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手做瓢舀起一抔海水，白慕予還沒來得及看水流就已經(jīng)從指縫中劃過消失不見。

黑色的海水似乎變亮了，白慕予抬頭，變亮的不是海水，而是天上的星星。

那顆星星緩緩地睜開了眼睛，更準確的形容應(yīng)該是頭頂?shù)奶祚芬阅穷w星星為中心裂開了，一只巨大的眼睛緩緩地睜開，瞳孔是耀眼的赤金色，邊緣帶著明亮的火光，在瞳孔深處轉(zhuǎn)動著復(fù)雜的花紋。

天上的眼睛沉默地凝視著白慕予，白慕予也靜靜望著它，雙方除了對視之外沒有任何舉動。

這種感覺非常奇妙，就像你走進森林遇見了猛虎，但猛虎并沒對你發(fā)動攻擊，你們隔著灌木叢長久地凝視彼此。

無論是天上懸掛的眼睛還是海水上漂浮的白慕予都在審視著對方，他們之間還沒分出誰是獵手誰是獵物，可能會演變成朋友，也可能會演變成敵人。

片刻之后數(shù)不清的眼睛在天空里睜開，有大有小，白慕予瞇了瞇眼睛，似乎能看出它們有的是少年有的是老人，有的眼睛婉約靈動像是少女，有的眼睛修長嫵媚透出些許魅惑的氣息。

每一個眼睛流露出來的神采與氣息都是不同的，所有的眼睛連成一片，像是萬花筒一般將白慕予圈在了中間。

無數(shù)只眼睛組成了巨大的花鬘般的圖案，布滿整個天空，空隙之中又有更小的眼睛睜開。

這一幕要是密集恐懼癥的患者看到已經(jīng)會起雞皮疙瘩，但對于白慕予來說是單純的震撼，感覺是某個隱秘世界的門被打開了。

就像是混血種將普通人排斥在各種秘聞之外，在混血種的社會里同樣等級分明。獵人與殺手這些人永遠不會擁有大型組織那樣的情報系統(tǒng)，相較而言這些人往往也代表著無知。

現(xiàn)在那些眼睛睜開了，眼神中帶著審視的意味，仿佛他們亙古以來就凝視著地球，只是人們從來不曾覺察，地面的人類始終在被觀察，像是透明飼養(yǎng)箱中的螞蟻。

天空里回蕩著巨大的聲響，像是千萬人在同聲說話，白慕予聽不懂它們的語言，也不知道它們是否在商議他的命運，但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靜靜地浮在水中等待。

并沒有讓他等待太久，須臾之間眼睛們又閉上了，世界重歸寂靜，只剩下最初的那個巨大的眼睛。

這是已經(jīng)商討好了么？自己的命運要被這樣決定了？

白慕予抬起頭，看著天上的眼睛，“伱們看夠了么？”

“沒看夠。”眼睛回復(fù)道，聲音清潤得像個少年人，卻又透著閱盡滄桑的冷漠。

“什么時候才能看夠？”白慕予反問道，他還有心情和天上的眼睛開個玩笑。畢竟大眼睛第一時間說出的不是審判，說明還有事情和他商討。

“聊聊吧。”眼睛輕聲說，“你來到這里的目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啊，據(jù)說是看看自己體內(nèi)的血脈，難道之前來到這里的人目的不一樣么？”

白慕予現(xiàn)在對天上的眼睛更好奇了，從他的語氣中仿佛說著自己無所不能，這些靈到底是什么身份呢？

“有人來這里求取力量，有人在這里求取別人的生命，也有人在這里……問心。”

“問心？在你這里不求取力量的話說不過去吧。”白慕予的聲音并不大，但他知道天上的眼睛絕對聽得一清二楚，“他們求取這么多東西，代價呢？生命么？”

“不，死亡并非最終的答案。”雖然天空上只有一顆眼睛，但是白慕予還是覺得那位存在搖了搖頭。

“我來這里的目的……那就暫定為需要力量吧。”白慕予的眼神中有一絲期待，混血種的社會說到底就是憑借拳頭大小說話，力量就代表著話語權(quán)，這個道理在哪里都說得通。

不過他并沒有抱有太大的期望，頭頂?shù)臇|西總不會是什么博愛的神明，你想要什么就會給你。

能被鎖在這里的存在應(yīng)該是什么窮兇極惡的存在才對，和他們談感情是談不通的，或許它被禁錮在這里千百年已經(jīng)連感情是什么都忘記了。

最大的可能這只是一個冷酷的兇魂，像是那些擇人而噬的妖魔鬼怪，無法講道理也無法談感情。

“追尋力量的人確實是最多的，那么請你回答，你要力量去做什么？”

為什么？為了愛與和平么？那些眼睛是善良的么？它們遵循人類的道德準則么？白慕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的答案，因為提出的需求都只是趕鴨子上架。

如果上面的眼睛真的是什么兇魂的話，問妖魔鬼怪借力想要統(tǒng)治世界奴役眾生，會不會被它當作同道中人從而高看自己一眼？

不過人屠劍以數(shù)以萬計的性命蘊養(yǎng)，這里面藏著魔鬼的可能性更大，在真正的交易被提出的時候，他必須打起精神應(yīng)對這個恐怖的眼睛。

“我不知道啊，有沒有別人的答案供我參考一下？”

“有。”眼睛竟然給了一個肯定的回答，本來就連白慕予自己都覺得這個反問有些無禮了。

“說說唄？”

“大概兩千年前吧，有一個和你一樣迷茫的人喚醒了我，問我要斬殺一切的力量，代價是……斬殺一切。”眼睛慢慢講述著，直覺告訴白慕予它說的就是武安君白起。

白慕予沒有打斷眼睛的講述，不過他的心里卻對接下來武安君的回答充滿了好奇，他真的會答應(yīng)斬殺一切么？

“那個年輕人的回答是‘生我者不可，余者……無不可！’”

生我者不可，余者無不可，這就是武安君面對交換代價而做出的決定，看來之后他也獲得了這股力量，開始享受殺戮的過程，最后為這個代價付出了所有。

眼睛說死亡不是最終的答案，但是最后的結(jié)果還是死亡。

“你的回答呢？”

白慕予感受到了一股宏大的目光鎖定了自己，現(xiàn)在的它確實無所謂魔鬼與神明，這兩者都可以賜下受用無窮的榮恩，也能降下毀滅一切的懲戒。

獵人與獵物已經(jīng)入座，這里很明顯是對方的主場，白慕予只能提出一個自己的答案，這是由兩人中的主導(dǎo)者制定的游戲規(guī)則。

“人不同于其他的生物行善作惡皆因本性使然。人乃是萬靈之長，有選擇的權(quán)利，所以能克服本性所帶來的影響，按照自己的方式作出選擇。也因此人行善時一念成佛，作惡時一念成魔。”

“所以你覺得自己可以克制殺戮的欲望？”天穹之上的眼睛里似乎透露出了幾分笑意，那是在嘲笑，嘲笑白慕予的不自量力。