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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澀


  Chapter 8

  到家已經凌晨一點多了,譚西原輕手輕腳,繞過客廳進了自己房間,拿睡衣準備去洗澡。路過隔壁臥室時卻覷見門縫里透出的燈光。

  譚西原停下腳步想了幾秒,輕輕地敲了敲門,接著擰開了門。

  莊越坐在書桌前,扭頭看向門口,又轉回腦袋,悶聲悶氣說:“你回來了。”

  譚西原蹙眉:“不是讓你早點睡嗎?”

  “我想再坐會兒題。”莊越說。

  譚西原走上前去,翻了翻了他的作業本和桌子:“在做什么題?”

  “物理。”

  “嗯。”譚西原手指點著桌面,“手機呢?”

  莊越抬頭看他一眼,又低下去:“都刪了。”

  譚西原愿意給個兄弟間的信任,不打算查證,準備去洗澡。

  莊越卻又開口了,問道:“你怎么今天回來這么晚?”

  “跟人吃飯去了。”

  “跟誰吃飯?小璇姐嗎?”

  小璇姐是譚西原的大學同學,兩人關系不錯,經常出來小聚。

  “你問那么多做什么?”譚西原聲音低沉,“我還沒過問你呢。”

  莊越啞聲了。

  “你都要高三了,把精力和時間都放到學習上。之前去酒吧打工的事我不跟你計較。至于……”譚西原面容嚴肅,說到一半卻難得猶豫了下,“至于那些東西,你少看點,現在專注高考。剩下的等以后再說。”

  莊越一聲不吭,筆尖在紙上來回劃著。

  譚西原在他背后站了許久,無話再說,出去了。

  臨到門口,莊越小聲喊道:“哥。”

  “怎么了?”譚西原握著門把手,停住了。

  “……算了,沒什么。”莊越聲音含混不清,把話咽了回去。

  譚西原想,正常人這時候是不是應該安慰點什么。撞見弟弟看同性色`情電影,對方性取向昭然若揭。自己總該說點什么,可說什么呢?

  一團亂麻。養孩子不易,譚西原深刻的認識到了這一點,捏了捏鼻根說:“別學習到太晚了,早點睡。”

  莊越攥緊手里的筆。

  工作快一個月了,方唯逐漸上手,也日益忙碌起來。周銳昀那天找他喝酒,卻又放了鴿子的事,委實令方唯低蘼幾天。可沒多久又耐不住沖動,繼續給周銳昀發起信息來。

  他有順著那天泡湯的約酒再提出邀約,可周銳昀推三阻四,全擋了回來。方唯沒法,只好說要找他改裝車,這次倒是下了功夫,把要改裝的地方詳細的告訴了對方。

  周銳昀這次倒是答應了,說:“周日下午吧,我給你地址,你過去。”

  “嗯,好。”方唯開心的在床上恨不得打滾,把周銳昀發來的地址保存起來。

  周日中午吃完飯方唯就去了周銳昀說的地方,他以為是對方新的工作地點。到了門口還有些緊張,一進去就有個女人招呼他。

  “有事嗎?”

  方唯說:“來改裝車,跟周銳昀約好的。”

  “哦,你是方唯?”女人是短發,看起來很干練。

  “是。”方唯笑了下。

  “我是蔣捷。”女人說道,“周銳昀的朋友。”

  “你好。”

  “你先坐會兒吧,我喊老楊來。”蔣捷說。

  方唯不知道老楊是誰,順著話點頭,心里惦記的全是周銳昀。

  老楊是個中年男人,叼著煙搓著手走過來,問他:“方唯是吧,小周都跟我說了,你要改裝車燈?”

  “你好。他不在嗎?”方唯從椅子上站起來。

  “小周?他不在。”老楊脫了手套笑道,“這業務我接了,我可比小周那個業余的專業多了。”

  方唯不解,又問:“周銳昀不在這兒工作?”

  老楊稀奇道:“你倆真是朋友?小周看起來像咱們這行的嘛,你聞聞我身上這味兒,干這行的哪個身上不是隔老遠就能聞到汽油味。小周那種坐辦公室的,比咱們干凈體面多了。”

  方唯云里霧里,卻聽明白了,周銳昀并不是干修車這行當的,那他是做什么的?

  老楊往前走:“行了,你具體有什么想法跟我說說,我們討論一下。”

  方唯連忙跟上去,心不在焉的跟人說著改裝的要求。

  跟老楊聊完后,蔣捷倒了杯水給他,說:“我還以為你是周銳昀同事呢。”

  方唯接過來,道謝,說:“不是,我們是高中同學。”

  “同學啊……倒是沒聽他提過。”蔣捷說。

  “他是做什么的?”方唯躊躇了會兒,問道。

  “什么?”蔣捷沒理解。

  “沒什么。”方唯說,“我以為他是做這行的,沒想到不是。”

  “他呀,工商局巡辦公室,公務員,鐵飯碗。”蔣捷說,“業務愛好是研究車,索性周末就去朋友店里幫忙。不過他以前常去的那家修理廠倒賣了,現在周末估計都閑在家里。”

  “這樣啊……”方唯聽到最后一句,心沉了下去。

  他心里涌出一股沖動,想直接打電話問對方現在在哪兒,怎么給他介紹了修理廠,自己卻連個臉也沒露。

  但方唯沒那么做,他思索再三,只是發了個短信過去,說自己到店里了。

  七八分鐘后對方才回復:「嗯,那是我朋友的店,你有什么問題可以找老楊,我打過招呼了。」

  難得回了這么多字。可方唯卻高興不起來,神色懨懨:「嗯,謝謝。等改完我請你吃飯吧。」

  「最近有些忙。」周銳昀這么回復過來,說拒絕的意思了。

  方唯握著手機,感到難受。

  蔣捷和店里的其他員工在商量打麻將,三缺一,問方唯玩不玩兒。

  方唯不會,搖搖頭,打算把車丟這兒,自己先走了。

  蔣捷噘嘴,跟旁邊的朋友說:“找周銳昀吧,估計也正閑著,晚上順便留他吃飯,謝謝他今天給我介紹了個客戶。”

  方唯正打算起身,聽到這話又坐了下來。

  店里有些吵,蔣捷走到了角落里打電話,方唯豎著耳朵也沒聽見什么。打完電話蔣捷走回來,晃了晃手機,笑得明媚:“搞定。那家伙果然是在家里睡懶覺。”

  “蔣捷你找他是等著輸錢嗎?”有人起哄。

  “打牌憑運氣的好伐,他也沒回回都贏呀。”蔣捷不服氣。

  幾個要打麻將的在等周銳昀來,蔣捷走到方唯旁邊問:“你現在不走嗎?”

  “我等弄好吧,一下午應該可以吧。”方唯說。

  蔣捷心里納悶,少見這種愿意枯坐一下午等車修好的主兒,但客戶即是上帝,說什么是什么。

  方唯低頭玩手機,一邊偷聽他們說話,幾個人天南地北的聊,話題已經不在周銳昀身上了。

  大概二十分鐘后,有人等不耐煩了:“周銳昀怎么還不來?”

  “一分鐘前給我發微信,說快到了。”蔣捷安慰道。

  話音落下,就聽見了腳步聲。

  “嘿,你怎么來得這么慢?”方才催促的人立即抱怨道。

  方唯抬頭去看,門口進來了個人,逆著光,他瞇起眼睛才看清楚對方的臉,一瞬間心里五味雜陳。

  周銳昀看見方唯坐在那兒并不驚訝,也沒流露出絲毫尷尬。他面色如常的跟蔣捷他們打招呼,三兩句話間就能看出都是熟人。

  蔣捷手臂一抬,指過來:“喏,那是不是你朋友?”

  周銳昀頓了幾秒,長腿一邁,到了方唯跟前,:“怎么沒走?”

  方唯仰頭看他,說:“我等楊師傅弄好。”

  “老楊速度慢,估計得等到天黑。”周銳昀提醒道。

  方唯低下頭去,沉默了幾秒,再開口語氣罕見的強硬:“那就等到天黑。”

  這倒像是在鬧脾氣了。可周銳昀沒做錯什么,他只是不想陪自己修車,卻又能被朋友一通打牌的電話叫出來。

  我不是他的朋友。方唯想,周銳昀沒把自己當朋友。

  蔣捷招呼人進里間,支了張麻將桌,又喊來一個小姑娘幫她看外面的生意和客人。

  路過方唯時好心問了句:“不會打,要不要進去看看?挺好上手的,看看就會了。”

  方唯指望周銳昀能說這句話,可那人早早進了里面的屋子坐了下來,根本沒搭理他。

  “好,謝謝。”方唯站起來跟蔣捷往里面走。

  房間小,開著空調,冷氣充足,凍得人雞皮疙瘩冒出來。

  “給你搬個塑料凳子坐旁邊吧,椅子估計放不下。”蔣捷遞了個凳子過來。

  方唯接過來,說謝謝,然后坐到了蔣捷和周銳昀中間,正對著四方桌子的桌角。

  麻將機轟隆隆響著,在自動洗牌碼牌。周銳昀從煙盒里抽了根煙出來,瞥了眼方唯,說:“要讓你玩兒嗎?”

  “他不會。”蔣捷笑道,“我讓他進來看看的,反正坐在外面也無聊。”

  方唯有些局促。這一屋子里五個人,其余四人是熟識的朋友,他橫插進來似乎多余而突兀。

  連那點兒心思好像都隱瞞不了。

  周銳昀盯了他幾秒,似要看穿他,最終卻只是說道:“坐過來點,我打得比蔣捷好。”

  蔣捷作勢要打他,怒道:“方唯你別聽他的,我教你。”

  方唯心跳撲騰個不停,周銳昀就是有那樣的本事,一句話便能教他心臟和情緒一上一下,完全不受自己把控。

  他聽話的移了凳子坐到周銳昀旁邊,只余一掌距離。

  蔣捷氣憤,編排道:“你看周銳昀打牌可是要學壞的,他這人看著正經,其實滑頭的很。”

  麻將桌的響動停止了,幾人開始看自己牌。

  “是很滑頭。”蔣捷對面是個戴眼鏡的男人,接下話茬,嘿嘿笑了兩聲,“外表正經,內里大大的壞。”

  “估計談戀愛也是一肚子的壞水,對不對呀,蔣捷?”牌桌上另一個女人說道。

  方唯咻地抬頭看她,那人眼里全是嬉笑調侃。

  蔣捷在理自己的牌,頭也不抬的說:“王姐你問我做什么?周銳昀談戀愛時壞不壞我可不知道,別給我下套呀。”

  被叫王姐的女人笑了笑,捻著一張牌,說:“對,你不知道。四條。”

  牌局開始,話題晃過去,聊起了別的。方唯卻還沉浸在王姐那句意味不明的話里,眼睛不時在蔣捷和周銳昀間來回掃視。

  “方唯你不是在偷看我的牌吧?”蔣捷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的眼神。

  “沒有。”方唯解釋,“我沒偷看。”

  “看可以,但你可不能偷偷給周銳昀傳消息啊。”蔣捷說。

  周銳昀:“他不會打,又看不懂,怎么傳消息?”

  這才第一局,方唯確實沒看出麻將的門道來。

  蔣捷吐出嘴里的口香糖,抽了根煙:“我就是逗逗他。”

  “不是戒煙了嗎?”王姐看她抽煙,說了一嘴。

  “戒不掉。”蔣捷熟練的點煙,朝著方唯晃了晃煙盒,“要來一根嗎?”

  方唯搖頭,說:“我不抽。”

  “打麻將不會,抽煙也不會。”蔣捷驀地笑了,“周銳昀你還有這么單純的同學呢。”

  周銳昀沒搭理她,偏頭跟方唯說:“去外面大廳的冰箱里幫我拿瓶水。”

  幾個人紛紛喊道:“我也要我也要。”

  方唯點頭,站起來往外走,蔣捷在后面說:“冷凍層有冰淇淋,你可以吃,免費的啊。”

  方唯拿了四瓶水,想了想,又拿了個冰淇淋。走回去推開門,卻看見蔣捷正在給周銳昀點煙,女人整個身子都傾斜了,從方唯的角度看,仿佛靠在一起,十分親密。

  腳步停滯下來,他楞在門口。王姐招手,說:“怎么不進來?”

  那兩人已經點完煙分開了。方唯像生銹的輪盤,緩緩轉動起來,走了過去。

  “哎喲真會挑,挑了個貴的。”蔣捷看他手里的哈根達斯,“這是我給我妹妹買的。”

  方唯才坐下來準備揭冰淇淋的蓋子,一聽這話,拿不準她是什么意思,局促起來。

  周銳昀吸了口煙,騰出手拍了拍方唯的頭,說:“吃你的,別管她。”

  方唯覺得自己今天的心跳都要超負荷了,頭頂仿佛在冒煙,熱的他吃了一大口冰淇淋都沒降下來。

  幾圈麻將打下來,在等機器洗牌。其他幾個人趁機去了洗手間,蔣捷去外頭看生意狀況。周銳昀坐那兒沒動,開口問道:“看的怎么樣?學會了沒?”

  方唯笑了下,說:“哪有這么快。”

  “等會兒你來,自己試才學得快。我幫你看牌。”周銳昀撣了撣煙灰。

  方唯不好拒絕,說:“好。”

  人都還沒回來。他倆沉默了會兒,周銳昀又問:“好吃嗎?”

  方唯正無意識的用勺子攪冰淇淋,化成一灘濃稠的水。

  “挺好吃的,要試一下?”他應了一句,腦子里猛然跳出了之前那晚他和周銳昀吃飯,對方教他抽煙時那根共用的煙。臉不禁燒上紅暈。

  周銳昀卻擺了擺手:“算了,太甜了。”

  方唯正要反駁,其余人陸陸續續回來了,牌局再開。

  方唯跟周銳昀換了位置。蔣捷說:“怎么。都學會了?”

  “我幫他看牌。”周銳昀說。

  方唯三下五除二的吃完冰淇淋,摸起了牌。他去過賭場,玩過骰子、輪盤、□□,也算個中好手,只是麻將是第一次親身接觸,打得云里霧里。

  周銳昀手臂伸長,擱在方唯椅子的靠背上,看起來像圈著他的肩膀。方唯看不見,可能感受到,三心二意打著牌,一不留神就出錯了。

  “碰。”蔣捷興奮地叫道。

  周銳昀指點:“出錯了,換這個。”

  “誒。”蔣捷不干了,“還帶這樣的,落子不悔啊,講究點牌桌原則。”

  “新手,放寬點。”周銳昀說。

  “你都在旁邊當顧問了,還能算新手嘛?”蔣捷一腳踹上來,桌面下頭幾條腿支棱著,她看不見,踹到了方唯腳上。

  “對不住對不住。”□□忙道歉。

  “沒事。”方唯笑著搖頭。

  周銳昀和蔣捷繼續吵吵嚷嚷,方唯第一次見周銳昀這副樣子——有點像在耍無賴。

  他們一定很親近。是很好的朋友,或者是別的什么親密關系。

  周銳昀伸手把出錯的牌拿了回來,蔣捷一把抽走了他嘴里的煙,按滅進煙灰缸里,嘴里說著:“跟我耍賴,那你今天別想抽我的煙了。”

  方唯感到一陣酸澀,方才沒跟周銳昀說,那冰淇淋一點兒也不甜,芒果味,味道純正,酸進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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