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貴太妃所犯的錯,實在難恕,瑞王你為淑貴太妃求情,可否想過冤死的韓良娣以及被她誣陷的皇后?”母后皇太后眼見賀淵磕得額頭見了血,才冷聲道,“難不成因為她是貴太妃,犯了錯便不追究了。”
賀淵磕頭的動作停了下來,他回頭看著被嬤嬤們押著的母妃,姿態(tài)卑微道:“母妃乃是兒臣長輩,她若是有罪,由兒臣一力承擔。”
“冤有頭債有主,若是長輩犯錯就由晚輩來承擔,還有什么律法可言?”賀珩放下手里的茶杯,皺著眉頭道,“若是整個大隆朝的人都似你這般,朕又該如何管理天下?”
“馮氏謀害后妃,誣陷皇后,心思歹毒,賞白綾五尺,”賀珩淡淡開口,“馮氏一族教女不嚴,削去官爵,三代以內(nèi)不能再入朝為官。”
“皇上開恩啊,皇上,”馮子矜沒有想到皇上竟真的如此不顧舊情,連自己娘家人都要受連累,她想要跪行到賀珩身邊去,結果卻被兩個宮女用力拽了回來,把她按在了地上。
“皇上!”馮子矜急得大哭,想要求饒,嘴卻被人堵上,再說不出話來。
賀珩冷眼看著她,眼中沒有一絲情緒,仿佛她是個陌生的路人。
“拖下去,別擾著諸位貴主兒,”錢常信見皇上這個表情,便對身邊人打了一個手勢,很快就有人把馮子矜拖了下去。
坐在旁邊的羅吟袖看著馮子矜像是牲畜般拖了出去,忍不住打了個寒噤,看向曲輕裾的眼神變得更加敬畏起來。
曲輕裾伸手捻了一塊糕點,在這種混亂吵鬧的場合,她仍然有心思用點心。發(fā)覺羅吟袖在看自己,她朝對方彎了彎嘴角,見對方敬畏的低下了頭,她毫不在意的笑了笑,冷眼看著眼前的鬧劇。
賀淵抬頭看著掌握著母妃生死的三人,覺得全身都有些無力,他從未有一刻像這般絕望,無奈跪坐在地上,他看著光潔的地面怔怔的出神。
“皇上,淑貴太妃雖與罪妃馮氏里應外合,但畢竟不是她派人害的韓良娣,妾以為淑貴太妃雖是罪無可恕,但罪不至死。”曲輕裾擦著嘴角,視線掃過淑貴太妃,“不如母后們與皇上饒淑貴太妃一命?”
“哦?不知皇后有何想法?”賀珩聽到曲輕裾這話,轉(zhuǎn)頭面色溫和的看向她。
“妾曾聽聞先帝在時,淑貴太妃常常伺候于御前,既然如此,何不讓淑貴太妃去守皇陵,日日為先帝進香并反省自身,”曲輕裾笑著看向兩位太后,“不知這樣可好?”
淑貴太妃這種過慣錦衣玉食的女人去守皇陵,豈不是讓她比死還難受?韋太后看向兒媳,見她一副認真的樣子,似乎并不是特意為難淑貴妃,她不由得懷疑是自己想多了,她偏頭對母后皇太后道,“不知姐姐意下如何?”
先帝駕崩不到一年,若是現(xiàn)在就處置了淑貴太妃,難免有人說閑話,留著淑貴太妃的命,卻讓她去苦寒的皇陵邊上待著,倒是最好的選擇了。母后皇太后贊賞的看了眼曲輕裾,皇上能愛重她,實是再正常不過了:“哀家覺得這樣很好,畢竟先帝在時,便很愛重淑貴太妃。畢竟我們都伺候過先帝,哀家也不忍心要你的性命,你去伺候先帝也好,至少先帝在泉下若是有知,定會感到欣慰的。”
沒有想到最后保下自己母妃性命的竟然會是曲輕裾,賀淵抬頭看向曲輕裾,給她行了一個大禮:“謝皇上,謝母后們,謝……皇嫂。”
聽到賀淵語氣里明顯的停頓,曲輕裾心里明白,對方不愿意向自己行禮,不過她也不介意,微笑著擺了擺手:“三叔不必多禮。”
賀珩卻是神情復雜的看了眼賀淵,隨即起身道:“既然事情已經(jīng)水落石出,朕便帶皇后回宮了。最近天寒,請二位母后多多保重。”
韋太后與母后皇太后都笑著點頭,韋太后道:“哀家知道,你們二人也多多小心些。”
曲輕裾與賀珩出了福壽宮,見路旁的一株黃梅開了,她吸了一口氣,冷風與香氣都涌進了鼻間:“聞起來真舒服。”
“喜歡的話讓人去梅園每天采摘新鮮的放到屋子里,”賀珩握住她暖呼呼的手,“這里我可不敢去動。”
“誰說要采這里的花了,”曲輕裾斜睨了他一眼,“我可不是皇上,對這花啊粉啊的可沒興趣。”
“我聽這話怎么不對勁?”賀珩低笑出聲,無視后面給他們撐傘的錢常信與木槿,看著前方突然道,“我的后宮實際上只有你一個人,難道你還不清楚嗎?”
“就像前朝的惠明帝嗎?”曲輕裾看著他笑問。
“輕裾,我永遠也不可能是惠明帝,你也不會成為昭和皇后。”賀珩神情嚴肅的看著曲輕裾,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時,扭頭道,“我先回前殿。”說完便匆匆離開了,連御輦也留給了曲輕裾。
看著賀珩匆匆離開,曲輕裾勾了勾嘴角,眼中卻沒有笑意,她身后的木槿察覺到她神情有異,把傘交給金盞,小心扶著她,“主子,我們回宮吧。”
曲輕裾看到木槿小心翼翼的模樣,無聲一笑:“罷了,帝王的御駕,皇上都不在,我去坐它做什么,你們都陪我走回去吧。”
木槿看了眼被掃的干干凈凈的地面,又看了眼皇后腳上的鞋子,猶豫了一下,只好示意玉簪上前,兩人一左一右的把皇后護在中間。
“皇嫂請留步。”
曲輕裾回頭,就見到賀淵走到自己面前,對著自己深深作揖道:“方才謝過皇嫂為臣弟的母妃求情。”
“三叔不用多禮,本宮不是為誰求情,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曲輕裾慢慢往前走,見賀淵隔著自己三步的距離走在右后方,不知對方有什么用意,她也沒有輕易開口。
“不管怎么說,今日的人情,臣弟記下了,”賀淵把手背在身后,白皙的臉頰被寒風吹得有些微紅,他看著曲輕裾的側影,“母妃如今能留下性命,已是皇上開恩。”
曲輕裾腳下一頓,偏頭看向賀淵的臉色,發(fā)現(xiàn)對方竟然說的是真心話,猶豫了一下才道:“本宮不太明白,淑貴太妃為何會花心思對付本宮,這對她有什么好處嗎?”
“她驕傲了一生,怎么容得下失敗,”賀淵自嘲一笑,“我與母妃做了那么多年的夢,夢醒了,不是誰都能承受的。”
那你們母子在夢里可真夠肆意妄為的。
曲輕裾繼續(xù)朝前走,不時有宮女太監(jiān)遇到她,紛紛避開跪在道旁,“人若是少做些夢,就什么事都沒了,三叔可對曾經(jīng)做下的事后悔?”
賀淵深深看了她一眼:“或許后悔過,但是如今事已成定局,那些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
中二病患者終于治愈了,曲輕裾卻覺得他的從中二期直接躍入了老年期,思想變化得有些快,記得上一次近距離看賀淵,還是在瑞王府上,那時候他的中二病還很嚴重呢。
“前事不忘后事之師,”曲輕裾笑了笑,“三叔如今能想通,也算是大善。”
“整日喝酒賞曲游手好閑也好,”賀淵想起自己現(xiàn)在過的日子,不用上朝,不用管其他的事情,也不用搭理其他人送來的拜帖,王府門一關,想怎么樂就怎么樂,“快活似神仙。”
曲輕裾實在想不通賀淵為何要對自己說這些,可是對方話里話外,似乎也沒有暗示什么的意思,她只好道,“這樣的日子確實讓人羨慕。”
“想必皇嫂也喜歡悠閑的日子,”賀淵笑了笑,任由雪花落了他滿頭滿肩。
曲輕裾回頭看著他這幅模樣,依稀記得她第一次去瑞王府時,她坐在轎中,賀淵也是這樣站著,青絲狐裘,一臉的少年模樣。
一行人漸漸走到了天啟宮附近,賀淵停下了腳步,又是對曲輕裾一個作揖:“皇后娘娘可知道惠明帝與昭和皇后的結局?”
曲輕裾微微挑眉:“前朝史官記載,惠明帝與昭和皇后情比金堅,昭和皇后病逝后,惠明帝不久后便傷心去了,最后還共葬在一樽金棺中,生雖不同時但死同穴,這不就是最后的結局?”
“皇嫂大約不知,惠明帝后期與一個宮女有染,最后被昭和皇后知曉,昭和皇后氣急攻心吐血而亡,惠明帝萬分后悔,但是佳人已逝,追悔莫及,就算惠明帝死后兩人合葬,又有什么意義?最后兩人還沒有留下子嗣,繼位的是惠明帝弟弟的兒子,這又算什么圓滿?”賀淵拱手道,“故事的真相往往比書中殘酷,所有惠明帝與昭和皇后也沒有那么完美,臣弟告退。”
曲輕裾看著他的背影,半晌后突然笑開,看來剛才自己與賀珩的談話被賀淵聽見了,只是他這話里的意思是在替賀珩解釋,還是在提醒她別相信帝王的專情?
又或是兩者都有?他既不愿意讓自己為了賀珩剛才的話傷情,又不想讓自己相信帝王專情導致日后受傷?
不過,賀淵這么好心提醒自己是為了什么?難道是為了感謝自己方才報下淑貴太妃的命?
“皇上?”錢常信不明白皇上為什么匆匆的回了前殿,他小心拍走賀珩肩膀上的雪花,小心問道,“去福壽宮前您曾說,要與皇后娘娘一起用膳,不知這會兒能否讓下面的人準備了?”
賀珩有些不自然的點了點頭,摸了摸微微發(fā)紅的耳朵,道:“對了,去看看皇后回來沒有,若是回來了便告訴朕一聲,朕與她還有棋局沒有下完呢。”
“是,”錢常信無奈的退了出去,既然心里牽掛皇后,方才走開又做甚,難不成為了逗著皇后玩?皇上的心思,還真不好猜。
屋子里,賀珩把玩著腰間的荷包,上面的紋路雖比不上繡娘們的手藝,卻是他最喜愛之物。
想到曲輕裾,他忍不住又摸了摸還在發(fā)紅的耳朵,大老爺們這么一本正經(jīng)的說情話,還真有那么些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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