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剪著樹影,驟雨追著悶雷，北城夏日的夜，喧囂又靜謐。</br> 君庭大平層里,姜照雪洗過澡，正穿著睡裙坐在臥室的梳妝臺前,一邊擦頭發一邊接電話。</br> “徐開的動機嗎？不是哦,不是那樣的，他也沒那么單純……”她耐心地與容稚解釋,幫她梳理寫劇本前需要理順的原文脈絡。</br> 岑露白在自己的套間里洗完澡吹完頭發,推開姜照雪套間的門，聽到的便是她娓娓闡述的聲音。</br> 不肖多想,一定又是容稚。</br> 她抬頭看一眼正在對著姜照雪吹的空調出風口,不放心地把風速調小，而后去抽屜拿了姜照雪的藍牙耳機，走到她的身邊，撩開她一側耳邊的發,準備把無線的藍牙耳機送進她的耳道。</br> 姜照雪正說得入神，猝不及防被微涼的指尖觸到，下意識地偏頭，對上女人溫和的面容,一瞬間放柔了眉眼。</br> 她輕歪身子在她身上靠了一下,像是親昵又像是歡迎。</br> 岑露白回她一笑，揉了一下她的發，把一只耳機在她耳道里放好,對她晃了晃另一只耳機。</br> 姜照雪了然,默契地把手機從另一側耳邊放下,歪著頭,把耳朵送到岑露白的手下。</br> 像只豎起耳朵乖巧等揉的小貓咪。</br> 岑露白笑意微深，忍不住俯身親親，愛戀地用紅唇抿了又抿。</br> 姜照雪觸電般地捂耳朵，一瞬間坐直了身子，杏眼圓睜。</br> 岑露白勾起弧度，一點都沒有自己干了壞事的自覺。</br> “姜姜？小姜同學？！怎么了？你怎么不說話了？”容稚半天聽不到姜照雪的聲音，奇怪地呼喚。</br> 姜照雪回神，結結巴巴應:“沒……沒有，是信號不好。”</br> 話音剛落，岑露白就很輕地笑出聲，一臉揶揄。</br> 姜照雪羞惱，用眼神嗔她，岑露白這才微微收斂，正色了些，噙著笑，把另一只耳機戴到她的耳朵上，取了電吹風，站到她身后，以手作梳，自然地幫她吹頭發。</br> 明明是養尊處優慣了的人，照顧起人來，卻仿佛比誰都體貼。</br> 姜照雪忍不住生出依戀。</br> 吹風機用的舒適的冷風，她的心卻是暖融融的，容稚在電話里說些什么，她險些都要沒心思聽了。</br> 好不容易，拉住心神，聽了小半個小時，容稚終于問夠了，趕著去記思路，掛斷了電話。</br> 姜照雪等不及取下耳機，轉過身，一把就抱住了岑露白，在她身上蹭蹭，玩笑:“辛苦小岑姐姐了，手酸嗎？”</br> 她下巴抵在她的小腹上，眼眸清亮亮的，“姐姐”兩個字咬得分外動聽。</br> 岑露白的心像被什么撓了一下。她把電吹風關了，勾唇哄:“你再叫一聲姐姐，我就不酸了。”</br> 姜照雪眨眼，耳廓后知后覺地紅了。她笑了一聲，用下巴輕輕戳她，卻是不肯再叫了。</br> 岑露白也笑，想著一會兒總有機會的，也不為難她。</br> 她把她散落在額前的發輕撩到額后，隨意地關心:“容稚的電話？”</br> 姜照雪坦誠:“嗯，和我說劇本的事情。”</br> 百納那邊的項目小組已經和容稚談好了合作的事項。</br> “談殊如劇組那邊完全結束了？”</br> “嗯，生日那天回去以后，談殊如就沒再通知她跟組了，現在談殊如那邊好像也殺青了。”</br> 說到談殊如，她不由地嘆了口氣。</br> 岑露白點她鼻子：“怎么了？”</br> 姜照雪眼神黯了下去，應：“沒有，就是替容稚難過。”</br> 雖然容稚幾乎沒再提起過談殊如，但朋友怎么多年，她怎么可能聽不出她的強顏歡笑。甚至她懷疑她現在打雞血一樣地趕劇本，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可能就是想用工作填滿生活，轉移注意力。</br> 岑露白沉吟：“她有再當面和談殊如溝通過嗎？”</br> 姜照雪搖頭：“沒聽她說過，應該沒有吧。本來她在談殊如劇組那邊應該還有一點收尾工作的，但那天以后，談殊如連這個都沒再找她了，容稚覺得她態度已經很明顯了，不想自找沒趣，平白惹人心煩了。”</br> 岑露白若有所思：“這樣嗎？”</br> 姜照雪覺出端倪：“怎么了嗎？”</br> 岑露白沒有賣關子，牽她的手帶著她往床邊走，透露：“生日聚會那天，我問談殊如了。”</br> “嗯？”</br> 岑露白在床上坐下，注視著姜照雪說:“你讓我幫你問問談殊如，談戀愛的話會不會考慮女生。”</br> 姜照雪:“？！”</br> 岑露白了然。</br> 她故作恍然:“噢，我忘了，你喝醉酒什么都不記得了。”</br> 明顯是促狹。</br> 姜照雪:“……”</br> 怎么還提這件事，岑露白這樣，她都要懷疑她是不是除了喊內衣硌，讓岑露白幫她脫之外還做了什么羞恥的事了。</br> 她不好意思，雙手捂臉說：“我保證再也不喝酒了。”</br> 岑露白輕聲笑：“那也不用。”</br> “嗯？”</br> “我在的話，可以小酌怡情。”</br> 姜照雪：“……”</br> 她小聲嘟囔:“你在才更不能喝。”</br> 岑露白挑眉，一張端莊清冷的臉，似笑非笑的時候還是很能唬人的。</br> 姜照雪卻一點壓迫感都沒感到，有恃無恐地與她對視著。</br> 岑露白敗下陣來，轉開頭笑意加深，姜照雪也有分寸地坐近了靠她的肩膀上低笑：“我開玩笑的。”</br> 她喜歡岑露白縱容她的樣子。有些愛意，難以用言語確認，卻可以用心感受。</br> 她親親她裸-露在空氣里的肩頭，不自覺地把玩岑露白的手指，追問:“談姐的答案是什么呀？”</br> 岑露白感受到她摩挲她中指上薄繭的動作，眼神微熱，應：“殊如說，喜歡的話，什么都不是問題，性別當然也不是。”</br> 姜照雪一下子停住動作，遲疑地揣測：“所以談姐的意思是，她也可以喜歡女生的嗎？”</br> “嗯。”</br> “那她還這么堅決地推開容稚，是不是更說明了她真的不喜歡容稚？”姜照雪語氣發沉，無意識地又開始摩挲。</br> 岑露白的心思隨著姜照雪的動作漸漸偏了。</br> 她應：“如果真的一點都不喜歡的話，不至于連一次面都不肯再見吧？這么討厭，這么難以面對嗎？”</br> 好有道理的樣子，姜照雪眼神亮了起來。</br> 她相信岑露白看人的眼光。</br> 她問：“那容稚其實是有希望的對嗎？”</br> 岑露白淡淡地：“我不知道。”</br> “但是，容稚一直這么縮著的話，就一定沒有希望。”</br> 她過往的人生每一秒都在告訴她，想要的東西要靠爭取。</br> “好運是不會無緣無故地降臨到每一個人頭上的。”</br> 膽小鬼付出遺憾的代價，也不算冤枉。</br> 她嗓音清潤，有一瞬間，姜照雪甚至察覺到了一絲涼薄。但她來不及細辨，岑露白就偏過了頭看她，和煦地問:“你覺得談殊如可以演崔靈素嗎？”</br> 姜照雪不假思索:“可以呀。”版權簽給百納以后，岑露白讓她考慮選角，她粗略地想過幾次，談殊如一直都是在她的中意名單里的。</br> 不論是從私心出發還是從客觀出發，談殊如的氣質、外形、演技，目前的商業價值、性價比，都算是上上選。</br> 岑露白莞爾：“那這樣吧，過兩周你答辯以后，我們邀請她們去度假山莊放松，當做給你的畢業慶祝。到時候我讓遙遙幫著試探一下？”</br> “遙遙愿意嗎？”</br> “遙遙為什么不愿意？不說你的朋友就是我們的朋友，容稚本身也是她的朋友呀。”</br> 姜照雪聽得心暖。</br> 她擔心:“談姐會愿意去嗎？”</br> 岑露白篤定:“她會愿意的。”</br> “殊如是聰明人，為了合作機會，一定會來的。”</br> 機會給容稚了，看她自己會不會把握。</br> 姜照雪覺得也是，大有可為，替容稚高興，開心地親了岑露白臉頰兩下，仿佛無聲的獎勵。</br> 岑露白好笑:“就這樣？”</br> 姜照雪眨巴眼睛，不明所以:“嗯？”</br> 岑露白摟住她的腰，帶得她半推半就坐到了自己的腿上。</br> “想了一晚上的別人，就這樣打發我？”她嗓音微低，說著興師問罪的話，端莊的面龐上卻全是動人的笑意。</br> 姜照雪愣愣地，怕她腿不舒服，曲膝微跪著，沒有完全坐實。</br> 她眸底也泛起漣漪，圈住她的脖子，逗她:“這種醋你也吃呀？”</br> 岑露白撫摸她的后頸，驕矜:“我吃了呢？”</br> 完全是她那天無理取鬧的重演。岑露白比她還理直氣壯。姜照雪唇角高揚。</br> 她跪了起來，親她的唇，哄:“這樣呢？”</br> 岑露白烏眸深深，輕啟薄唇:“不夠。”</br> 姜照雪咬唇，盯著她瀲滟的紅唇，受蠱惑一般，順從了渴-望，再次俯身。</br> 于是一個綿長的吻，變成了無數個細密的吮-吻。</br> 睡裙在不知不覺中脫落，床背板在細指不受控制的抓握、顫動中，不時發出輕響。</br> 姜照雪討饒，岑露白想聽的“姐姐”，終究是得逞了，可岑露白卻第一次失約于她，根本沒有放過她，反而更惡劣了。</br> 姜照雪受不住，又享受又難受，濕著眼睫跪不住，想咬她肩膀又舍不得，最后只能顫抖地輕嗚:“騙子！”</br>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話出口的下一秒鐘，姜照雪覺得岑露白好像頓了一下，而后，吻變得更溫柔，動作變得卻更激-烈了。</br> 姜照雪浮浮沉沉地無法思考。</br> 岑露白叫她:“濛濛。”</br> “濛濛。”</br> 一聲比一聲溫柔。</br> 姜照雪一聲一聲地應。</br> 她從不知道，她的名字可以被人念得這樣繾-綣。</br> 岑露白吻到她的眼睛，她說:“我愛你，是真的。”</br> 應該是應和她前面控訴她“騙子”的調-情話，但不知道為什么，那一個瞬間她卻覺得她的眼神里蘊著憂傷。</br> 她回吻她，即使很累很沒有力氣了，還是很認真地回應她:“我也是。”</br> 傻瓜。</br> 岑露白鴉睫顫了顫，像是想再說什么，最后卻什么都沒說，只是繼續吻她。</br> 很久以后，高樓的燈漸次熄滅，全世界仿佛都進入了安眠，姜照雪臥室的最后一盞床頭燈也終于被按滅。</br> 岑露白又叫她:“濛濛。”</br> “嗯。”</br> 她抬不起眼皮，半睡半醒間，她感受到有人虔誠地親她，好像在說:“但我有時候看著你，會覺得，好運其實偶爾也會眷顧我的。”</br> “可以一直眷顧我嗎？”</br> 她聽見女人如是問。</br> 太累太困了，她來不及應她，陷入了夢鄉。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