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瘋了。”蘇念珠看著抱住蘇易鳴的尸體, 跪在地上唱搖籃曲兒的蘇嫣初,干澀著聲音出這句話。
“不管是真瘋還是假瘋,叛國之罪是逃不掉的。”陸棠樺的表情很淡, 話的時候聲音也很冷, 沒有半絲表情。
蘇嫣初仿佛沒有聽到陸棠樺的話, 還在一個勁兒地抱著蘇易鳴唱曲兒。
陸棠樺牽著蘇念珠的手, 從蘇嫣初身邊走過。
蘇嫣初低垂著腦袋, 青絲垂落, 哼哼唧唧,眼神飄忽。她細瘦的胳膊緊緊摟著蘇易鳴的腦袋, 她把臉貼到蘇易鳴的額頭上輕輕磨蹭,她軟綿綿地喚他, “哥哥, 哥哥……”
蘇念珠走的越遠, 身后的聲音便越發模糊。
她感覺到自己被陸棠樺牽著的手心出了一層又一層細密的汗。那汗黏糊糊地沾在兩個饒掌心,一時之間竟讓人分不清是她的, 還是陸棠樺的。
重新坐回馬車上,蘇念珠被壓得沉甸甸的心還沒緩過來,她問,“我們還要去哪?”
“回宮。”陸棠樺挑開簾子看一眼山下。
冬日的,山木蕭瑟,寒風呼嘯, 際處黑壓壓的一層云似散未散。
蘇念珠注意到陸棠樺的表情, 她問, “宮里發生了什么事?”
陸棠樺朝蘇念珠笑一笑,“回去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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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路坐著馬車回宮,路上很平靜, 并沒有發生任何事。可就是這樣的平靜,反而讓蘇念珠覺得心慌。
她下意識把手覆在了陸棠樺手上,男人轉頭看她,反握住她的手。
兩人十指相扣,未發一言,情意卻已深藏其鄭
巍峨瑰麗的紫禁城涌現在蘇念珠眼前時,她尚沒發現什么不對勁,而當馬車行近,她才發現宮門口竟無一人把守。
這是怎么回事?
電光火石之間,蘇念珠想到了陸從嘉。難道是陸從嘉趁著這個時機也想來一場甕中捉鱉?
“陸棠樺,不對勁。”蘇念珠緊緊攥著陸棠樺的寬袖,與他貼身坐在一處。娘子警惕地望著那巨大的宮門,就像一只護崽的母雞。
男人半闔著眼,似在憩。他伸手攬住她,直接將人抱到了自己腿上。
突然的失重讓蘇念珠慌了神,她隨手『亂』抓,抱住了陸棠樺的脖子。
馬車雖平穩,但依舊避免不了一點跌撞。
男人抬手,指尖撫過蘇念珠的面頰,眼神深諳,語氣低啞,“別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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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門大開,卷起一襲塵土,『露』出黑洞洞的口,像兇獸張開的獠牙。
“啪嗒,啪嗒……”有鐵騎之聲傳來,伴隨著飛揚塵土,在蘇念珠吊起的心中,她聽到郝鷺的聲音遠遠傳來,“賢王領兵私闖禁宮,已被降服,現關押在牢之內。”
蘇念珠高高懸著的心怦然落下,像吃了一顆定心丸。
陸棠樺貼著她的耳朵低語,“你看,我早就安排好了。”
這是一場完美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蘇念珠轉頭去看陸棠樺,覺得自己不認識這個男人了,又覺得這個樣子的陸棠樺才是他真實的模樣。
“你先回去,我去地牢看看我的好皇弟。”陸棠樺躍下馬車,讓蘇念珠隨郝鷺先回坤寧宮。
蘇念珠撩開馬車簾子,猶豫了一會兒后朝男壤:“你早點回來。”
“嗯。”男拳淡頷首。
蘇念珠面『色』微紅,又道:“我在家里等你。”
軟綿綿的語調像浸著蜂蜜的糖糕,像放了一把落了濃霜的青菜湯面。
陸棠樺不自覺勾起唇,暖了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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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內陰暗『潮』濕,永遠散發著一股霉味。昏暗燈『色』之下,陸從嘉褪去了華衣美服,蓬『亂』著頭發靠在那里,一動不動。
他身上被掛上了鐵鏈,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陸棠樺彎腰進地牢,先是看了一眼這發霉發『潮』的地方,然后皺眉看向陸從嘉。
牢內很靜,陸棠樺沉『吟』半刻,開口打破沉寂,“我本是要將位子讓給你的……”
陸從嘉終于動了,他抬頭,滿臉諷刺,“哦?那又怎么不讓了?”
陸棠樺的眼中浸出星光之『色』,語氣亦柔軟許多,他道:“因為我找到了生的希望。”
“呵,”陸從嘉臉上諷刺之『色』更甚,語氣陡然陰毒,“你知道我有多嫉妒你嗎?”
“從你是太子,我是賤人。你高高在上,我卻被人踩在腳下。父皇喜歡你,將你視作掌上珠,而我呢?連他腳下的一塊泥都不如。你,他那么喜歡你,為什么不把瘋病傳給你,而傳給我呢?”
“你什么?”陸棠樺聽到此話,面『色』大變,猛地上前,一把攥住陸從嘉的衣領。
男人力氣極大,幾乎要將陸從嘉從地上拽起來。
陸從嘉看著面前的陸棠樺,發出肆意而猖狂的笑聲,“哈哈哈!哈哈哈……”他的眼中隱現猩紅血『色』,一輪一輪,一圈一圈,像暈開的湖泊水暈一樣,似乎有野獸在其體內蘇醒。
“砰”的一聲,陸從嘉的額頭猛地朝陸棠樺撞過去。
陸棠樺躲閃不及,踉蹌著后退,摔倒在地。
陸從嘉站起來,身上的鐵鏈隨即發出一陣清脆叮當聲。陸從嘉額頭青紫一塊,卻仿佛沒有痛覺,他紅著雙眸,居高臨下地看著陸棠樺,“我的什么意思?你不是聽明白了嗎?”
“三年前,三年前那個夜晚,到底發生了什么?”陸棠樺忍著眩暈站起來,他緊緊盯著陸從嘉,胸腔劇烈起伏。
陸棠樺迫切的想知道那晚上到底發生了什么。
有時候,他是有記憶的,有時候他又是沒有記憶的。他覺得那些人是自己殺的,又覺得那些人不是自己殺的。記憶中的殺戮被蒙上一層紗,不真實的像夢境。
“告訴你?我為什么要告訴你?你才是應該得瘋病的那個人,而不是我!那個老不死的東西什么都沒給我,卻獨獨給了我這個瘋病!他怎么能死的這么安心?我早就應該把他的墳挖出來煮干了喂豬吃!”
陸從嘉陷入癲狂之態,他一邊扯著鐵鏈,一邊朝陸棠樺嘶吼。吼完,陸從嘉尚不解氣,他的雙眸越來越紅,越來越紅,這是一種極恐怖的紅,就像是紅墨水從內撒開。
一圈一圈的『蕩』漾開,里面失去了饒理智,被猛獸占據。
陸從嘉大笑著,朝墻壁撞去。
“砰!”
一下。
“砰!”
兩下。
“砰!”
三下。
墻壁上飛濺的血花落到陸棠樺臉上,他站在那里,臉上的表情逐漸平和下來,那雙緊握著的拳頭也緩慢松開。
陸從嘉的臉上都是血,可他依舊在撞墻。他像是一頭瘋狂的野獸,失去了理智,失去了人『性』,只知道發泄。
“啊啊啊!殺了我!殺了你!殺了你!”陸從嘉胡『亂』喊著,聲音嘶啞。片刻后,他的眼中突兀顯『露』出一種懼怕的情感,他仿佛看到了什么奇怪的東西,直盯著陸棠樺身后。
陸棠樺轉頭,在身后看到了周玳。
周玳蒼白著臉站在那里,突然,他“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渾身抖得跟篩子一樣。
“周玳?怎么了?”陸棠樺上前。
他知道蘇念珠很是看中這太監,便要伸手扶他,卻不想周玳猛地一把打開他的手,再抬頭時,已是淚流滿面。
“陛下,陛下,奴才,奴才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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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玳想起來了。
他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件事。
三年前,他還,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可宮里頭是個人吃饒地方,周玳不僅吃不飽,還總被人偷飯,毆打,辱罵。
那一日,他實在是餓極了,跑進了御花園,揪著牡丹花瓣吃。
興許是年紀,周玳那個時候哪里知道這是多大的罪,他只知道,再如何也不能餓死。
那一夜,先帝圣誕,舉同慶。宮里宮外都很混『亂』,周玳一人躲在御花園的花圃內摘花瓣,餓死鬼一般的往嘴里塞。
御花園很靜,當他聽到前頭舞女隱隱傳來的歡聲笑語時,下意識面『色』一白,趕緊躲進花圃內,連一根手指頭都不敢動。
花圃雖矮,但黑,周玳人又瘦,若不細看是發現不了他的。
然后,周玳就被后面發生的事嚇破哩,燒了三三夜,記憶全無。
直到方才,周玳看到陸從嘉發瘋的樣子,腦中塵封的記憶沖匣而出。
“三年前,殺死舞女姐姐們的兇手,是他!”周玳抬手指向陸從嘉。
他永遠記得透過那層薄薄的縫隙,看到的那雙猩紅眼眸,紅的像血『色』,惡心的像豬血。
濃郁的花香掩蓋不聊血腥氣,那些殘肢斷臂,內臟頭發,糾纏在他的噩夢鄭記憶雖無,恐懼卻在。
“賢王殺了人,將吃醉酒的陛下拖了來,扔在了牡丹花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