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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林遠捂著半張臉,幾乎要蜷縮在酒店大堂的沙發上。他懷疑自己是真的醉了,否則半夢半醒間,為什么能聽見俞寒在電話里問他,你在哪?
他帶著鼻音問:“你要來找我嗎?”
俞寒:“在哪?”
洛林遠說了酒店的名字,等通話結束,他在沙發上靠了半天,酒意讓他腦子轉不過彎,心臟卻自作主張地猛跳,跳得他都沒法坐穩。
他忍不住從大堂起來,一路小跑沖到了酒店旁的便利店。買檸檬水、口香糖來解酒。
又對著前置攝像頭的企圖打理自己的儀容,發現沒法拯救,只能無可奈何地在雙頰拍了好幾下,清醒清醒。
臉頰被抽得火辣,他轉回了大堂,坐在原來的沙發上,腰筆直地挺著,頸項長伸 ,好似一只盼春的鵝,不時抖擻羽翅。
洛林遠不安地一遍又一遍地順著自己微皺的衣服,盯著大門口來來往往的行人。
酒店是旋轉門,每次那玻璃門被推得轉動起來,他都要去看,看那露出來面容是不是他所期待的那位。
直到等得久了,他就開始懷疑自己并沒有打電話,一切只是幻覺,都是他太過想念,虛構出來的一場夢。
本想再確定一次,卻發現手機沒電,早已黑屏。
他捏著手機,頹唐地靠回沙發上,嘴巴里的口香糖早已沒了甜味,手機摔過不少次,鋼化膜的邊緣坑坑洼洼,扣在掌心里生疼。
果然是做夢吧,檸檬水瓶子從身上滾到地毯,洛林遠沒力氣去撿,無精打采地趴到了沙發扶手上,逐漸化作一灘死水。
酒意使人困倦,他以為他沒睡,實際現實與夢境交織在一起,將他往下拖拽。
他又夢見洛霆滿目猩紅地沖進病房里,死死握著他的雙肩,目光可怖地望著他的臉。
洛林遠在夢里出了一身冷汗,他好像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事,但自我保護讓他夢中世界變成了無聲的黑白默片。
他看著洛霆的嘴巴一張一合,看林舒推開房門,猶如被碰了逆鱗般朝洛霆嘶喊著。
洛霆就像一頭發怒的獅子,推開了洛林遠,沖林舒走去。
他還在輸液,針頭跑位,刺破了手背薄弱又青紫的皮膚。鮮血順著指縫下滴,林舒被洛霆抽了一個耳光,女人踉蹌后靠,撞在門上,跌落地面。
保護母親的本能使病中的洛林遠扯開了輸液針,沖到了林舒身前,兩臂伸直,恐懼害怕地將林舒護在了身后,抵擋洛霆。
洛霆憤怒地說著話,還是黑白默片,什么也聽不見,但漸漸的,就像是被針刺開了空氣中無形的墻面,破了個口子,聲音響起,他聽見洛霆在吼著他的名字,一聲又一聲,洛林遠!洛林遠!!
洛林遠猛地睜開雙眼,面上驚恐未退,神情緊繃地瞪著面前人。
俞寒被他表情到,不自知地用上安撫的語氣:“做噩夢了?”
洛林遠還是愣愣的,沒從夢里緩過來。俞寒握著他的手,掌心滾燙。后來才發現,是他自己的手指太過冰涼。
俞寒見人坐起,額發被汗濕透了,耷拉在眉毛上,眼皮微紅,嘴唇煞白,不知道做了怎樣的夢,被嚇成這個樣子。
洛林遠好久才緩過來,想笑笑說沒事,唇角卻勾不起來。
他指頭在俞寒的手心里動了幾下,俞寒便跟醒悟一樣,快速地松開了他。
手失去被握的力道,落在膝蓋上,洛林遠垂下眼皮,看著自己的手,情緒更差。
俞寒嗅了嗅空氣中淡淡的酒氣:“你喝酒了。”
洛林遠沒說話,越過俞寒,探身想撿地上的檸檬水。
但是他身上沒有力氣,差點摔在地上,俞寒以為他醉得徹底,伸手摟著他的腰,將他撈起來,按在了沙發上,皺眉道:“別動。”
他將洛林遠要的檸檬水撿起:“這是你的?”
洛林遠嗯了聲,沒什么氣力,接過水擰開喝了一口。他喉嚨干渴,猶如火燒,又痛又緊。
喝得太急,大半的水撒了出來,落在他頸項鎖骨上,黏糊糊的。
洛林遠一手拿水,一手扯著自己濕透的衣服,無措地看俞寒:“怎么辦?”
他神色無辜,嘴唇紅潤,水珠不斷順著滑動的喉結往下滴。
俞寒望著他,從他下巴一直看到頸項,再往下,目光猶如實質,仿佛穿透衣服,看到里面。
洛林遠的腦海中不合時宜地浮起了韓追的話,男人嘛,沒什么事不能靠那檔子事解決的。
俞寒對他說:“你等一下。”
說罷俞寒起身走向酒店前臺,開房拿卡,再轉回呆滯的洛林遠面前:“走吧。”
洛林遠愣愣起身,傻傻地跟在俞寒身后,心臟都要從喉嚨里跳出來了。
真的要做?不是開玩笑的?他都還沒買向日葵呢?
這么直白嗎,久別重逢就來一場?
洛林遠不能說沒有意動,但心情絕對算不上欣喜。
話都沒說清楚,感情還沒到位,就先睡。總有種不好的感覺,帶點變質的味道,他不喜歡。
可是如果俞寒想跟他睡,他不會拒絕。他實在太像碰碰眼前這人了。
他們一前一后地走著,他在身后看著俞寒的背脊,寬闊的肩線,收成一把的腰身,看男人不疾不徐的步伐,最后站住。
洛林遠跟著停下,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俞寒側臉,像無奈道:“一直在后面做什么,過來。”
洛林遠像個得到心上人允許的愣頭青一般,莽撞地走了過去。又因為喝了酒,身子不是很穩,險些摔跤,俞寒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洛林遠順勢扣住了對方的手。
兩個人牽著手,洛林遠故意不松開,反正他喝醉了。
跟一個喝醉的人,是不能講道理的,他把俞寒的手握得緊緊的,生怕被甩開。
心里還安慰自己,萬一俞寒甩開他,他明天醒過來,就當不知道就行了,裝失憶。
俞寒沒有甩開他,而是看了他一眼,反手握緊他,拉著他進電梯。
房間在二十三樓,漫長的上升過程中,俞寒拿出手機在看。
洛林遠手漸漸冒汗,指頭都僵了。他屏息看電梯倒影 ,手機光在俞寒臉上明明暗暗。
俞寒抬眼,他們目光對上,洛林遠像個小偷般做賊心虛地擰過頭。
叮 ,樓層到了。俞寒拉著他出去,房間號2304,刷卡進房,俞寒反手關上門:“你去洗吧。”
這是什么鬼,為什么俞寒能夠把這事約得這么熟練的樣子。
洛林遠的手背被松開,他站在原地,面上忐忑不安。
俞寒又問了一聲:“不洗嗎?”明明之前是個稍微臟點都要哭的嬌氣包。
洛林遠只好進浴室,酒店的浴室設計普遍透明,浴缸旁邊就是一扇什么都擋不住的玻璃窗。而遮擋的窗簾,取決于浴室外的人是否想放下來。
這個設計太曖昧,有很過頭,讓此刻的洛林遠下不來決心。
剛咬咬牙想脫,就見俞寒走過來,將遮擋簾快速放下,沒有猶豫。
洛林遠:“……”
胡思亂想中洗了個澡,洛林遠動作不熟練地為自己做準備。
但是對于這件事,他實在算不上擅長,胡亂折騰的后果是他的身體被弄得生疼,情緒越發緊張,完全放松不了。
他郁悶地抹掉鏡子上的水,前后看了看。幸好這些年身材保持的不錯,瞧著跟當年沒有差別,應該也算一具有魅力的身體。
洛林遠握著門把手,心里給自己打氣,打算全裸地走出去。剛一拉開門,門上掛的袋子因為慣性撞到了他腿上,尖銳的邊緣刺得他有點疼。
他莫名其妙地拿起袋子打開一看,里面是內褲和一次性浴巾。
俞寒的聲音從不遠處響起:“給你買了衣服,送去干洗了,很快就送上來。”
洛林遠關上門,心情復雜,這些舉動很貼心,就跟當年一樣。如果不是約,而是戀愛就好了。
他將內褲穿上,裹上浴巾出去。
俞寒坐在沙發上,正跟人打電話。聽起來像公事,只來得及抽空看了他一眼,便快速地撇開視線。
洛林遠揉了揉吹得半干的頭發,坐到床上。俞寒拿著電話起身,嘴里說著話,將一件衣服搭在了洛林遠從浴巾里伸出來的腿上,抽空同他說了一句:“我的,湊合著穿。”
那是一件深藍的襯衣,綢緞面料,摸著冰涼絲滑,袖口上還有一顆未摘的金屬袖口,沾著淡淡的香水味。
是男士香水,他的俞寒長成了一個成熟有魅力的男人了。
洛林遠默默地穿上了襯衣,扣子顆顆系好,這過程中,俞寒一直沒有看他。
仿佛手機那邊有天大的事,沒了他一秒都不行。
俞寒動了動,換了個姿勢。他手腕搭在木質扶手上,腕表折射著房間的燈光,落在了一片雪白的腿上。
洛林遠不知什么時候解開了浴巾,身上只穿著那件蓋住臀部一點的襯衣,站在他不遠處。
酒店的沐浴露什么時候這樣香了,這是俞寒的第一個念頭。
第二個念頭是,洛林遠沒穿鞋,膝蓋和腳指頭都是紅的。
洛林遠在俞寒跟前站了一會,發現俞寒沒有理會他,神色幾乎算得上冷淡。他無趣地撇嘴,走到床頭,彎腰將一次性拖鞋拆開,穿上,再用酒店的充電器給手機充上電。
他現在急需韓追,得問問韓追他現在該怎么辦。
洛林遠在用手機,俞寒在打電話,期間房門被敲響了一次,是俞寒點的餐食到了。他給洛林遠點了份蔬菜粥,給酒醉的人暖胃。
拿到洛林遠面前時,他正在談事的思緒都斷了,電話那頭助理喂了半天,沒聽到他任何回應。
洛林遠正趴在床上,襯衣卷在了腰上,露出兩個腰窩。一雙腿支在半空中,白生生的,晃來晃去,手里捧著手機,在不務正業地打游戲。
這個姿勢是韓追教的,他說他最受不了女人穿著衣服等他了。也不知道有沒有用,但是電視上也都這么演的。
同理,洛林遠也可以學。
當然,如果洛林遠這時候打的游戲不是煞風景的斗地主就好了。
音效開得雖然小,卻也搞笑。
他實在太緊張了,為了緩解緊張,開了一局斗地主,瞬間沉迷進去,成了個小賭鬼。
洛林遠剛炸飛了對面兩家,正興奮地猛晃腿,腳踝就被人抓住了。
他身子一僵,游戲都顧不上打,手機掉在旁邊,扭身一看,俞寒捉著他的腳踝,竟然還在打電話!
他難道一點吸引力都沒有嗎,俞寒到底帶他來這家酒店做什么?忙公事?
俞寒將他的腿按回床上,被子掀開再蓋緊,指了指粥,眼神示意他吃。
洛林遠沒有任何胃口,他郁悶地坐起身,看重新回到不遠處沙發上打電話的俞寒,再次微信求助。
這次韓追發過來的消息簡單粗暴,只有三個字:“給他口。”
此時在公司卑微加班的助理正跟老板說報告,就聽見老板那邊聲音一邊,像是倒抽了一口氣,幾乎是暴喝出聲:“你干什么!”
助理被吼得茫然:“我在……”做總結工作,兢兢業業,恪盡職守啊……
老板快速地說道:“不是在說你,這事明天去了公司再說!”
說罷助理的電話就被掛斷了,助理捧著手機,目瞪口呆地想,這還是他那位公事至上的老板嗎?
這邊俞寒將洛林遠推倒在地,收起手機,系上皮帶,穩定了情緒才緩慢道:“你在干什么?”
洛林遠被推得坐在地上,尾椎骨摔得有些疼。那股疼把他的性子激起來了,更何況他臉都湊上去了,被人這樣避如蛇蝎地推開,太難堪。
他從地上起身,拍了拍腿上看不見的塵土 ,深吸一口氣:“你有必要這樣嗎?”
俞寒:“什么?”
洛林遠:“你既然沒有這個意思,為什么要帶我來這里呢?”
俞寒語調一下壓低不少:“你什么意思?”
他聲音微頓,后知后覺地明白過來,臉色一沉,渾身氣勢風雨欲來。
洛林遠沒察覺,或者說他懶得去察覺,他現在又難堪又想哭,還疼。他抱著胳膊,轉身回到床上,拿起手機泄憤似的按了兩下:“我要睡了,你走吧。”
俞寒卻不走,起身逼近他:“你以為我要跟你做?”
洛林遠眼睛一熱:“不想就算了。”
俞寒卻不肯輕易放過他:“我們是什么關系?”
洛林遠繃著一張小臉:“沒有關系。”
俞寒:“沒有關系的兩個人做什么做。”
洛林遠掀開被子,把臉煩悶地藏了進去,自暴自棄道:“沒關系的兩個人就不能睡了嗎!”
俞寒被氣笑了:“你想跟我玩一玩?”
洛林遠:“都說不想就算了。”
俞寒:“洛林遠!”
洛林遠猛地翻身起來,氣得渾身顫抖:“那你到底要我怎么辦,我送你花你不要,送你糖你不要,我把我人都送給你了,你還是不要!說來說去……”
他腔調都不穩了,聲音全是顫的,不情不愿,好不甘心地說:“你就是不要我。”
他太生氣了,氣到自己什么時候都控制不住哭了都不知道。
床墊下陷,是俞寒坐了下來。洛林遠用手背狠狠蹭掉眼淚,咬著牙將頭擰到一邊。好半天,他才無可奈何地收了面上怒意,頹唐道:“如果你不想要我,就不要讓我誤會啊……你明明知道我會誤會。”
俞寒仍在逼他:“你為什么會誤會?”
洛林遠紅著眼瞪他,一行淚砸在了被套上,袖口邊,將那塊布料洇出一個個小圓點。
俞寒將被子掀開,露出他一雙腿。他欺身上去,將洛林遠抵在床頭,他拇指拭去洛林遠腮邊的淚,聲音又啞又低:“我不想隨便玩玩。”
俞寒:“如果你想要我,你就要把你自己給我,完完全全。”
洛林遠像聽到不可思議的話,也不哭了,就傻傻地看著俞寒。
俞寒:“你跟那個韓追是什么關系?”
洛林遠搖頭:“他是我大學同學,我們什么關系都沒有。”
俞寒:“喜歡我嗎?”
洛林遠不說話了,在俞寒再次逼問下,這才咬著嘴唇點頭,承認得不甘不愿,好似被逼到盡頭,沒辦法了。
他剛點頭,嘴唇就被俞寒吻住了,說是吻也不恰當,太兇了,是咬,將他咬得驚呼出聲,疼得厲害。
俞寒的手掐上他的腰:“有些事情,你要自己跟我說。”
他退了開來,眸色深深,嘴唇染了洛林遠的血,勾得洛林遠都不知道疼了,只知道點頭。俞寒強調道:“不管是任何事,我都要知道。”
這個語氣太強勢,讓洛林遠瑟縮,俞寒也沒有讓他馬上就說,只是道:“我給你時間,但是我耐心有限。”
這話又將剛飄飄不知所以然的洛林遠打回原形,俞寒果然沒有當年那么寵他了。
說罷,俞寒的雙手就掐著洛林遠的腰,將人往下拖。
洛林遠驚呼地后倒,陷入柔軟的床鋪中,在身體的顫動中,俞寒壓了下來:“現在,是我行使主權的時候了。”
洛林遠有些迷糊,看著俞寒的臉:“什么…… 什么主權?”
俞寒:“男朋友的主權。”
他失去過,又奪回來的主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