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那束花捧在半空中,時間耽擱越久,仿佛越重。洛林遠胳膊肘累了,心也跟著寸寸泛酸。
與他一步之遙的俞寒臉色不明,不似高興也不像被冒犯,可以說平靜地有些詭異,這種反應不在洛林遠的想象范圍中。
他曾想過俞寒也許會欣然接過又或嗤之以鼻,他會隨著對方給予的反應傷心或難過。
俞寒沒有接花,反問道:“為什么要送我花?”
不等他答,又道:“哦是了,要送給手工做得最好的家長。”
他抬手接了洛林遠手里的花,花束在洛林遠的掌心里被抽去,包裝紙的尾端在他食指上勾了下,竟讓他覺出了股悵然若失。
不是這樣,不該這樣。他抿唇蹙眉,讓旁人看了,還以為他送花送得不情愿,舍不得。俞寒抓著那束花,靜了會,像是等他說話,沒等到,便神色淡淡地點頭:“謝謝,還有事嗎?”
洛林遠無言搖頭,眼睜睜看著俞寒走了出去。他瞪著眼,覺得事情實在不盡人意。他沒精打采地去接了水,將辦公室里的花都澆了一圈。
因為不專心,水濺在地上,濕漉漉的一片。等回神,拖鞋的腳印已經滿辦公室都是。花他買了許多天了,一天捧一束過來上班。
別的老師問他送誰,他通通不答,揣著隱蔽的心思,做著自以為浪漫的事,一日日過去,不同的花都堆滿了辦公室,又舍不得扔,盡數養下。
直到買到迎春花時,等的那個人終于來了。洛林遠把水壺放到一邊,蹲在了梔子花面前,小心翼翼地揉著花瓣,自言自語道:“其實這些花都是我心思,是太不明顯了嗎?所以你不知道。”
梔子花的花語,堅強永恒的愛,粉色馬蹄蓮,愛你一生一世,迎春花,相愛到永遠,送花的對象,你所喜歡的人。
不是俞寒,你喜歡嗎,而是我喜歡你,俞寒。
洛林遠用手背壓了壓眼角,不知蹲了多久,才想到起身,腿麻了一片,他彎腰用手拍了拍酸脹的小腿:“沒關系沒關系,下次加油。”他給自己打氣。
拿了花的俞寒其實并沒有洛林遠所想的那樣冷靜,他雙手捧著那束花,在園長辦公室外站了很久,為難蹙眉,不知道該把這花怎么辦。
說了要送家長,又怕像昨天那樣自作多情。既然洛林遠都說了這是獎勵,何必自顧自地給這花加上什么特殊含義。
抱著花回教室,芋圓直起腰,看著爸爸將嘴巴張成了個小o,等俞寒坐下,伸手要拿花來聞一聞。俞寒把花移開:“畫你的畫。”
芋圓:“花花,香!爸爸我也要!”
俞寒:“這是爸爸的花。”
芋圓扁嘴:“小氣!”
俞寒:“你已經是個三歲的孩子了,該學會自己想要的東西,自己去買。”
芋圓:“爸爸……你作為大人還搶我糖。”
俞寒置若罔聞,只拿著那花翻來覆去地看,芋圓就在旁邊就著實體寫生,最后整出了個大黃花,啪地糊在了那個攤位上。
晚上到家的時候,阿姨看先生出門一趟,捧花回來,便要找個玻璃瓶裝起來。
俞寒說:“把去年我去意大利出差買的瓶子拿出來。”
阿姨抽氣道:“那個不是很貴嗎?”
俞寒:“值得。”
也不知道是送花的人值,還是花值得。
不知道俞寒是不是高興,反正韓追不太高興。他剛在酒店大堂樓下,勾搭了一位來C城旅游的熱辣美女,給了房間號,美女送上門。
還沒動手五分鐘,衣服脫了大半,門鈴響了。
邊響邊被捶響,伴著洛林遠這個殺千刀的聲音,在門外叫喊:“開門,韓追,快開門!我知道你在里面。”活脫跟來捉奸似的,擾他好事。
美女推開韓追,系上內衣帶子:“搞什么啊!”
韓追雙手合十:“不好意思美女,你先回房間吧。”
美女沒想著要走,卻被下了逐客令,頓時大翻白眼,氣急敗壞地拉開門,差點跟洛林遠撞個正著。
在外面大鬧的洛林遠酒氣熏人,看到韓追的房里沖出一個女的,嚇得開始打嗝。
美女瞪了他一眼,本來要罵的臟話卻因為看清他的臉,又舍不得罵了,只輕飄飄地吐出一句近似嬌嗔的“神經病”。
韓追穿好衣服走出來,小心翼翼地維護了一下自己剛才被美女抓亂的頭發。
他實在不明白,為什么女人激情起來這么喜歡薅頭發。
每次他都因為這事膽戰心驚的,要是哪天頭禿了,他也沒臉去縱橫江湖了。
洛林遠還傻在走廊上打嗝,小身板一抽一抽的,看看走掉的美女,又看韓追:“你、嗝、你才他媽回來一天。”
韓追靠著門做個瀟灑的姿勢,微笑道:“有事說事,沒事快滾。”
洛林遠嘴角下垂:“你說得根本沒用……”
韓追見他喝了酒,嘆聲道:“你真把他給睡了?”
洛林遠擠開韓追,往里走:“說什么呢,不是你讓我哄他嗎?”
韓追:“所以呢,你怎么哄的。”
洛林遠就把自己送花的事說了一遭,韓追仔細聽了:“你有說為什么要送花嗎?”
洛林遠想了想,還真沒有,他說:“他怎么可能會信我的借口,這么假。”
韓追:“為什么不信,你辦公室不都跟個花店一樣嗎,到處都是花,送人東西,最怕就是看起來多,你只給他一小部分,瞧著沒誠意,跟隨手送的一樣 。”
洛林遠急了:“他應該知道花的意思啊!”
韓追:“什么意思。”
洛林遠:“那是迎春花啊!”
韓追:“這又是什么我不知道的暗號?”
洛林遠不想說,這樣的情話怎么好意思說出口。
那是他十七歲的時候,年少輕狂,不過腦子對俞寒說出來的情話,現在想想都要臉紅了,不能說,這是俞寒跟他的秘密。
韓追見他支支吾吾地半天不說,嘆了一聲:“你干脆送他向日葵好了。”
洛林遠一怔:“為什么?”
韓追:“向~日~啊。”他語調拖得老長,漫不經心。
洛林遠覺得特意來跑一趟,問韓追的自己簡直是個沙雕,韓追自己的事情都整不明白呢,成天到晚只用下半身思考。
韓追說:“你還喝上了,你這破酒量,談個戀愛還借酒消愁啊?”
洛林遠:“酒能壯膽。”
韓追挑眉:“你想干嘛,出息了啊,你想……”殺到他家去嗎?
洛林遠:“我要給他打電話。”
韓追:“……”滾吧滾吧,成天到晚讓人糟心的慫貨。
洛林遠也是順便來坐坐,問他缺不缺什么東西,中介給他找好了,馬上就能看房。
韓追不耐煩地摸煙趕人:“我什么也不缺,你趕緊走,房我自己看,你安心追你家男人。”
洛林遠見他脾氣大,想來是因為他剛剛壞了韓追的好事,未免韓追酒后算賬,他麻利地滾了。
韓追關好門,大概是欲火未消,肝火旺盛。大半夜的,讓他去哪再找個女人?
推開陽臺落地穿,他走了出去,打算吹風吸根煙。出來才發現這個酒店設計很妙,一旁也是一個陽臺,相距不遠。
旁邊的住客也很有閑情雅致,透明的桌子上擺著一杯紅酒,一個煙灰缸,熄滅了半根女士香煙。空氣中還有淺淡的香水味,若有似無,很誘惑。
韓追咬著煙,瞇眼看向那間房間的落地窗,這時正好有一只手掀開窗簾,皮膚很白。
那人走了出來,身高作為一個女性來說過份高了,骨架也大。頭發不算長,穿著一件黑色睡袍,貼身絲滑,勾勒出臀部圓潤線條。
韓追先入為主,以為是個女人。
畢竟抽女士香煙,哪知這人探身拿酒杯時,睡袍敞開一點,露出平坦胸膛。
是個男人,韓追失望地嘆了口氣,那人聽見了,朝這邊望來。
入目第一眼,很驚艷,作為一個男人,長得這么驚艷很少有,加上唇邊有蹭花的口紅,腮邊半醉的酒意,構成了一副相當具有沖擊力的畫面。
韓追覺得自己未消退的火意猛地升起,燃在下腹,蓄作一團。
男人都是見色起意。
那人感覺到了韓追眼神的侵略性,不太高興:“你看什么?”
韓追伸手點住自己下唇:“這顏色很適合你。”
那人用手背一抹,看到了口紅,表情一下生動起來,又羞又惱。
這時房間里傳來一道女聲:“關少,我洗好了。”
那人匆匆地進了房間,頭也不回。韓追靠在扶手上,仰頭看天。今晚月色極美,可惜別人都是成雙成對,唯有他一人看這美景。
洛林遠下到了酒店大堂,趁酒意未消,撥通了俞寒電話。
他靠在大堂的皮沙發上,指甲扣著邊沿,等待接通,一顆泡了酒的心不斷冒泡,在聽到俞寒的聲音那刻,酒成了檸檬汁,酸得透透的,忐忑也成了委屈。
俞寒:“喂。”
洛林遠悶悶不樂:“喂。”
俞寒的聲音帶了點回響,還有水聲,聲音仿佛都是沾上了浴室的潮熱:“什么事?”
洛林遠猜出他在洗澡,或者洗完了,身體更燙了些:“一定要有事才能給你打電話嗎?”
洛小瘋子借酒發瘋,把俞寒給問的一怔:“你怎么了?”
洛林遠:“花你不喜歡嗎?”
俞寒:“……”
洛林遠:“那向日葵你喜歡嗎?我送你向日葵好不好。”
俞寒:“這次又為了什么送我花?因為我帶孩子帶的好?”
洛林遠:“不是。”
俞寒:“嗯?”
他疑問的聲音帶了鼻音,是洛林遠最喜歡的那種,偏偏又是這樣令人可恨的冷淡,他說:“一定要有理由才能送你花嗎?”
俞寒:“是啊。”
洛林遠被他堵住了,他聽見俞寒一字一句地問:“所以你為什么要送我花?”
洛林遠滾燙的臉挨著皮沙發上,一行溫熱的水珠從眼眶,臉頰滑到了沙發上,他喉嚨緊繃著,顫抖著:“因為你是春天,一直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