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唯腦子不笨,新手上路打的不算差,又有高人指點,贏了幾把。王姐喝水潤嗓,趁著抓牌間隙看了眼手機,臉色陡然變了,開口便有火藥味,說:“周銳昀你倒好,我們還想著今天逮一把生嫩的新人,你胳膊肘外拐,幫起外人來了。”
這話排外性太強,方唯看了她一眼。王姐指甲上涂著鮮紅的指甲油,掉了一半,斑斑駁駁。
周銳昀指著一張牌要方唯出,應道:“他輸錢算我的,我當然要賣點力。”
“什么時候說了輸錢算你的?九筒。”蔣捷出牌。
“剛剛說的。”周銳昀回答。
王姐冷笑一聲,麻將扔得響亮。
蔣捷了然于心,問道:“你老公今天又不回來?”
“管他死活,被個騷婊`子迷了心。”王姐憤恨道。
方唯明白過來,感情人家這通火氣不是沖自己來的,只是借由自己發泄出來。
周銳昀拍了拍他的手背,提醒他專心。方唯趕緊挺直背,像個被抓包的乖學生,耳根通紅的認真打牌。
打到傍晚,老楊敲門進來,說車改裝好了。
方唯應了聲好,把打到一半的牌局讓給周銳昀,自己跟出去看了看。
再回來時一圈正好結束。蔣捷問:“怎么樣?還滿意嗎?”
“很滿意,謝謝。”方唯笑道。
“那就好。”蔣捷推了推麻將,“今天就打到這兒吧,我叫了尋味坊的菜,晚上都留下來吃飯。”
方唯站在一邊。蔣捷又看向他,說:“你也留下來一起吃吧。”
“不用了。”方唯說,他跟這些人完全不熟,臨時牌友而已,哪里好意思留下來蹭飯。
他的厚臉皮只在周銳昀面前顯示。
“行吧,那你現在走嗎?”
“嗯,我付完錢就走。”方唯掃了眼周銳昀。
“好,路上小心。下次有空再一起打牌。”蔣捷客套道。
“嗯,拜拜。”
“周銳昀,你不起來送一下你的同學嗎?”方唯要走,蔣捷沖著坐在椅子上抽煙的男人喊道。
一直一言不發的周銳昀慢騰騰站起來,手臂伸展,把煙按滅,說:“我送你出去。”
方唯心里苦澀和欣喜兼半,攪和在一起難以理清哪個居多,只輕聲道:“嗯。”
周銳昀送他出門,夏天傍晚的天空很漂亮,火燒云掛在天邊,紅的通透。
“改裝的很好看。”方唯指著車給他看,“有空請你吃飯,答謝一下。”
話雖如此,但方唯已經隱隱明白,周銳昀大概只會敷衍的拒絕。
“好,后天我有空。”然而卻得到了這么個回答。
“嗯?”方唯立刻抬頭,不可置信的睜大眼睛,“后天嗎?”
“怎么?你沒時間?”
方唯趕緊搖頭,下意識回答:“有時間。”
“那就后天吧,地點你定。”周銳昀伸手在他眼前晃晃,“路上小心。”
方唯跟他道再見,走出幾步又回頭,一副懷疑的口氣:“你剛剛是說后天有空吧?”
周銳昀似是笑了下。離的有些遠了,又是逆光,方唯真的沒看清,只是感覺到他的語氣里有笑意:“對,后天。”
方唯腳步頓時輕盈了起來,盡管這個后天肯定也只是個敷衍和客套話而已,可在這一刻他依然心生歡喜。
晚上吃完飯,其余人都走了。蔣捷在收拾殘羹冷炙和桌子,周銳昀坐在一邊。
“那個方唯真是你同學?”蔣捷疊著盤子,問道。
“嗯。”
“沒聽你提起過。”
“有什么好提的,不怎么熟。”
蔣捷調侃道:“人家喜歡你,還叫不熟?”
周銳昀正在看手機,聞言抬頭看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很明顯吧。”蔣捷提高了聲音,“你呢?看你那樣子,是在耍著人玩兒?”
“這也很明顯?”周銳昀反問。
蔣捷歪著腦袋想了會兒,轉頭盯著他:“當局者迷,他應該看不出來。那人看著挺單純的,你真的是一肚子壞水,非得逗人家。”
周銳昀短促地笑了下:“自己湊上來的,不玩白不玩不是嗎?”
燈光束成一條線,周銳昀的臉在其中毫發畢現,詭譎而危險。
蔣捷轉過身去擦桌子,換了個話題:“晚上上我那兒去嗎?”
她問的漫不經心,本分的遵循著炮友的身份。
周銳昀站起來,說:“不了,明天早上約了醫生,要帶我媽去做檢查。”
“怎么又做檢查?”
“腿又疼起來了,去看看。”
“行吧,那你現在回去?”蔣捷說,“我這里有客戶送的營養品,放著也沒用,你拿回去給你媽吧。”
蔣捷把人送到門口,看著周銳昀消失在夜色里。她靠著門框,半晌沒有進門。
方唯回到家就看見玄關處多了雙女士高跟鞋,方母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是個綜藝節目,嘰嘰喳喳吵得煩人。
“回來了。”方母驚喜的迎過來,“去哪兒了?今天周末。”
“跟朋友出去玩兒。”方唯換鞋,“你過來怎么不跟我說?”
“我才到沒一會兒。”方母走去廚房,“吃過晚飯沒?今天詹姨煲了鴿子湯,你愛喝,我就拿了點過來。”
“吃過了。”方唯走到桌前坐下,他從修理廠回來時,在樓下餐館隨便吃了點飯,“這種事哪要麻煩你來一趟。”
方母給他盛了碗湯:“我來看看我兒子給送份湯,叫麻煩?”
方唯不跟她頂嘴。他清楚自己媽媽過來是想查崗,不放心他一個人住,偷偷配了把鑰匙,隔三差五就“不請自來”。
“跟哪個朋友出去玩兒了?謝衡嗎?”方母摸了摸兒子的頭發,“你身上這是什么味?”
“不是謝衡,跟別的朋友玩兒賽車去了,你不認識。”方唯沒有說出實情,撒謊道。
“玩歸玩,要注意安全。”方母提醒他。
“知道啦。”方唯臉埋在碗里喝湯,聽著他媽媽說話。
方母待到晚上十點多才走。甫一出門,方唯就拿出手機給周銳昀發了條微信(通過手機號搜索,方唯之前主動加上了周銳昀的微信)——「我到家了,你在做什么?」
一晚上過去,并沒有收到回復。方唯衷心希望微信可以出個「已讀」功能,讓他知道對方到底是讀了沒回還是并沒有看到。
可能是他睡了。方唯這么安慰自己。
然而第二天上午也沒收到回音。方唯喪氣,現代人會十多個小時不看手機嗎?明顯是不想搭理。
可他還是鼓了勇氣,中午吃飯時又發了一條:「明天晚上七點半,在峽烏西路見行嗎?那里有幾家不錯的店。」
直到下午三點十六分才收到回信,周銳昀:「抱歉,明晚有事。」
又是這樣!方唯把回信一字字讀完,心沉到了海底。自己說的后天有空,卻又放了鴿子。
方唯第一次沒有回復周銳昀的信息,他關上手機,感到了一絲難言的委屈。
周一忙忙碌碌,他趴在自己辦公桌上。手機屏幕已經自動暗下去,方唯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想著收到的回信,接二連三被放鴿子,難免有些火氣,也有些泄氣。
“怎么?困了?”譚西原正巧從他旁邊走過,見他耷拉在桌前,給人遞了瓶軟飲。
方唯直起肩背,帶著輕微鼻音說道:“譚哥,剛從外面回來嗎?”
譚西原搬了個椅子旋轉一圈,坐到方唯對面:“嗯,跑了一天。你怎么趴在這兒?身體不舒服?”
方唯眼睛泛紅,無精打采,卻還是強裝著搖搖頭:“沒有。”
譚西原看出他心情不好,但對方不想告知原因,他也不多問。便站起來,說:“那好好工作吧。”
“嗯,謝謝送的可樂。”方唯拿起桌上呲呲冒著寒氣的可樂說道,“對了,譚哥你嘴巴怎么回事?”
譚西原腳步一頓,回過頭來,他下嘴唇破皮了,挺顯眼:“吃東西不小心咬到了。”
方唯哦了一聲,點點頭。
譚西原一走,方唯后面辦公桌的女孩椅子往后退,靠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嘿,你是故意問的還是真不知道啊?”女孩子比方唯大兩三歲,方唯一直喊她濛濛姐。
“什么?”方唯不明所以。
濛濛狐疑的看著他,壓低聲音說:“你也太純情了吧,譚哥那嘴唇明顯是被人咬的。”
“被人咬的?”
方唯左邊的女孩子也坐了過來,附和道:“對呀,明顯是接吻時太激烈了,情難自控留下的痕跡啊。”
方唯:“不會吧……”
“譚哥不知道什么時候談的女朋友,瞞得真好。”濛濛說,“看樣子還是野蠻女友款,能咬的那么重。”
另一個女生嗔怪的拍了她一巴掌:“說的真色`情。”
“本來就是嘛。”濛濛不服。
左邊那姑娘卻語出驚人:“咬的那么用力,指不準是占有欲特別強的霸道男友呢。”
濛濛揪她的臉,說:“你少看點那些奇怪的東西,腦子里都在想什么呢。”
幾個女孩子鬧作一團。方唯猛然想到了謝衡。
謝衡也工作了,被提溜進自家公司,每□□九晚五,跟坐牢似的。上班時間不能溜號,他就貓在辦公室打游戲。前幾天在酒吧逮住譚西原,還弄來了人家的手機號,每日騷擾不斷。
謝衡正給譚西原刷屏發聊騷的話,手機來電了,喲,他吹了個口哨。
“怎么想到找哥哥了?”謝衡問。
方唯在公司茶水間摸魚打電話:“突然想到的。”
“上次把我一人丟酒吧的事兒我還記得呢。”謝衡陰陽怪氣,“什么人約你那么急啊?我一出洗手間人就溜得沒影了。”
方唯靜了幾秒,輕聲道:“就那個人唄。”
“哪個?”謝衡腦子轉了幾秒,“哦,高冷大姐姐。”
方唯心里憋悶,聽到高冷大姐姐時不免對上周銳昀鋒利冷淡的臉,違和感爆棚,不禁笑了下。
謝衡聽到這笑聲,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要不要這樣啊方方,提一句你就笑的這么浪,有進展了?幾壘了?哎我說,你還是處男吧?本壘前我建議你找我做做功課,以防出糗。”
“什么本壘不本壘的……”方唯面子薄,對這玩笑吃不消,又思及他和周銳昀的發展進度,消沉道,“連手都沒碰著好嗎?”
謝衡驚訝不已:“手都沒碰到?你這個進度也太慢了吧,我都親上……”忽然聲音斷了。
“你親上誰了?”方唯皺眉。
“能是誰。”謝衡說,“Lynn啊。”
方唯:“!”
“哎行了,說說你跟高冷大姐姐怎么回事?”
“你跟Lynn是什么情況?”方唯沒放過他。
他就隱約猜到了譚西原嘴唇上的傷,始作俑者會是謝衡。
謝衡打哈哈:“你關心這么多做什么,Lynn跟你什么關系啊?”
方唯自然不好說是自己的直屬上司,只能暗暗警告他:“你有點分寸,Lynn哥人挺好的,你別玩人家。”
謝衡敷衍道:“是是是,這個Lynn不會是你前姘頭吧?這么護著。”
“少瞎說。”
謝衡跟他打趣幾句,方唯還是把自己和周銳昀這兩天的接觸跟謝衡說了。
謝衡聽完,半晌才說出話:“說讓我不要玩 Lynn,但是方方,你自己不會是被人玩了吧?”
方唯不高興道:“怎么會。”
謝衡噼里啪啦一大堆:“這個高冷大姐姐明顯是個蛇蝎美人啊,帶刺又帶毒,段位高你一大截,完全是把你玩兒的團團轉。”
“……”方唯想著他和周銳昀這幾次的接觸,一時也說不準了。
喜歡可以麻痹人的神經、迷住眼睛,但經旁人一提醒,事實逐漸明朗起來。可方唯還是存著一點兒念想,不肯死心:“不一定吧,可能他性格就是這樣……”
謝衡正色道:“現在你別上趕著聯系人家了,這人我看少接觸為妙。你這樣的巴巴湊上去,別最后被人家吃的骨頭都不剩,還以為對方是真喜歡你呢。”
掛掉電話,方唯蹲在茶水間半天沒動。謝衡說得每個字他都聽到了,可組合在一起,譜成的事實卻難以接受。他打開手機看這段時間以來和周銳昀的聊天。
對方偶爾不回,偶爾回復冷淡,也有時候說話曖昧。心思難測,百轉千回。方唯確實不是他的對手,直接被KO。
他蹲在那兒許久,上方光線被遮擋,他抬頭。
“怎么又蹲在這兒了?”譚西原出來泡咖啡,看見有人蹲在茶水間,湊近一看是方唯,哭笑不得,“今天怎么了?”
方唯趕緊起身,起的猛了,眼前一黑,逐漸轉明:“沒事,就是……就是想偷個懶。”
“偷懶……”譚西原好笑,“行吧,要不你再偷會兒,我不告發你。”
“我回去工作了。”方唯靦腆一笑,跟著譚西原一同走出去。
走路間他偷覷譚西原的嘴唇,受傷的地方真的非常明顯——這是謝衡咬的。
方唯想到真相,卻腦補不出那個畫面。譚哥和謝衡已經進展那么迅速,要在一起了嗎?
不會吧。明明才見過幾面,譚西原看起來又是直男,聽公司人說以前談過女朋友的。怎么會愿意和謝衡攪和在一起。
每件事都很復雜。方唯腦子超負荷運轉,懶得再去想。
熬到下班的點,方唯緩慢的收拾著東西,把桌上的材料和工具一樣樣歸回原位。辦公室的張姐、濛濛等同事跟他打招呼:“方唯,我們先走咯。”
“再見。”方唯提起嘴角笑道。
等人走了,嘴角又耷拉下來,面色愁苦頹喪。
出了辦公室等電梯,口袋里的手機響了一聲,他沒去看。擠進電梯到了公司的公用停車場,等坐進車里才拿出手機來。
上面是一條微信,周銳昀發來的。方唯無神的雙眼瞬間瞪大,急忙解鎖。
他還沒來得及看,電話響了,還是周銳昀。
“怎么沒回微信?”周銳昀開門見山,“不高興了?”
電流傳輸聲音,是一層朦朧的溫柔與磁性。方唯感覺自己所有的委屈和難過都在這一句“不高興了”里盡數傾瀉,以至于開口時聲音澀啞。
“沒有不高興啊,一直在工作,沒看見微信。”他撒謊了,可語氣暴露了他。
周銳昀的聲音里含著點疲憊:“抱歉,不是故意放你鴿子的。明晚工作上有個飯局,臨時通知的,必須得去。”
“哦……”方唯拿不準這話的真假。
周銳昀嗯了一聲。
兩人隔著電話,忽而無聲沉默下來,耳邊只余對方幾不可聞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