差?”
    三人聽了這話,心下俱是一驚,王安是吃驚于魏忠賢的論事角度,宋晉是吃驚于魏忠賢的野心,王體乾比較實在,他惦記著自己的本管太監孫隆在蘇杭織造的那個職位,一聽魏忠賢所道“不許拿針”那四個字,立時與他同仇敵愾起來,
    “你說得對,我竟沒有想到一層,咱們都是為皇爺辦差而來的,就為了區區幾條稱不上律法的忌諱就縮手縮腳的,那豈不是‘事君不誠’?”
    王體乾到底是在內書堂里讀過書的,一頂大帽子扣下來,連宋晉都收回了自己方才的話,
    “對,對,為皇爺辦差,哪兒能管甚么忌諱不忌諱的呢?”
    王安沉默片刻,道,
    “孔圣人有云,‘事君,敬其事而后其食’,咱們為皇爺辦差,必須先想著怎么把事兒給辦好,然后才計較報酬才對?!?br/>     魏忠賢覺得王安的這句話有點兒虛偽,但是他不能出言反駁,畢竟這時候魏忠賢還不是口含天憲的九千歲,對比他有文化的人還是比較尊敬的。
    就在四人說笑之間,范明又隨著一大批通州漕官和驗糧員回來了,他還是保持著他謹小慎微的商人本色,走在那一大批人的隊伍末尾,領頭的自然是實際地位最高的鄭國泰,他穿著毛茸茸的大氅,因為嫌冷,還帶了帽兜、攏著手套,白皙的臉被圍在一圈紅紅的毛線里,遠遠看上去仿佛是一位后宮嬪妃。
    不過一當鄭國泰走進了一些,四人就能看出鄭國泰那張白皙的臉其實是冷硬的,似乎他處在一種前有狼后有虎的尷尬境地里,而外部的所有人又偏偏正與他作對。
    “這天真是冷得邪乎?!?br/>     鄭國泰一上來就朝四人招呼道,
    “四位天使不辭辛勞,鄭某真是感激不盡啊?!?br/>     雖然鄭國泰的臉還是冷的,語氣也不怎么親切,魏忠賢等四人還是紛紛對這位國舅作揖致謝。
    對于鄭國泰的拿喬,他們四人其實是不反感的,畢竟此時的太子之位還沒有個眉目,鄭國泰端一下架子,尚且在他們的容忍范圍之內。
    魏忠賢又首先出頭道,
    “不知您預備何時開閘,我等也好……”
    鄭國泰不待魏忠賢把話說完,就朝他身后的那一干漕官吩咐道,
    “既然宮中天使要求開閘,你們就別瞻前顧后的了,快把河道打開,讓漕船靠岸臨檢罷?!?br/>     四人互相對視一眼,這才察覺出原來通州漕官和輪船招商局也在互相推諉,難怪范明方才推三阻四的非要等到四人把話說絕才肯替他們叫人。
    鄭國泰這一發話,效力可比魏忠賢等人管用多了,不到片刻時候,碼頭邊的北運河上便遠近出現了一艘接一艘的漕船,不過打頭的是另一種一人搖動的雙槳行船,這種船形制較小,前尖后方,比魏忠賢等人乘坐而來的剝船還要窄瘦。
    魏忠賢朝那船努了努嘴,低聲朝王體乾問道,
    “這是甚么船?為何行駛在一眾漕船的前頭?”
    王體乾輕聲回道,
    “這是‘打凌船’,這種船的船底釘滿竹片,是專門用來在冬月里輔助漕船行進的,現在北運河上還沒有結冰,所以你只看到一人搖槳,倘或結了冰,這搖槳人的后面應該還跟著數人,手持各種破冰器具,乘船打凌,使得河上碎冰或是隨水流沖走,或是被船底竹片刮走,總之不能阻礙漕船行駛?!?br/>     魏忠賢點點頭,道,
    “原來如此?!?br/>     就在漕船陸續靠岸的時候,范明又躡手躡腳地從那一堆漕官里頭踱過來了,他小心翼翼地搓著手,臉上似乎還帶著點兒不好意思,
    “四位天使是否要跟著軍糧經紀登船查驗?”
    這一回王安倒不客氣,立刻搶在魏忠賢前頭回道,
    “術業有專攻,咱們雖是宮里派來的,可手里沒有那軍糧密符扇,如何能登船驗糧?方才是這位李內官同您玩笑呢,您還當真了,真是的!待這驗糧過后,重新編號之時,若再現紕漏,咱們再登船不遲。”
    范明沖他們笑了笑,十分上路地點了點頭,這才又重新走回了鄭國泰身邊。
    魏忠賢問道,
    “這軍糧密符扇是甚么精貴東西?這驗糧難道還需要密符呢?”
    王安輕聲細氣地解釋道,
    “當然需要,漕運牽涉的關節、人員甚多,其防弊之要點就在于盡可能使有利益沖突的人員分開,在這驗糧環節中,船丁、漕官都與這軍糧經濟有潛在的利益沖突,從前就出過船丁將裝袋漕糧偷去重復報關,甚至將袋子打開往里摻雜不合格的米等事,亦有心術不正的漕官或軍糧經紀挾私報復、栽贓陷害。”
    “因而朝廷出臺了規定,一旦發現經過查驗的漕糧還有問題,一眾驗糧漕官要承擔全部賠償責任,于是軍糧經紀便發明了這種密符扇,其目的就是為了讓自己的真實身份能夠不被與之有利益沖突的人知曉,這一辦法后來也得到了坐糧廳和朝廷的認可?!?br/>     王安看著碼頭上那手執軍糧密符扇的軍糧經紀緩步走入船艙之中,繼續向魏忠賢道,
    “這把扇子上統共有一百個密符,每個密符下面寫著每一位軍糧經紀的稱號,這稱號不是他們的姓氏大名,而是一種只有他們軍糧經紀自己知道的化名代稱,據說這些密符的形狀大都十分特別,與代號似乎也并無直接的關聯,因此尋常人即使獲得了這把扇子,也根本解不出來。”
    “軍糧經紀查驗漕糧的質量后,合格者可以裝袋,同時,經紀會用木炭在米袋的顯著位置劃寫代表自己的符號,這種方法叫作‘戳袋’,坐糧廳中統共有一百名軍糧經紀,誰驗收哪幫哪船的漕糧,運糧時走的是哪條水路,入的是哪個字號的倉廒,都是有據可查的,倘或漕糧收兌出了問題,只要看一看裝糧的口袋便一清二楚了?!?br/>     魏忠賢問道,
    “那這些軍糧經紀都是哪里來的呢?”
    這回回答問題的是宋晉,
    “按照朝廷的典章制度而言,軍糧經紀理應都是由坐糧廳挑選聘用的,并規定有三年一輪換,可是實際上來講,這通州碼頭上的大多數軍糧經紀都是世襲的,畢竟這種活兒一般人干不了,不但要通文字、善計算,還要有純熟的驗糧經驗,且又要會同各色人等打交道?!?br/>     王體乾接話道,
    “沒錯,因為這漕糧的收兌是有一定標準的,尤其是這供給京城的白糧,必須顆顆干圓白凈,且無潮濕、無雜質、無摻假、無散碎,要是換上個沒能耐的普通秀才,不知得一粒粒的檢查到甚么時候!而這有驗糧經驗的軍糧經紀只要把手往船艙的漕糧里一伸,憑感覺就知道漕糧的干濕優劣?!?br/>     “而且這軍糧經紀的頭上有倉場總督衙門、倉場監督、坐糧廳的三班六役八科六十四巡社,直接打交道的有領運官押運官漕幫頭領水手運丁,周圍還有花戶車戶斛頭扛夫以及蝗蟲一樣吃漕運的三教九流,要應付如此龐雜的關系,不是家里從小帶出來的經紀能行嗎?”
    魏忠賢思考片刻,終于承認這活兒如果是非世襲的確實干不了,
    “那這軍糧經紀也挺熬人的,卻能傳承至今,而不是像衛所軍戶那樣棄籍逃逸,實在挺不容易的?!?br/>     宋晉笑道,
    “這你就想錯了,有道是,‘當官不如為娼(倉),為娼不如從良(糧)’,這軍糧經紀可是坐糧廳里最大的肥差,這每船每收兌一石漕糧,軍糧經紀就能得二十二文錢,僅此一項光明正大的收入,除去所有開銷,軍糧經紀走一趟驗糧,就能凈獲利千兩銀子以上。”
    魏忠賢驚問道,
    “這軍糧經紀為何能拿這么多錢?”
    王體乾回道,
    “很簡單啊,這漕船沿著水路一路北上,櫛風沐雨的,漕糧難免有損失,其一是因為浸水潮濕,糧食定會產生霉變,其二呢,則是因為漕船要沿途應付名目繁多的盤剝,銀兩不夠只好偷賣漕糧,漕糧少了便要摻假造假,摻雜沙土、石灰、糠秕、木屑、膠泥,或者用五虎、下四川、九龍散等草藥使其發脹增色。”
    “這些造假的漕糧要逃過這些世襲軍糧經紀的火眼金睛,唯有用銀子蒙混過關,銀子用足了,不但能驗收合格,還能在過斛時做手腳,一船漕糧能多量出幾十石百余石,反之,銀子使不到,不但質量無法過關,同樣一船漕糧還能少量出若干。”
    “至于少量的辦法,那是眾人皆知的,用斛過糧,斛滿了再用踢倒山的大頭靴踢上幾腳,斛里的糧食便塌陷下去,這‘踢斛’,收糧時斛該不該踢,踢幾腳,用多大力氣踢,全憑經紀的心思了?!?br/>     “還有‘起米過斛’,那是要用一只刮板,糧食裝入斛之后用板刮平,斛平斗滿乃為公平,因之要求那刮板一定要絕對平直無誤,而軍糧經紀手里的刮板多是月牙形的,刮斛的時候,月牙朝上斛面是凹的,月牙朝下斛面是凸的,你想想,這一凹一凸差距有多大?這就叫‘淋尖’,有了這世襲的‘踢斛淋尖’的手段,那自然就能賺上千兩白銀了。”
    魏忠賢聽了便道,
    “照這么說來,這軍糧經紀理應也是這坐糧廳中最不希望漕運改海運的人了?”
    王安淡笑道,
    “自然了,要是再加上投票選吏,他們這一身的本事,又要往何處施展呢?因此咱們絕不能指望這軍糧經紀能幫得上咱們甚么忙,說實在的,咱們若不是皇爺派下來的,他們當咱們的面兒直接撂挑子不干了,也是大有可能的?!?br/>     魏忠賢嘆氣道,
    “能不擋道兒已然是厚道人了,哪里敢指望這些和漕運切身利益相關的人能幫得上甚么忙?。俊?br/>     就在這檔口,軍糧經紀已經完成了至關重要的驗糧步驟,準備轉入下一個掛單交割的環節。
    大明的漕運掛單是與漕船航行的記錄日程息息相關的,漕運衙門以漕運水程日數列為圖格,給與各幫官員收掌,逐日將漕船行止地方填注一格,待運糧完畢后送與漕運衙門查繳。
    因此一艘漕船在運河上的來往行進,皆有軍衛有司登記水次兌糧日期,包括運官、旗軍、船數、兌某地正糧若干,甚至細致到水次、兌完開航、到淮時限,在淮安將單送漕司定立過洪到京期限,一路的稽查、填注、報完、給照,都有詳細周全的記錄。
    而輪船招商局所負責的將漕船重新編號的工作,正是建立在掛單交割的這一步驟之上的。
    魏忠賢等人正圍繞著軍糧經紀的日常職務絮絮說話呢,但聽得碼頭靠岸處忽然傳來一陣高聲喧嘩,
    “想要咱們把漕船交出去重新編號,必須得讓坐糧廳付了銀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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