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英語補習開始的切原赤也暑期生活,在大家都選擇去海邊或者國外度假的漫長休息日里,切原可能是其中將暑假過的最為艱難慘烈的人了。
每天晚上透過墻壁傳來隱約的哀嚎,還有幾乎每天早上都會上演的切原赤也收拾好行李準備離家出走的情景,樂此不疲地在此上演。但偶爾會遇到前來檢查復習進度的真田弦一郎,他又只能灰溜溜地抱著那只小兔子,飛快躲進柳生比呂士的房間。
紗織不明白真田本人到底對切原來說怎么會有這么強的威懾力,他戴著一如往常的黑色帽子,與同齡人相比顯得堅毅而棱角分明的面孔,的確具有著不可小瞧的氣場。
真田弦一郎看到正在廚房里煮咖啡的柳生紗織,面色一閃而逝幾分尷尬,可能是想起很早之前對于柳生紗織的誤解,也可能是看到她不穿校服,一副鄰家小妹妹的清秀模樣。
“柳生,你也在。”
“這是我家,我當然在。”柳生紗織喝著咖啡,清淺的眉眼在裊裊上升的霧氣中朦朧地不真實。她的語氣沒有許多的起伏,但這其中包含著的些微敵意卻讓真田不自覺地皺了皺眉。
少女鬢邊幾縷微卷的碎發滑過耳畔,真田記得之前少女臉上帶著傷,讓他們道歉的樣子。看上去柔弱的柳生紗織,內心是平靜且堅韌的。像是一株可以在任何地方都能存活下來的仙人掌,生氣勃勃地帶著惱人的刺。
“真田學長要喝咖啡嗎?”
“好。”
柳生比呂士給切原赤也布置好今天一天的練習作業,下樓就看到自家副部長和妹妹對坐喝咖啡的景象。占據著客廳面對面兩個單人沙發的柳生紗織和真田弦一郎,只是各自地品著咖啡,連緩解凝滯氛圍的對話都沒有。
柳生比呂士在樓梯上呆愣三秒,轉身向樓上走去。他得拿手機把這個尷尬又詭異的場景拍給仁王雅治,當然還有軍師柳蓮二,讓他作為副部長更新的數據。
“比呂士。”真田抬起頭,叫住了要回房間的柳生比呂士,隱藏在帽檐下的雙眸是明亮犀利的,他素來習慣執劍的手拿著咖啡杯,倒也算得上合襯,“切原現在怎么樣了?”
“還算可以。”柳生比呂士扶了下眼鏡,“仁王的裝扮基本上已經沒什么破綻了。”
所以你們已經決定讓仁王前輩代替切原英語補考了?紗織疑惑地看著真田弦一郎,從他的眼神之中讀出了肯定的回答。
可能只是擔心切原的英語成績會影響到國三的升學考,特意借英語補考找的借口,替切原好好地提高英語水平。這群一直都高人一等的網球部正選,對于他們所認定的人,是溫柔而投注萬分關注的。比如此時正在柳生比呂士房間里埋頭查字典的切原赤也,再比如村上涼子。
“那就好。”真田放下咖啡杯,站了起來,他比起柳生比呂士來得更為健壯,可能是常年練劍,因此舉手投足之間多了幾分殺伐果決,“謝謝你的咖啡。”
“不客氣。招待不周,還請真田學長多多見諒。”
真田抬起手壓了下帽檐:“那么我先告辭了。”
但是顯然暑假伊始的傳奇故事還沒有完全結束。吃完晚餐,柳生比呂士再一次把切原提溜到房間里,又拜托紗織把她的英語筆記拿過來。
“等等,紗織你先到我房間來。我有話和你說。”柳生母親重新做的美甲是清新的深藍與白色,她的五官在歲月流逝下沒有絲毫老去的痕跡,游走在上流社會的婦人,舉手投足之間愈發有著不同于普通人的優雅。
“好的。”
紗織不太清楚她到底想要和自己說什么,但還是跟著母親走進房間,回頭關門的時候,看到站在拐角處的柳生比呂士,少年盡管仍是表情冷淡的面容,但紗織覺得他應該是在擔心。
柳生母親坐在梳妝臺前開始卸妝,透過巨大的橢圓形鏡子看到柳生紗織的臉,她的五官一半繼承了父親的冷清,另一半則是…
“你和跡部景吾,在交往?”
對于和跡部交往的這件事情,紗織并沒有想要欺瞞家人。在學校里已經是眾所周知的新聞,傳到父母耳朵里也不過只是時間的問題,只不過她沒想到她的母親會因為這件事情特意找她談話。
“是的。”
“分手吧。”
“什么?”
“我讓你和跡部景吾分手。”柳生母親將卸妝水倒在白色化妝棉上,手法嫻熟地開始卸妝,她的語氣中透著幾分不耐,就像是小時候她決定丟掉紗織養的小狗一樣。
紗織沉默了一會才問為什么。
空調吹出來的風將婦人漂亮的頭發吹拂地仿若湖邊的柳枝。梳妝臺邊明亮的臺燈將她的五官照的毫發畢現,仔細看,這個年過四十的婦人眼角有了細細的皺紋。
“因為你配不上他。”
柳生紗織抬起頭,透過鏡子對上母親冰涼的,帶著不屑與嘲諷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她想過所有可以讓她與跡部分手的理由,比如學業為重,比如兩個人現在還年輕,再比如神奈川和東京相隔太遠。
但她沒想到會是這個。
“我…并沒有…”
她已經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不奢望所謂的母愛了,眼里只有哥哥,只關心著哥哥的母親,對于柳生紗織來說,只是住在同一個屋檐下的陌生人。
感冒也好,受傷也罷,唯一在她身邊,給予她母親般關懷的,是那個胖乎乎的保姆阿姨。
她不曾從眼前這個女人身上獲得過母愛,也不敢幻想。
“你就是配不上他。”柳生母親重重地將化妝棉扔在地上,“他跡部景吾是個什么身份,而你呢?沾著你父親的榮光,說到底你不過是個妄想飛上枝頭變鳳凰的丑小鴨,連你哥哥的一絲一毫都比不上,你是柳生家族的---”
她的柳生家族的什么?
是敗筆么?還是恥辱?
“母親。”柳生比呂士推開門,打斷了她的話。他的面色和往常無異,隨著時間流逝而褪去稚氣的眉眼,很快這個少年會變成與他稱號相配,真正的紳士。他走到紗織身邊,“我找紗織有點事。你們的話,講完了嗎?”
“講完了。”柳生暮母親重新坐會梳妝臺前,繼續著剛才未完成的保養步驟,她的妝容才卸去一半,少了眉為的眉毛讓婦人看上去有些微妙的蒼白憔悴,“紗織你會按照我說的做吧?”
紗織咬著嘴唇,沒有說話。
比呂士看了紗織一眼,將她從房間里拉了出去。
“紗織?”
“啊?我沒事。”她低著頭,小小的肩膀似乎永遠承擔了對于這個年紀來說太過巨大的重量,時間回溯到那個可怕而黑暗的初夏,充滿消毒水味道的醫院走廊,急救室亮起的紅燈將她籠罩在血色的陰影里。
這樣的事情絕對不會再發生第二次了。柳生比呂士眼鏡后的目光是溫和且寬容的,他的手指修長有力,執筆抑或拿起球拍,都很好看。
“紗織,有什么事情,可以和我講。”
“什么事情都沒有啦。”紗織抬起頭來笑,她的眼睛是彎彎的新月,鼓起的臉頰像只可愛的小兔子,“我把筆記本拿過來 ,哥哥先回房間好了。”
如果不要笑就好了。比呂士想。你現在的笑容,真的太難看了。
他點了點頭,便側身進了房間。
紗織在書桌上找到她的筆記本,壓在下面的草稿紙,還留著之前與跡部通話時,隨手寫下來的物理公式。她做了幾個深呼吸,才拿起本子進了柳生比呂士的房間。
他的房間為了給切原補習,特意放了一張矮桌,桌子上放著許多的練習冊和切原的英文課本,柳生比呂士拿著紅筆批改著作業,切原則乖乖地坐在一邊,隨著柳生的落筆顯得戰戰兢兢。
“紗織,你把筆記本給赤也。”柳生比呂士合上作業,遞給切原,他仰頭看著有些局促的妹妹,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來,“晚上沒什么事,就在這里看書吧。”
切原仍是低著頭,翻看著作業本上許多被柳生比呂士打叉的習題,默默地將座位往旁邊移了一點。
紗織低聲道謝,坐到了他的對面。
時間過得很快。柳生比呂士出門去給切原買宵夜,等他把所有錯誤的英文選擇題抄寫進課本里面,一轉頭就看到紗織安靜的面孔。
她睡著了。伴隨著蟬鳴與書墨香氣,毫無防備地在少年面前沉睡著。
小說封面上大面積的深藍將少女瑩白的臉染成冰雪。切原不自主地放緩了呼吸。近在咫尺的紗織,閉著眼睛,像是陷入漫長夢境的睡美人,但切原知道,他并不是那個可以拯救她的王子。
她是屬于跡部的。
切原從床上拿來毯子,輕手輕腳地蓋在她的身上。微微俯下身,便看到從少女緊閉的眼角滑下的淚珠。順著臉龐,落到壓在手臂下的練習冊上,化開了一小攤的墨跡,像是一團怎么樣都揮之不去的烏云。
在夢里哭泣的少女,會因為什么而落淚呢?切原怔怔地看著她沉靜的睡顏,伸出手揩去紗織臉頰上隱約的淚痕。
但是少女啊。希望你的現實,會和此時的悲傷夢境,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