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得去見她,她付了錢。”黑澤對輪椅上的男孩說。他正靜靜的坐在陽臺上,額前低垂的頭發遮掩了額頭和眼睛,在臉龐一側投下美麗的陰影。
曉鐘輕輕抬起頭,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如果我不去呢?”
“你必須去。”
曉鐘放平視線,看向遠方,“我不能去,我不能去見一個傷害弄月的人。我不能做她的傷疤。”他的聲音很安靜。
“你不是不再當她是姐姐嗎?”黑澤在客廳的長沙發上坐下來,長腿隨意的伸展開來。然后靜靜看著陽臺上男孩的背影。他在那件寬大的襯衫里,像一只弱小的動物。
而那件襯衫是他的。前天他還穿過它。而現在它包裹了另一副身體。
黑澤移開眼神。他聽到空氣中散播的自己的呼吸聲。
曉鐘喉結翕動。然而發不出聲音。
他是弄月的弟弟。這是他唯一可以接近她、懷念她的方式。他不敢失去這個身份。
黑澤眼神流轉,然后歸于黯然。
曉鐘是個男孩子。他知道。他們擁有相同的身體結構。
可是一個男孩為什么要長成那樣?一個長成那樣的男孩為什么在他身邊出現?
他終于站起來。大踏步走上陽臺。也許他的腳步聲驚動了他,他看到曉鐘微微仰起的臉龐,瘦削美麗的弧線盈滿他的視線,然后跟隨他慢慢蹲下去的動作,那雙見過就令人難以忘記的眼睛平視著他。
他單腿蜷縮蹲在他的輪椅前面,靜靜的看著他。他的單薄的唇,紅的很清透。
他不該繼續留這個男孩在身邊。
黑澤忽然扳過他的頭,干脆利索的吻了他一下。然后看見他眼中空白的思緒。
黑澤繼續靜靜的看著,仿佛在考量剛剛那突兀的吻。
這并不是他們之間的初吻。他們之間的初吻是曉鐘主動。
他在他的姐姐面前吻了他,他對他的姐姐說,我不再需要你。
是的,是在那一天。他沒有忘記這張薄唇的觸覺。甚至在不為自己所知的時刻里輕輕的懷念。現在,他重新吻了那張唇,在吻過無數女人的唇后,他才有膽量回來重溫它的觸覺。
曉鐘沒有反應。他依舊靜靜的坐在輪椅上。沒有聲音。也沒有表情。
于是他捧起他的臉,開始輕輕的不間斷的碰觸那張唇,一下,一下。然后轉為濃烈的探尋。他感覺到沉溺,難以自持,他甚至渴望那襯衫下的身體。直道他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他猛然意識到自己在吻一個男孩。
他放開了他。看到曉鐘輕輕閉合的雙眼,溫柔濃密的睫毛輕輕覆蓋。
黑澤站了起來。他開始手足無措。
曉鐘慢慢張開雙眼,他的眼角噙著濕潤的笑意,“現在我是不是可以不用去見她?”
黑澤定定的站在那里。
“我已經帶她來。”他終于淡淡說,“半小時后,你就出來見她。”
他走出陽臺,走回客廳。大步流星。穿過客廳,走去門口。他重重的拉開門,神情隱忍,站定在那里,然后又重重的把門關上。
“莊曉鐘,我已經厭倦囚禁你。”他大聲說,“所以你就跟著這位什么奶奶回去你那復雜混亂的家吧。”
面對著門,他站著。覺得自己的腳要生出陰郁的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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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過半小時,新聞發布會就要結束。
她坐在他的旁邊,穿了淡粉色的套裝。看上去的確像個賢淑的妻子。陸仰止已經不止一次的對著攝像機這樣深情的贊美她。而她則需要在他每次的贊美后作出小女人特有的甜蜜微笑。
她做的很好。連自己都驚異,怎會做得如此之好。
藍心蕾坐在陸仰止的右側,一襲黑色的晚裝,短發很利索干凈,化了亮藍色的眼影,偶爾恩賜般的笑笑,便會立刻成為鏡頭追逐的焦點。
“陸總選擇藍小姐做形象代言人,除了她在娛樂界的名氣,還看重她的哪一點呢?”有記者發問。
“難道這一點還不夠嗎?”陸仰止笑著說。引來其他在場記者善意的笑聲。
“也許因為她的頭發吧,我想擁有這樣的短發看上去卻依然裊娜的女人才代表現代女性的剛柔并濟,而這也正是此次產品理念的主題。除了心蕾,我不知道還有誰更適合這個主題。”
“陸先生是否同藍小姐私交甚好,連稱呼都這樣親密?”有記者笑問。所有的攝像機都對準了他。因為所有人都知道這句看似玩笑話的提問,其實是個炸彈式的由頭。
“請問剛剛提問的先生,貴姓?”陸仰止微笑,聲音亦輕松無比。
“哦,”成名的好機會,“敝姓黃,黃啟剛。”
“啟剛,你這樣發問,會同時令兩位美麗的女性困窘呢。”陸仰止說道,他輕輕握住弄月放在臺上的手。
記者席上再次傳來笑聲。
而咔嚓咔嚓的聲音亦此起彼伏。弄月對著鏡頭輕輕微笑。
“不久之前有雜志登出陸總和藍小姐在餐廳的……呃,有些親密的鏡頭,夫人,您好像一點也不介意。”
“我只知道他忙于工作,我不能介意一個勤勞養家的男人。”淡淡優雅的聲音,“創立自己的新品牌,一直是他的夢想。任何一個妻子都會欣慰他的成功。”
“那么藍小姐,你是基于什么同意這次的代言呢?傳說你從不代言任何產品,對此連你的經濟公司也束手無策。”
“我覺得一切靠緣分和直覺。”清麗的聲音響起,“我想‘天使容顏’就像它的創造者,值得每一個女人來愛。”
“藍小姐認為陸總的個人魅力值得對其產品的信任對嗎?”
“我想有時候愛一種化妝品就像愛一個情人一樣。信任只在你的心情。”
“那么你一定認為陸總會是個好情人吧?”旁敲側擊的提問,“為了代言一事,你一直和陸總頻頻接觸,應該有所了解吧?”
“可以為產品取這樣一個美麗名字的男人,也一定會是個好情人。”藍心蕾淡笑,“不過這個問題好像更該問另一個人。”
“陸夫人,您覺得呢?”藍心蕾把視線轉向弄月。
弄月一直靜靜的聽著。以便在需要她的時候開口。可是她感覺到有些累。上流社會的規則原來是比平民更勞累。
“弄月?”陸仰止輕輕握握她的手。他看她眼神中倔強隱秘的疲倦。
“哦,”弄月抬頭,瞬間閃亮的鏡頭讓她微微眨了下眼睛,她臉上瞬間沁滿的優雅和安適忽然流連詩意的韻味,淡泊的令鏡頭遲疑,“我想,容顏逝去的時候,如果在一個人眼中依舊是一個天使,那么天堂仿佛也并不值得留戀。創造這樣一個品牌,也許不僅僅是要留住青春,更重要的,是要傳達愛。”
“所以愛她,就送‘天使容顏’給她對嗎?”有記者笑問。
弄月亦淡淡的笑了,“不,我還是更喜歡哈根達斯呢。”
轉頭看見陸仰止專著且略帶驚異的眼神,弄月笑得嬌媚,“你會買給我吧?”
“當然。如果可以我愿意把天堂給你。”陸仰止忽然凝聚的笑臉,看上去卻那樣的自然。
“不,把天使和天堂送給藍小姐和其他所有的女人吧,我只需要一根哈根達斯。”弄月對著話筒說。甜蜜嬌嗔的笑臉像一張幸福的網。
陸仰止靜靜的看著。也淡淡的笑著,簡直被她的表演折服。
“我會如你所愿。”他傾身吻她臉頰。以資鼓勵。
產品介紹之后的半小時明星秀,就這樣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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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電視中的那個叫弄月的女孩,在鏡頭面前素雅的臉。素雅的語言。陸仰止的產品發布會現場。
他走去電視機前,關了電源。
輪椅上的那個男孩只靜靜的盯著黑掉的屏幕。
“半小時到了。”黑澤冷冷的說。
“帶我去吧。”男孩抬頭。安詳的目光。
黑澤開門招手,兩個黑衣的男人走進來,黑澤輕輕地吩咐了些什么,簡短的幾句話,他們便立刻出去了。
他走去曉鐘的身后,握住輪椅的把手。
“姐姐看上去很勉強。原來幸福也可以假裝。”莊曉鐘忽然淡淡的說。
身后的黑澤沒有回應,他推著輪椅徑直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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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剛剛的那些回答令我驚艷。”陸仰止輕輕對弄月說。
“謝謝夸獎。”
“可是你讓藍小姐不自在了。”
“所以你需要我給她某些補償以求心理上的平衡嗎?”
陸仰止撇撇嘴,“你可以這么做。”他淡淡說。
“你是不是花了很多錢?”弄月忽然冒出一句。
“什么?”
“那天的雜志。”弄月接過陸仰止手中的水杯,慢慢飲了一口,“你該不會把那天我路過的所有報刊亭的雜志都買下來了吧?”
陸仰止彎起唇角。
“雖然沒有必要,不過謝謝你為我投資這么多,即使我還是在今天知道了。”她打開手心中的一粒黃色水果糖,把它放進嘴巴里,立刻感覺到甜絲絲的水果香,“我會做到的,讓藍小姐心理平衡。”她說。
陸仰止挑挑眉頭,輕笑著點頭。
真是個新鮮出爐的女人。
“我總算知道了您和夫人是怎樣相愛的?一定是在鏡頭面前培養出來的吧?”藍心蕾笑道。
“女人不需要太犀利。”陸仰止淡淡說。
“比起夫人,我只能算的上口齒伶俐而已。”藍心蕾冷冷的回答。
陸仰止輕笑,“我喜歡聰慧又有自知之明的女人。”
“謝謝。”她打開車門,一條長腿跨進去,又輕輕回眸,扭轉纖腰的動作風采無限,“還不上車,陸總?”
“你確定這次可以令我臣服?”陸仰止好整以暇的看著這個勢在必得的女人。
“您至少要給我機會讓我確定自己的女性魅力。”她巧笑倩兮。
陸仰止靜靜的微笑了。
真的是個很美的女人,可以強勢,也可以嬌柔。成熟,而且睿智。世故卻又懂得乖巧。這樣的女人難道不值得心動嗎?
“看來弄月真的讓你受到打擊了。”他笑道。
“也許吧,所以我難以相信,她……”
陸仰止看到她那線條優美的長腿跨出車子,然后輕輕關了車門,抱胸倚靠在車身上。
他回頭,看到弄月,溫婉的向他走來。
陸仰止挑動眉頭。他不知道他的妻子要上演怎樣的一場戲碼。
她真的要給藍心蕾心理平衡?
看到藍心蕾備冷冷清清卻也略顯戒備的神情,他忽然很期待。
她走來了,靜靜的站在他面前一個距離上,并不遠,觸手可及。但也并不接近,如果不伸出長臂,便無法觸碰她。
“跟我回家吧。”她溫婉的聲音,仰頭看他的雙眼浮動潸然的霧氣。她在請求他,她真的在請求他,“仰止,跟我回家。”
陸仰止有些迷惑的看著她,可是他還不能確定她究竟要做什么。因為那祈求的眼神擾亂他的思考,等到他看見她眼角細細隱忍、不肯凝結的濕潤,他驚異自己的沖動。
他很想擁她入懷。這個倔強的女孩從不流眼淚。而現在她在祈求他。
只要他伸出手,就可以觸摸到她。可是他明白自己在猶豫。
她在演戲。弄月一定是在演戲。
她寧靜美麗的額頭,眉頭處輕輕郁結無法言說的心事。月光一樣明澈的雙眼,滿是他的影像。她安詳的唇角,滿是話語卻輕輕沉默。她只在看著他,沒有逼迫,沒有吵鬧,只請求他跟她回家。
“弄月,我要去藍小姐那里。”陸仰止終于向前走了一步,“你可以不必演了。停止吧,弄月。”他在她耳邊輕輕說。
她拉住了他的袖口,這個動作令陸仰止不自禁的盯著那塊皺褶起來的布料,“我不想讓你去。”她淡淡說。
“弄月,你真的……”陸仰止幾乎要苦笑起來。可是弄月過于認真的表情令他無法作出反應。他只有看著。
“跟我回家。”她說。依舊淡淡的語氣。只是她略顯難堪的低下了頭。陸仰止感覺到她手的輕輕顫抖。然而身體卻倔強的站著筆直。即使哀求也從不強迫自己,這就是弄月。弄月一向這樣。
“我說不要再演下去。”陸仰止低低的濃重的聲音。
“果然不可以對嗎?”她的臉上浮現淡淡的笑意,眼角的淚水那樣舒緩的滑落,“就算我真的要你跟我回去也不可以對嗎?陸仰止,你該跟我回去。”
他感覺到內心的混亂。他不喜歡被一個人影響判斷。
他看著她那張淡雅的臉,冷冷的拂開她的手,“夠了,莊弄月!”
他走過藍心蕾身邊,沒有去看她觀賞的神色,走去車子另一邊,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藍心蕾靜靜地站在那里幾秒鐘,然后轉身上了車。
“確定要跟我走?”她淡淡問。
“你忽然忘記怎樣開車了嗎?”他沒有情緒的應道。
車子發動引擎。
觀后鏡中一閃而過弄月靜立的身影。陸仰止移開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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裝飾素雅的小客廳里坐著一個銀發的老太太。在那扇門打開的時候,她回轉身看他。
曉鐘感覺到黑澤松開的雙手,他走來他面前,輕輕抱起他,像抱起一個孩子,他的面色濃重卻看不出任何情緒。
他被放到她的對面,一張大大的軟椅,上面鋪著銀線繡成的織錦,看上去古典華貴。
曉鐘輕輕垂著頭,看上去好像隨時要睡著。黑澤沒有任何表示的離開。
他聽到門輕輕關上的聲音。然后抬起頭,伸手撥撥額前的頭發,看清了對面坐著的風韻當年的左氏老太太。
這個冠夫姓的老太太年輕的時候就守寡,她成功的撫養了她的三個兒子一雙女兒,也成功的壯大了左老先生的事業版圖。她的交際手腕硬朗而強勢,做事果斷堅定,備受業界敬重。
曉鐘靜靜的看著她。他知道他之所以愿意看著她,僅僅因為她是弄月的奶奶。
“您好。”他終于淡淡開口。
“不論怎樣,我是有資格讓你叫一聲奶奶的。”老人家站起來淡淡說。她走來他身邊,伸手抬了抬銀邊眼鏡,“是個很美的孩子。”
“您為什么要見我。”曉鐘看著他。
“是個聰明的孩子。”老人家退后,重新在椅子上坐下。她臉上帶一種遠非疼愛的憐惜神情,“你被養的很好。”
“你究竟想要說什么?”曉鐘有些厭惡的看著她。他不喜歡對弄月不好的一切。他甚至不愿意掩藏他的情緒。
“你已經長大了。我想我可以接你回家了,曉鐘。”老太太的回答不急不緩,“在法律上,你始終是我最小的孫兒。雖然我之前并不知道你的存在。但是一家人總要成為一家人對嗎?”
“除了弄月,我并沒有家人。”他冷冷的說。
“弄月?”老太太輕輕地笑起來,“你該叫她姐姐。一個有禮貌的孩子是不會隨便喊他姐姐的名字的。”
“這跟你無關。”曉鐘盯著她,“我跟左家沒有任何關系。而且我不允許左家任何人傷害弄月。”
“我說過,至少在法律上我們是家人。弄月也一樣。一家人總要成為一家人。”老夫人一字一句,聲音淡定有力。
“黑澤!黑澤!”曉鐘忽然疾聲高喊起來,“黑澤。”他看到那個破門而入的男人,略帶緊張的看著他。
“我不舒服。帶我走。”曉鐘向他伸出雙臂,像一個尋求安慰的孩子,他小鹿一般的眼神靜靜忽閃著。
黑澤看著這個無端就會生氣的少年,終于走上去,俯身抱起他。然后向玄關走去。他自始至終都沒有看那個高貴的老太太一眼。
“不要忘記我付了錢。”老夫人帶笑的聲音打破寂靜的空氣。
“我會還給你。”黑澤站定,淡淡說。
“你不能不講信用。”老太太依舊不迫的說道。
黑澤轉身,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見過流氓講信用嗎?”
他抱著曉鐘走出門去。
********************
夜晚的天氣很晴朗。空氣中漸漸開始有些燥熱的因子。也許夏天很快就要到了。
春天是個短暫的季節。美好的總是短暫。然而孕育的生命需要夏天,因為夏天是一場歷練。只有經過歷練果實才可以成熟。
上帝安排四季輪轉,就像伺機而動的人生。
弄月打發接她的司機先走。司機開著的是陸仰止的車,被拖走的黑色阿爾法。現在它回來了。
現在她一個人走在路上。感覺有些輕松。但是她不知道為什么這樣的輕松感會降臨到她身上。她抬手把剛剛流出的眼淚輕輕擦掉。
眼淚是珍貴的。不應該隨便流。
現在她要走回去。她確定自己還有足夠的力量走回去。
手機響起來。
“弄月。”是辛童,“你和記者們的趣味問答結束了嗎?”
“嗯。”弄月淡笑,“剛剛結束。”
“我一定錯過了很精彩的內容對不對?”
“放心吧,我已經拷貝了很多份,我不介意送一份給你。”
辛童揶揄的笑起來,“在慶祝嗎?”
“沒有,在回家。”
“一個人?”
“為什么你會知道?”弄月笑問。并不以為自己有掩飾的必要。
“因為我開車跟在你后面。”
弄月回頭,看到紅色跑車里辛童伸出拿著的手機在夜色中揮動。她輕輕退回路邊站定。
車子開來她身邊,她看到辛童彎起的唇線,帶著調皮的詭異,“嗨,馬路美女,有這個榮幸帶你兜風嗎?”
弄月好笑的搖搖頭,“如果之后你愿意請我吃大餐的話。”
“MyPleasure。”辛童眨眨眼睛,推開車門。
車子在夜色中紅的溫暖。
“累嗎?”
“有一點。”
“餓嗎?”
“有一點。”
“……想我嗎?”
“……”
辛童笑起來,“看來還沒有那么累么?”
弄月亦笑,“你只會這樣確定嗎?為什么總是重復同一個游戲?”
“你不知道嗎,弄月,可以被重復的才可以永久。”辛童忽然說。聲音竟然帶著溫度。
弄月偏頭看過去,辛童英俊的臉上依舊不變的帥帥癖癖的笑容。他伸出手,在她頭頂胡亂的摸了一通,“弄月,累了要說出來。”
“嗯。”
這一次,她輕輕應答。
“不如我們去喝酒吧。”他忽然說。
“你知道我不能喝酒。”弄月沒有去理亂掉的頭發。
“你可以少喝。”辛童大笑。
********************
“笑什么?”辛童問道。
“笑自己。”弄月慢慢飲著一杯雞尾,“我已經很久沒有碰過酒了。”
辛童忍不住大笑起來,在弄月的注視下終于很仁慈的選擇強忍住。
“這杯雞尾酒很淡,絕對不會讓你喝醉。”他說。
“我不能再相信你,那很危險。”弄月放下手中的酒杯,輕輕推遠,然后淡淡笑看他,“這一杯就夠了。”
辛童只是笑著,沒有再說什么。放下杯子后,調酒師已經很會意的為他注滿了另一杯。MARTELL藍帶。他輕晃杯子,看那透明的液體在杯底優雅旋轉。“弄月,你知道好酒的味道嗎?”
弄月看著他。
而辛童卻忽然不語。他慢慢的飲了一口,然后又大口的吞下整杯。
“好酒最大的特點就是令人欲罷不能。”他轉頭看她,“那你知道笨女人的最大特點嗎?”
弄月忽閃眼睛,不知道要怎樣回答。
“笨女人的最大特點是令自己欲罷不能。”
“你想說什么?”弄月的語氣忽然淡淡。
“我想你離開陸仰止。”
弄月收回視線,淡淡的笑了,“學長是喝醉了?”
辛童看著她的側臉,眼神些微的迷蒙,他輕輕收回視線,“我希望自己喝醉了。”
弄月再次看向他時,他給了她一個大大的微笑,“弄月,今晚我不能送你回去了。”
“沒關系。你先走。”
辛童的微笑一直持續在臉上。他對調酒師微微點頭,然后離開。腳步鎮定卻又略顯匆忙。在轉身的那一刻,嘴角的微笑終于消失不見。他穿過人群,走去門口。然后讓自己消失不見。
調酒師輕輕收回杯子,那瓶MARTELL藍帶被抽回去的時候,弄月淡淡開口,“為我也倒一杯吧。”
扎著馬尾的調酒師撇撇嘴角,寬厚一笑,“你確定?”
弄月微點頭,“一少杯。”
酒吧的暗光中,她不經意的轉頭,看見遠恒數碼科技的方總,那個男人,正在和一個女人喝酒,微光中透露健康紅潤的臉色。那個女人不是他的太太,也并不是咖啡廳中弄月見到的那個。
然而他們的肢體語言,透露親密。只是并不下流。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在一起,必定是有所感覺也有所感情才會有那樣的表情。
背叛妻子是不對的吧?
然而愛上不是妻子的另一個女人有錯嗎?愛那樣短暫,既稀缺又泛濫。
弄月不再看向別處,她開始認真的喝下那半杯酒。
********************
車子開到了目的地。陸仰止靜靜的坐在那里。
“不下車嗎?”藍心蕾取下鑰匙。
他轉頭看她纖長的食指上勾掛著的銀色車鑰匙。“你確定喜歡我?”他的微笑帶一絲譏誚,還有那么一絲探尋。
藍心蕾淡笑,“喜歡的話可以得到什么呢?”
“你為什么不問我會失去什么呢?”陸仰止抿著唇線,忽然轉身靠近她的椅背。
“那么你是個只會索取的情人嘍?”
“難道你不是?”陸仰止抬起她的下巴。這個動作引她嫣然一笑。臉頰輕輕摩擦他的掌心,像一只渴望寵愛的貓咪。然而那雙美麗的眼睛卻是不放過他眼中的任何信息。
“我當然不是。”她輕輕回答。
“那么你怎么表示給我看呢?”陸仰止靜靜的看著她。
“那么陸總想要從我這里得到什么呢?”她笑問。
他抬高她的下巴,湊上自己的臉,那樣的接近,“你會舍得給嗎?”他的聲音沙啞而性感。
“你為什么不試試看呢?”藍心蕾的聲音魅惑到聽不見。他的冰冷淡薄的唇,近在咫尺。
“譬如這臺車?”他用了疑問的語氣。
藍心蕾的笑容像花朵一樣在唇角綻放,她抬起那根食指,然后把那串鑰匙遞給他,“你想要的僅僅是這臺車嗎?”
陸仰止毫不猶豫地取過了鑰匙,“你不是建議我試試嗎?”他在那櫻唇上輕吻了一下,仿佛終于做了一個決定。
“現在你下車。”他說。
“你真的要玩?”藍心蕾離開他的掌,依舊笑著,“我不知道陸總這樣喜歡測試女人。”
他看著她,輕輕靠近,眼神中卻并無色彩,手臂掠過她,打開車門,“現在,下去。”
“你要做什么?”她終于警惕起來。
“測試女人。”他的聲音很清淡。
藍心蕾驚異的看著他,不知道他究竟要玩什么游戲。然后她發現自己被半推半就的推了出去。
陸仰止的臉色看上去很濃重,他移動身體,坐去駕駛的位置。藍心蕾靜靜地看著他,想要知道他的腦袋里裝著些什么。她看到一張空洞濃郁的臉,那臉上有瞬間的空白。
沒有人可以看懂空白。
“心蕾,”他忽然淡淡開口,“很抱歉,車子我先開走。”
然后她聽到引擎發動的聲音。
那個男人就這樣開著她的車子絕塵而去。在她的家門口。
藍心蕾忽然慘淡的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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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可是他忽然覺得應該要見到弄月。
他好奇離別前的那場表演,她怎么可以演繹得那樣精采,精采到他幾乎憤怒起來。他不是個喜歡憤怒的人,因為憤怒容易使理智遠離。
她的動作,她的眼神,她的淚水,還有那些簡短而重復的話語。如果她真的有如此之高的演技,他是不是該培養她成為一個演員?
即使是假的,他也要坦率的承認,那些淚水令他煩擾。并且慌亂。至少,他應該當面贊美她。或者,質問。
他踩了油門。
車子在別墅門前停下來。他并沒有任何猶豫,他想探知一件事從來都是正大光明的進行。他只想走去她面前,然后問一句。
問一句什么?并不篤定。
他開了門,走進去。
黑暗。空洞的別墅。沒有任何人。他站在空曠的大廳里,只感覺到自己的存在。沒有人的房子越來越令人難以忍受。
弄月沒有回來。她去了哪里?
他并不能明白自己的心。可是他走去沙發,慢慢的坐下來。因為他實在也找不到其他的事來做。
為什么跑回來呢?否則現在他一定緊擁溫柔。
他竟然在問自己為什么,什么時候開始他做事喜歡探究原因了?他在黑暗中淡淡的對自己笑了。
手機忽然在黑暗中響起來,“陸先生嗎?這里是瑪麗亞酒吧。”他聽到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和著街道的喧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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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來了?”她紅著臉,笑著,笑得像一朵紅色的花。
陸仰止看見她從一個男人的胸口上抬起頭來。他走上去一把抓住她,把她拉了過來。
“陸先生。”男人淡笑,“交給你了。”男人揮揮手,臉上的笑容很隨意,輕點頭轉身走近酒吧,腳步率性、隨便。
陸仰止盯著那個淡藍色斜紋襯衫的背影,直到它消失在黑木雕花的門后。
他看向懷中的弄月。她一直笑著,輕輕笑著,沒有聲音,像個孩子一樣開懷。順從的趴在他懷中,把全身的重量交給他。
臉頰紅的像擦了粉,微張著紅唇,輕輕呼吸。
陸仰止抓緊了她。聞到她滿身的酒香,還有淡淡的花香。幾縷長發從一絲不茍的發髻中散落出來,輕柔的垂在耳畔。
“你回來了。”她笑著說,“回來表揚我對不對?藍小姐一定很開心了是吧?”輕輕打了一個酒嗝,“呃,抱歉。抱歉我表演的太好了。”聲音漸漸弱下來,卻始終甜蜜。
她抓住他腰側的衣服,含笑的抬頭看他,略帶嬌憨的表情,“我餓了。”眼神驀然垂下來,“我真的餓了,我不騙人的。”
她輕搖著頭,依舊笑著,“可以等一下吃也沒關系。”輕輕點頭,“我會等著。你帶我去吃東西吧。”
她是不是一天沒吃東西了?
陸仰止簡直要被她逗笑了。天哪,怎么會是這個樣子?他想起弄月的那個什么初戀提起過她曾經醉酒。什么,可愛?還真是客氣。
“弄月,”他真的忍不住笑出來,“我們回家。”
“嗯。”她含著笑,乖乖的點頭。“對不起,我今天喝酒了。”她忽然一臉的嚴肅,忽而又笑了,“只喝了半杯。”她伸出手指在他面前輕輕比劃著,動作并不雜亂。“很抱歉,真的很抱歉。”她輕輕推開他,努力的站好,“以后不會喝了。真的不會喝了。我會很聽話。”她的眼角忽然流出淚水,“我會聽話,我會聽話的。”
他靜靜地看著,像看一場獨角戲,在她一個趔趄后,及時上前抱住了她。而她伸出手,及時地拉住了他的領帶。抬頭看他時,抿起唇角微笑,“老板,我會聽話。”她的淚水在眼角凝聚,順著臉頰流向她的笑靨,“可以帶我去吃東西嗎?”她閉著雙眼,吸吸鼻子,然后趴進他懷中。
陸仰止靜靜的站著。他聽到她的呼吸聲,均勻,香甜。握緊他領帶的手慢慢的垂了下去。
他抱起她,面無表情,向車子走去。
現在的莊弄月,仿佛是另一個人。一個他不認識的醉酒少女。
他聽見她喃喃的輕語。好像在呼喊著誰。等到把她抱上床,他才聽清楚,她在喊著曉鐘。
弄月很快徹底的睡去。他脫去她粉紅色的套裝,還有高跟鞋。為她蓋好薄被。這也許是他第一次這樣看著她睡去的樣子。纖細,柔弱。不再微笑,也并不痛苦。
很安詳。
他伸出手,撫去她眼角的淚痕。
他感覺到內心的荒涼和慌亂。他輕輕低下頭,在那安靜的額頭和眼睛上印下輕柔的吻。
然后,起身,離開。
他回家了。就是這樣。
********************
清晨。
陽光很好。
花園中甚至有晨露。
他走上陽臺,看見弄月和兩個孩子正在花園中忙碌。三個人都圍了粉紅色的小圍裙,小語頭上裹了一條嫩紫色的發巾,她小天使般歡快的在花叢中奔跑,追著一只不知何時飛來的蝴蝶。笑聲像是陽光,灑滿園子。
他的兒子正在辛勤的剪枝,像模像樣。
而弄月,一邊指導小瞻不要傷害嬌弱的幼枝,一邊照看著小語。一身草綠的收身運動裝,看上去得心應手。她的笑容很開懷,然而依舊淡淡的。
昨晚的那個弄月只是個意外。
這兩個孩子又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他隨便的套上一件白衫,走下樓。
他緩緩地走來,然后看見他們集體看過來的眼神。是他表現的太過嚴肅嗎,孩子們竟然走去弄月身邊,然后有些茫然的看著他走來。
陸仰止詫異卻掩飾平靜。
一對三。靜靜的站著。
他攤開雙臂,“我今天很像外星人嗎?”他試圖在他們臉上找到些蛛絲馬跡。
“你不去公司?”小瞻開口。雙手交措,下意識的想要遮蓋粉紅的圍裙。
陸仰止的眼神已經流連在上面好久了。他不知道是誰有這樣巨大的影響力,讓小瞻甘心穿的這樣可愛。
“仰止叔叔,你今天,陪我們嗎?”小語仰起頭,咪咪笑著,微張的小嘴巴有一小塊空洞。她已經開始褪換第一顆乳牙。
他眼神轉向弄月。她靜靜的站在孩子們中間,看上去并不期待。
“嗯,”他點頭。
“大哥早上送他們回來。他好像要參加一個什么慈善會。”在花園外的大太陽傘下坐定后,弄月淡淡說。
“嗯。”陸仰止點頭。
不再有話語。
弄月看著花園中奔跑的孩子。
“你昨晚吐了。”她忽然聽到陸仰止開口。
不敢置信的看向他。
“不要做出這么驚異的表情。”陸仰止看著花園,雙臂架在椅背上,坐姿舒適隨意,“醉酒的人都會吐的。”他淡淡笑著說。
“真抱歉。”弄月微微尷尬的回答,“我不會再喝酒了。”
“嗯。”陸仰止再次點頭。
沉默,悄悄彌漫。她不知道自己醉酒是什么樣子,但是醉酒的人除了失態還能做什么呢?她忽然開始后悔昨晚跟著辛童去酒吧。她醉酒的樣子一定很不堪入目吧,辛童已經取笑了她整整一個大學時代。
“很好笑吧?”弄月忽然淡笑出聲。
陸仰止轉頭看向她,眉頭輕輕蹙起。
“你當然可以取笑我。”她笑著說。
“莊弄月,”陸仰止帶點迷蒙的看向她,“你做過很多工作,也做過演員嗎?”
“不知道幾百人一起出鏡的算不算?”她淡笑。
陸仰止探究的眼神依舊沒有離開她,“在藍心蕾面前的那段……”
她忽然站了起來,“您是要贊美我嗎?不需要獎勵,您已經給了我很多。”她的面色略略的帶著倉促,“我去看看孩子們。”
陸仰止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那么是我被你的演技迷惑了?”他淡笑,笑聲聽來竟有些殘忍。
弄月看了他一眼,輕輕微笑,“我很榮幸。”她想要抽出手,然而陸仰止卻沒有放開她的打算,他緊緊地握住她,微仰頭盯著她素淡不施脂粉的臉。
“放開我。”她低低的說道。開始努力的想要抽出手。
“我只是握著你的手。你連這樣的親密也不習慣了?”他好心的提醒她他們事實上已經極為曖昧的關系。
“放開我。”她用力的掙扎,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什么這樣的不能接受被他握住僅僅一只手。她不想再碰到他。不想碰到他身體的任何一個部位。
這種強烈的感覺連她自己也驚異。
陸仰止已經站起,他舉起她被握住的手臂,“莊弄月,你是要告訴我什么?你開始討厭我了,還是,你已經愛上我?”
弄月不敢置信的抬頭看他嘴角殘酷的笑意。如果有什么可以令弄月的心波瀾震蕩,那么一定是有一個人在跟她宣布,宣布她愛上了某個人。
“我為什么要愛上你這樣的男人。”她不再掙扎,淡淡微笑,“陸總,你是不是太過自信。”
“我只是想要檢測一下。”他看著她。面色嚴肅的很淡然。
“檢測完了嗎?”
“沒有。”他回答,同時一只手攫住她的后背,唇慢慢湊上來。他的這個動作換來她激烈的抗拒。他終于停下來,僅僅因為他想要停下來。
“弄月,你有潔癖。”他淡淡笑著,笑容卻又瞬間消失,“你是不是想要告訴我,只要我碰過其它女人,就別想再靠近你一分一毫?”
弄月震驚的瞪大眼睛。她所有的淡然淡定被這句話擊的粉碎。她唯有震驚的看著他。
陸仰止靜靜看著她圓睜的大眼睛。“我說過別愛上我。”他淡淡說。
“放開我。”她聲音有些難以發覺的顫動。
陸仰止依舊看著她。他想要從那淡定的臉上看出些什么,他有權力也有能力這么做。
“媽媽。”他忽然聽到小語怔怔的聲音。
轉頭看見她背著小手,一臉擔憂且怕怕的看著他們的對峙。
“放開她。”他的兒子出現在他右側,不安卻又堅定的仰頭面對他,“你不能傷害弄月。”他說。
陸仰止忽然為這樣的境況沉默起來。他不知道該做出什么表情表達他的感覺。
“我們只是在商量,”弄月抽出了手,“小語不要怕,我們只是在商量等一下去哪里吃好吃的。”她蹲下去抱起小語柔軟嬌小的身體。
孩子不安的看著她,然后抱緊了她的脖子,沒有說什么,只是緊緊的抱緊她。弄月輕輕安撫她的后背。
“我們就去法國餐廳吃大餐吧。”陸仰止忽然大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