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白霜行蘇醒以后, 一切回到了既定的軌道。
邪神死去,污染銳減,眾多厲鬼被禁錮于白夜之中, 無法危害世間。
全球各地被拉進000號白夜的挑戰者們得以復生, 絕大多數喜極而泣,與家人朋友緊緊相擁,極少一部分則境遇尷尬——
這場白夜的規則明面上是對抗制, 需要挑戰者們自相殘殺、角逐唯一的生存機會。
要是所有人公平廝殺也就罷了,偏偏涌現出好幾個喜好殺戮虐待的異類,從頭到尾慘無人道的所作所為, 被直播屏幕外的人們目睹了個一干二凈。
據說,警方對其中幾人展開搜索調查, 還真牽扯出不少未結的懸案。
想起直播,白霜行又是一陣頭疼。
她不愛出風頭, 也對追捧和表彰不感興趣,結果托那些直播畫面的福, 一夜之間出了名。
先是監察局領導一并進入醫院探望,之后又來了幾位經常出現在新聞聯播里的高層大人物, 小小一間病房被填得滿滿當當。
白霜行雖然疲于應付這種場面, 但自始至終表現得不卑不亢、恰到好處, 既沒露怯, 也沒生出不必要的傲慢,談話順利進行, 沒出岔子。
臨近告別,監察局提出為華夏區的七人舉辦一場公開表彰會, 白霜行一個激靈, 趕忙搖頭:
“不用不用, 要公開出鏡的話,讓其他六位去吧——如果有人問起來,說我重傷躺在病床上,短時間內動不了就好。”
沈嬋聽得噗嗤一笑:“我也不了。”
直播錄像在網絡上瘋狂傳播,七名挑戰者的長相和名字已被大眾所知,作為唯一通關了000號白夜的一群人,他們的風評還算不錯。
也正因如此,引來了大量民眾和記者媒體的追捧——
譬如現在,醫院樓下就等著不少身影。
沈嬋覺得,這種情況很讓人頭大。
“也好。”
為首的中年男人無奈笑笑:“你們在醫院好好休息。媒體那邊我們會解決,不讓記者進來打擾,等過上一段時間,風頭就能下去。”
話雖如此,不過白霜行頂著這個名字和這張臉,無論過去多久,恐怕都能被一些人認出。
畢竟阻止邪神降臨、化解世界性巨大危機這種事情,不是人人都能做出來的。
他們不打算公開出鏡,但應有的榮譽和獎賞還是必不可少,既定的表彰儀式沒法拒絕,白霜行禮貌應下。
除此之外,她還問起另外幾位挑戰者的情況。
他們同處華夏區,分散在一個國家里的五湖四海,被傳送出白夜之后,自然相距甚遠、不在同一個地方。
鐘靜怡在西,陸觀潮在北,陳濤住在東部沿海的城市,賀鈺則在東南。
想來神奇,他們原本毫無交集,生活在迥然不同的大江南北,直至進入那場白夜,才命運使然地有了第一次相遇。
比起白霜行,其余人的身體狀況全無大礙,只需要定期進行必要的心理咨詢。
監察局一天前便統計好了他們的身份和聯系方式,借由手機,七人拉了個對話群聊。
【哇哇哇哇哇!我們居然通關了!】
這種咋咋呼呼的語氣,不用想也能猜到是陳濤:【從昨天起,我全家都被記者和親戚朋友堵滿了——你們呢?】
【謝天謝地,讓他們全都去拜訪你吧。】
鐘靜怡誠實回答:【我已經待在臥室不出門了。】
從之前就能看出來,她是內斂含蓄、偏向理性的性格,會把所有采訪拒之門外,在白霜行的意料之中。
陸觀潮的文字緊跟其后:【耐心等上一段時間,讓這件事的熱度下去吧。】
最
后是賀鈺。
他只回了非常簡短的三個字:
【工作中。】
白霜行:……
剛從危機里逃出生天,轉身就要卷起衣袖,整理未完成的重要案子。
怎么說呢,不愧是你。
【謝謝你啊!】
陳濤拍了拍白霜行的頭像:【最后那個破局辦法,我是真沒想到——要不是你,我現在已經變成一具尸體了。】
白霜行笑笑,垂頭答:
【是你們先把神塵送到我手里的。】
她從不居功自傲,能通關白夜,是所有人一起的功勞。
【話說回來,既然邪神已經完蛋,之后還會出現白夜嗎?】
陳濤打字飛快:【我剛看新聞,好像又有人被拽進去了。】
【偶爾會有。】
季風臨耐心回復:【不過,邪神的力量只剩很小一部分殘余,里面的厲鬼掀不起風浪。現在的白夜,基本不存在生命危險。】
這是九頭蛇告訴他們的。
它從沉眠中醒得很快,為了節省所剩無幾的力量,還是化作一條小黑蛇的模樣,乖乖盤踞在白霜行床頭。
據它所說,如今人類的意識已經主導了大部分白夜,不會允許鬼怪作亂。
之所以還有極少數的人被拉進生存挑戰,全因個別厲鬼怨氣難消,試圖沖破禁錮。
“你們大可放心。”
小蛇彎著眼睛,語氣輕而柔:“就算有人進入白夜,也能得到系統的協助——現在的主系統,已經完全由人類意識體控制了。”
在此之后,等它的力量恢復,就將逐一清理留存著的白夜和厲鬼,讓這個世界真正恢復安寧。
所有人的生活,也能慢慢步入正軌。
【這樣啊!那太好了!】
陳濤是個熱心腸,透過文字,可以想象出他咧嘴輕笑時的模樣:【不久后,咱們都要去首都參加表彰儀式吧?到時候見!】
白霜行發了個流淚貓貓表情包:
【如果要出鏡的話,你們加油。】
沈嬋:【我們這邊三個,全都拒絕了。】
季風臨:【嗯。】
鐘靜怡:【直播錄像傳出去以后,昨天我走在大街上,被一群孩子追著要簽名。老天。】
陸觀潮:【我這邊也有。那些小孩非要問我是不是綠巨人。】
他不就長得高了一點壯了一點而已嗎?怎么就綠巨人了?
賀鈺:【……】
賀鈺:【你算好的。因為那招‘萬靈滅’,我侄女的所有朋友都知道,她叔叔是個黑魔仙。】
其余人樂不可支,齊齊發送大拇指。
和他們簡單聊了幾句后,在住院的第三天晚上,白霜行見到三個熟悉的人。
準確來說,并非人類,而是“亡魂”。
——兩女一男,既是那三位曾經在她童年時期出現過的老人,亦是白夜里的母親和兩個孩子。
時過境遷,他們已不似白夜里的模樣,清一色滿頭白發,目光滄桑而和藹。
與白霜行視線相對,中間的母親倏然笑開。
“突然前來拜訪,是不是嚇了你一跳?”
她神色柔和,絲毫不帶厲鬼的煞氣,看上去只是一位尋常老嫗,唯獨雙足飄忽,微微上浮。
白霜行怔住:“您……”
其實有個問題,她一直想不通。
她在白夜里回到百年以前,通過獻祭自身的方式驅散邪祟,拯救了他們三人的性命。
而在百年之后,壽終正寢、化作鬼魂的三名老人找到她,在她年幼無助時,讓她努力活下去。
時隔百年,因果形成了完美的閉環,
每個環節都嚴絲合縫,可——
當年的屏障還沒有被邪神破壞,為什么他們能來到這個屬于人類的世界?
“那場白夜結束以后,村子里的人,都以夢境的形式記起了它。”
老人悉心解答:“我們的村子位于兩個世界交接之處,知道屏障受損后,便肩負起了修補和守衛的工作。”
那是一個非常尷尬的時期。
人類意識體陷入沉睡,九頭蛇喪失了力量,雖說邪神重傷逃跑、暫時造不成威脅,但仍有眾多厲鬼妄圖沖破枷鎖。
于是,這個村子開始了漫長的守護。
活著的人研究驅邪術法,死后化為鬼魂,便繼續游蕩在兩個世界的交接處,有時發現逃竄的厲鬼,還要將它們擒住。
“自古以來,兩個世界之間的屏障其實并不穩固。”
老人說:“仔細想想,是不是從千百年前起,就已經有了鬼怪的傳說?其中一部分傳說并非胡編亂造,而是厲鬼找出屏障上微小的裂痕,由此到了人間。”
曾經九頭蛇的工作,就是不斷修復那些開裂的縫隙。
白霜行若有所思,點點頭。
“我們守在邊界,能在兩個世界來回穿梭。”
老人凝視她的雙眼,溫聲一笑:“所以,有時會去悄悄看看你。”
救下全村人性命的女孩,他們一直沒忘。
通過人類靈魂的氣息,他們在某天終于找到白霜行,為了不改變歷史,只敢遠遠看她,從未有過實質性的接觸。
直到身為她母親的女人割破自己手腕,不到十歲的女孩目光幽幽,望向尸體手中那一把血淋淋的刀。
他們在那時現身,制止了白霜行效仿女人做法的念頭,如家人一樣陪在她身邊,給她說些蹩腳的笑話,也翻箱倒柜為她尋找食物,不經意間看見一根胡蘿卜。
早在白夜里,幾人圍在桌前吃飯時,白霜行就曾表現出對這種食物的抵觸;之后偶爾來見她,更加明白了她的好惡。
于是他們發出憤然的低罵,那句話,被懵懂的女孩記在了心中。
如此,因果相應,才總算形成一個完完整整的圓。
壓在心里這么多年的執念,在此刻煙消云散。
白霜行了然頷首,不自覺笑道:“謝謝。當年見到你們……對我來說,很重要。”
她頓了頓,好奇追問:“接下來,你們還會繼續守護屏障嗎?”
“嗯。”
左側的老翁笑著點頭:“我們會協助九頭蛇處理白夜里的厲鬼,畢竟它現在——”
目光一轉,他看向床邊的小蛇。
九頭蛇毫無強者的自覺,雙眼彎成小小月牙,搖著尾巴點頭。
之后一切如常。
白霜行在醫院里接受治療,皮肉傷一天天愈合,沈嬋、季風臨和江綿日夜在她身邊照顧,持續了整整一周。
她受傷并不嚴重,七天過去基本恢復,出院后,先是去往監察局配合調查,又從薛子真口中了解到不少白夜的現狀,折騰來折騰去,準備回家時,已經入夜。
“這些有關部門,事情為什么總這么多?”
沈嬋一直陪在她身邊,打了個哈欠:“回家以后好好休息吧,今晚應該能睡個好覺。”
季風臨送她們回家,眸光一動:“最近天冷,注意保暖。”
白霜行點點頭。
時間過得飛快,她第一次進入白夜時,還是落葉紛飛的秋季。
只一眨眼的功夫,氣溫驟降,迎來了冷冽寒冬。
走在屋外,瑟瑟冷風一個勁兒往骨子里鉆,白霜行打了個寒顫,從口袋里拿出鑰匙。
咔擦。
鑰匙孔隨之轉動,推門而入,便是濃
郁昏沉的一片漆黑。
沒有人,也沒有聲音。
【神鬼之家】里的鬼怪受到邪神重創,至今處于昏睡之中,未曾對她做出回應。白霜行往手心里哈了口熱氣,打開門邊的燈。
按下按鈕,客廳里的光線卻并未亮起,靜悄悄黑黢黢,讓她下意識愣住。
白霜行又按了次開關,仍然毫無反應。
“家里的燈好像……”
她正要轉身,猝不及防地,忽然瞥見一縷微光。
像是蠟燭的光。
在籠罩四野的暮靄中,有人輕咳一聲清了清嗓子,用不甚熟練的強調唱:“咳……祝,祝你生日快樂,祝你……”
清冽悅耳,帶著點兒別扭的桀驁,是修羅的聲音。
唱完一句,許是覺得害羞,青年低聲急道:“怎么就我一個,你們別啞巴啊!”
不知有誰笑了一下。
秦夢蝶的嗓音潺潺如水,接上修羅幾近變形的曲調:“祝你生日快樂。”
然后是噙著笑的光明神女,歡欣雀躍的099和蹦蹦跳跳的筆仙。
……欸?
白霜行呆呆立在門邊。
身后就是刀子一樣的冷風,她卻莫名頰邊生熱,突然紅了臉。
那縷明亮的火光搖曳不定,一步步朝她靠攏,離得近了才能看清,是個造型古怪的奶油蛋糕。
蛋糕被修羅捧在手里,瞧上去不像是由甜品店做出,形狀歪歪扭扭,圈出一個不大規整的圓,上面的奶油打算擠出個什么動物,因手藝生疏,成了意味不明的異形體。
顯而易見……這是一個生日蛋糕。
因為出生在冬天,所以她名叫“霜行”。
燭火照亮一雙雙熟悉的眼,立在他們之間,十分少有地,白霜行感到了手足無措。
“霜霜。”
身后的沈嬋尾音含笑:“生日快樂。”
季風臨站在夜風襲來的方向,為她擋下簌簌冷意。
他也說:“生日快樂。”
江綿穿著厚厚的雪白毛衣,活像一只綿軟兔子,伸出雙手,給她一個大大的熊抱。
寂靜夜色里,心臟的每一次劇烈跳動都無比明晰。
今天是她的生日。
白霜行原本以為,大家太累太忙,不會有什么人記得。
一個人度過生日,于她而言并不稀奇——
不知怎么,在恍惚的瞬息,白霜行眼眶發酸。
“這是我們一起為你做的蛋糕。”
電閘被推開,秦夢蝶打開客廳里的燈:“雖然模樣有點兒……但味道應該沒問題。”
“都怪這家伙。”
光明神覷一眼修羅:“非說要用奶油做一條龍,結果不知道弄出了個什么東西。”
筆仙一震:“居然是龍嗎!”
它它它還以為是大青蛙,幸好沒當著修羅的面說出來!
“我?”
長發青年冷聲嗤笑:“不解釋一下,為什么蛋糕外型像一團爛泥?”
光明神回以微笑:“這叫流、線、型。”
“畢竟大家都沒有經驗。”
小黑蛇盤踞在秦夢蝶肩頭,看向白霜行:“悄悄告訴你,他們看起來不著調,其實學得很認真,這個蛋糕是經過無數次失敗之后才得到的成果哦。”
修羅一針見血:“當著我們的面,這也算‘悄悄’?!”
小黑蛇搖搖尾巴,仰著頭朝他笑。
無恥賣萌。
修羅嘴角一抽。
家里,好像更鬧騰了。
099有些小孩心性,操控著修羅刀來到白霜行身邊,和她輕輕一貼:“生日快樂!新的一歲,要更開心哦
!”
光明神女不再理會和九頭蛇大眼瞪小眼的修羅,回首一笑:
“我們聽說在人類的世界里,親手制作的禮物更有誠意,所以準備了這個驚喜。本來打算送去醫院的,沒想到你恰好在今天回家了。”
她說著挑眉,看向季風臨:“方法步驟是他教的,還不錯。”
季風臨留在醫院里陪護,只能通過手機進行線上指導。
一大家子神明鬼怪,唯有秦夢蝶還懂點廚藝——
但架不住滿屋子的笨蛋隊友。
白霜行噗嗤笑開:“謝謝。”
對了。
她眨眨眼,抿了下嘴唇:“我也有個驚喜,要告訴你們。”
一句話出口,吵吵嚷嚷的室內瞬間靜下。
好幾雙眼睛同時看著她,白霜行止不住笑意,挽上季風臨手臂。
身旁的人明顯一僵。
沒有多余的言語,白霜行指指他胸膛:“這是我的男朋友。”
一秒鐘的寂靜。
三秒鐘的寂靜。
五秒鐘——
第五秒,客廳里響起修羅的鴨子叫:“嘎哈——?!”
江綿小朋友整個愣住,張大嘴巴。
哥哥和姐姐,在一起了?這是在一起的意思嗎?她沒聽錯吧?
她她她是不是在做夢!
099揚高聲調:“欸?男朋友?所以你們兩個?欸欸欸?!”
“嗯。”
季風臨不緊不慢揚起嘴角,直視長發青年睜圓的雙眼:“小舅舅。”
哎呀。
秦夢蝶捂住嘴巴,沒壓下唇邊的笑;早有預感的筆仙嘖嘖不停,發出一聲長長的“噫——”。
光明神頓了半晌,雙眼微瞇:“男、朋、友?”
可以,不錯,真是好大一個驚喜。
幾秒鐘前她還滿目欣賞瞥向季風臨,到現在,儼然成了呵呵冷笑。
兩位水火不容的神明在此刻終于達成一致,同時向季風臨勾勾手指頭。
九頭蛇在一旁歡歡喜喜搖尾巴,忍不住對099說悄悄話:“家里,氛圍真好啊。”
室內劍拔弩張,室外的沈嬋心滿意足露出姨母笑,不枉她當了這么久的助攻,誰看了不說一句mvp。
嗯,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就很舒坦。
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房屋,再度溢滿亂作一團的嘈雜響音。
白霜行立在門邊,不自覺彎起嘴角。
身邊撲來一陣清涼微風,當她低頭,見到江綿干凈澄澈的黑眼珠。
“姐姐。”
女孩小心翼翼問她:“你和哥哥,是互相喜歡的意思嗎?”
白霜行摸摸她腦袋,點頭。
于是那雙黑沉沉的雙眼驀地泛起亮色,仿佛有抑制不住的雀躍在騰涌律動,江綿一把將她抱住,原地跳了跳。
“姐姐生日快樂!”
她說:“以后的每一年,都要在一起哦。”
現在是初冬的夜。
天邊漸暗,鉛灰的暮色沒有盡頭。
在這座方方正正的小屋里,燈火熹微,暖意融散,如同暗夜里散發柔光的月亮,也像一只沉靜安穩的小舟,漂浮在無邊深海之上。
這是他們的家。
耳邊仍是雞飛狗跳的嘰嘰喳喳,前所未有的安心將她充盈,攜來暖烘烘的熱。
白霜行笑著回應:“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