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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孰湖(9)

    那女子說什么已經(jīng)埋下了迷陣符,雖不知這些家伙口里的符是什么材質(zhì)有什么玄機(jī),但沖宵塔上確實(shí)附著了一股類似結(jié)界的力量,就算這些妖物們突然清醒過來意識到陰傀石的味道對它們而言只是毒餌,它們也無法離開沖宵塔。雖不是多厲害的結(jié)界,對柳公子這樣的大妖怪而言形同虛設(shè),但對付這些家伙綽綽有余。</br>  如果這個家伙沒有受重傷,以它的能力,這里應(yīng)該是困不住它的。</br>  這樣豈不更好,不費(fèi)吹灰之力就能解決一切,只要一顆藥丸就能立刻終止這只孰湖的生命,然后讓它那個沒用的哥哥馱著陰傀石一去不回。</br>  本來也應(yīng)該是這樣的。</br>  可是,從見到這個大家伙到現(xiàn)在,桃夭的金鈴都非常安靜。</br>  “你不但身子沒用,腦子還傻。”它緩緩開口,譏諷紅著眼睛站在它身邊的哥哥,“既不能打又不能殺,回來干嗎?站在一旁給我鼓掌加油?”</br>  孰湖垂著頭,理虧似的不敢看自己的弟弟:“我……我?guī)藖砭饶悖 ?lt;/br>  它皺眉:“不用誰救我。這結(jié)界困不住我,我只需要再休息幾天。”</br>  “休息?”桃夭笑笑,“不費(fèi)吹灰之力就能把你傷成這樣,你以為你還有機(jī)會休息?他們已經(jīng)在計劃三天后對沖宵塔來一次徹底的‘清理’了,屆時,你和被你吸引來的精怪們恐怕連渣都不會剩。打敗你的家伙,連我都摸不清深淺,你還是收起你的樂觀吧。”</br>  “你以為你是誰,竟來教訓(xùn)我?”它瞟了桃夭一眼。</br>  她吸了吸鼻子:“桃都的桃夭。”</br>  聞言,它愣了愣,脫口而出:“鬼醫(yī)桃夭?”</br>  “是呀。”桃夭指了指孰湖,“你的哥哥找到我,求我治你殺人如麻的病。”</br>  它沉默片刻,呵呵地笑出來:“你也覺得我這個哥哥很蠢吧,它只知你專治妖怪,卻不知你殺的妖怪大概比你救的還多吧?”</br>  “不不不,它什么都知道。”桃夭認(rèn)真道,“它知道要治你的病,就得要你的命。”</br>  它微微一怔。</br>  “我答應(yīng)了。”桃夭蹲到它面前,伸手拍了拍它的腦袋。</br>  “對不起……對不起!”孰湖跪在它面前,“我不想這樣,可是只能這樣才能不讓你變成真正的怪物。”</br>  “孰湖施主,你……”磨牙想勸慰,但實(shí)在不知從何說起,因?yàn)閺乃鼪Q定找桃夭求助的那一刻起,就該知道事情只能是這樣的結(jié)果。怎么勸呢?</br>  “把我這個沒用的哥哥帶走吧。”它忽然對桃夭道,“我只想跟你談?wù)劇!?lt;/br>  “可以。”桃夭回頭,對磨牙跟柳公子道:“你們帶這家伙去樓下等等。”</br>  “我留下行不行?”孰湖突然哭喊出來,“這一走,我再也見不到它了呀!”</br>  而它不為所動,甚至都不看自己的哥哥一眼,干脆閉上了眼睛。</br>  桃夭跟柳公子使了個眼色,柳公子點(diǎn)點(diǎn)頭,直接把孰湖夾在胳肢窩下,也不管它怎么踢打哭喊,徑直下樓去了。磨牙怕出事,趕緊跟上去,臨下樓前又擔(dān)心地跑回去,小聲道:“真的只能這樣做么?一點(diǎn)別的法子都沒有?”</br>  “有啊。”桃夭點(diǎn)頭。</br>  磨牙大喜:“真的?”</br>  “你多給它念幾遍經(jīng),說不定能度它到佛祖身邊沾沾光,沒準(zhǔn)再得個投胎做人的機(jī)會。”桃夭撇撇嘴,“快走快走,沒聽到人家要專門給我交代遺言么?”</br>  “你……”磨牙嘆氣,無奈地走開。</br>  四周終于安靜下來,偶爾聽到它沉重的呼吸聲。</br>  “我活了五百年,載過上千萬斤的重量。”它慢慢道,“一條人命的重量,抵得過十個活人。被我從空中扔下來的,有四十二人,死在陰傀石上的,到今天有二十人。”</br>  “嗯。一共六十二人,我記下了。”桃夭點(diǎn)點(diǎn)頭,神色沒有半分波動。</br>  “金鈴過處,片甲不留。”它看向她,“關(guān)于你的傳聞,是這么說的吧?”</br>  桃夭笑笑不說話。</br>  “為何還不聞鈴聲?”它的目光移到她的手腕上。</br>  “很少遇到你這么急著找死的妖怪,膽子挺大嘛。”桃夭摸了摸自己沉寂無聲的金鈴鐺,“聽你哥哥說,你自小就比它厲害,什么都不怕。”</br>  “怕打雷。”它誠實(shí)道,“可能那家伙自己都忘記了,我們幼時,崦嵫山一到夏季就雷雨不斷。每到雷聲轟鳴時,那家伙就在我身邊給我哼歌。很難聽。但我聽著聽著就能睡著。”</br>  桃夭笑笑。</br>  “桃夭大人,”它看著她的眼睛,“你也覺得我做這一切,只是為了讓我自己擁有足夠保護(hù)我哥哥的能力?”</br>  “不是么?”桃夭歪起腦袋,“那我得想想了……”片刻后,她說,“你不僅僅是害怕打雷吧?”</br>  它呵呵笑了兩聲,道:“我很怕死在它后頭。”</br>  沉默持續(xù)了很久。</br>  “你既是桃夭大人,自然明白妖物之中,我們孰湖是多么平平無奇的一族。沒有魅惑天下的美貌,沒有呼風(fēng)喚雨的本事,一生中只懂得在看到走不動的或者受傷的人時,主動將其馱到想去的地方,偶爾能出幾個本事大的,把一座山馱到洪水中,不讓洪災(zāi)繼續(xù)禍害蒼生。說到底,我們只有蠻力,習(xí)慣于最簡單的生活。”它的語氣很平靜,“母親生下我們之后,就會離開崦嵫山,所有的孰湖都要靠自己的力量破殼,長大。我們根本不知父母是誰,在哪里,我們只認(rèn)識崦嵫山里最老的那只孰湖,它教給我們各種規(guī)矩,最要緊的一條永遠(yuǎn)是要我們注意那塊石碑,告訴我們每五百年,孰湖一族就會有一次‘清理’,最弱的那一個就要交出性命,因?yàn)槭牒且粤α繛闃s的妖怪,不能承載重量的孰湖,不配活著。”它嘆了口氣,“所以我的恐懼在很早很早前就開始了,因?yàn)槲抑栏绺缣硬贿^五百年。雖然它已經(jīng)很努力,可是那些靈魂,根本不夠。”</br>  桃夭笑笑:“你害怕它死在你前頭的話,打雷時沒人給你唱歌了?”</br>  “我已經(jīng)不怕打雷了。”它稍微轉(zhuǎn)過頭去,望著外頭漆黑的夜空,“我們天生不能被人類以及別的妖怪們看見,除了受傷,或者臨死前的一刻。”它頓了頓,又道,“孰湖是獨(dú)居的妖怪,成年離開崦嵫山后,大家便各奔東西。絕大多數(shù)時間,我們都在極致的孤獨(dú)里度過,若能順利活過五百年,便能回到崦嵫山與雌孰湖繁衍后代。可那僅僅是繁衍罷了。在人界的時間越久,越能明白為何我們的父母可以毫不猶豫地離開。因?yàn)樵谑牒氖澜缋铮覀儾皇呛⒆樱瑑H僅是一種產(chǎn)物。”它苦笑,“被我們幫助過的人,連應(yīng)該對誰說謝謝都不知道。即便遇到喜歡的人類或者妖怪,我們也不敢靠近、不敢動心。親人、朋友、愛人,對我們而言永遠(yuǎn)只能是一個詞語。”</br>  桃夭不再跟它開玩笑,默默地聽它說,它應(yīng)該很久沒有說過這么多話了。</br>  “孰湖里很少會有我們這樣的雙胞胎。”夜空里不知道有什么,它看得很認(rèn)真,甚至露出了笑容,“雖然它個子那么小,力氣也小,總被欺負(fù),可我有哥哥啊。那個跟我一起誕生在這個世界,白天一起玩耍,夜里睡在我身邊的家伙。”它眼睛有些濕,“他活著,孤獨(dú)就無法打敗我。”它回過頭,看著她,“真正虛弱的那個,是我。這些年,并非我在保護(hù)著它,而是它在支撐我。我所做的一切,歸根結(jié)底不過是在自私地維護(hù)自己的感受。”</br>  “六十二條人命……”桃夭搖頭。</br>  “被我馱到天上摔死的,按人類的標(biāo)準(zhǔn),都算不得好人。”它緩緩道,“我不是為自己辯解,我只是不明白,孰湖從一出生就要努力地活著,就算沒有干壞事,也會因?yàn)椴粔騼?yōu)秀而被清理掉。可這些人既不努力也不善良,要么揮霍時光,混吃等死,要么憑著陰謀詭計達(dá)到目的,甚至還有犧牲他人成就自己還覺得理所當(dāng)然的,即便如此,他們卻沒有五百年一次的評判,可以輕而易舉地活下去。”</br>  “人類世界也是有你們那塊‘石碑’的,每個人做了什么、做得好不好對不對,都記在上頭,也不用五百年那么久,有時候五年甚至五個月五天,就會得到評判的結(jié)果。”桃夭很少有這么正經(jīng)的語氣,“人類通常管這個評判的過程,叫因果。”她頓了頓,嘆氣,“對你也是有效的。”</br>  “我知道自己早晚都有這結(jié)果,只是沒想到是在這沖宵塔上,也沒想到最后送我的人是你。”它笑笑,忽然深深地吸氣,隨后張開嘴,一粒拇指頭大小的圓珠自它口中滾落出來,散著瑩潤的紅光。</br>  吐出這珠子之后,它本來就不好的臉色更難看了。</br>  “我若是死了,內(nèi)丹也就跟著沒了。”它吃力地說,“不如這會兒吐出來,你替我交給它。吞了這個,它也許會長點(diǎn)力氣。”</br>  桃夭皺眉:“失了內(nèi)丹,你形神俱滅。有內(nèi)丹在身,即便死去,起碼精魄不散,也許還能有再入輪回的可能。你確定要這樣?”她看了看地上的珠子,“你現(xiàn)在吞回去還來得及。”</br>  “就這樣吧。”它無力地趴下來,面白如紙,閉上眼睛,“對我這種妖怪的下場,你應(yīng)拍手叫好才是。”</br>  “是的,我并不同情你。”桃夭不客氣道,“但你并不讓我感到惡心。只是覺得你不比你口中說的沒用的哥哥聰明多少,確實(shí)是如假包換的親兄弟。”</br>  它費(fèi)力地笑出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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